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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 : 寂寞清秋 文 / 祝木

    沐杪怔怔地看著兩人的身影離開night吧,半晌無話。她有一種很奇異的直覺——她好像認識他們,又或者,她和他們之間必定存在一種莫名的牽連……只是這種想法實在太過荒誕,她與美代子不過幾面之緣而已,那個保鏢更是未曾謀面,又談何其他牽連?只是這種奇異的熟悉感卻又是從何而來?

    沐杪微蹙眉心,仔細回想自己這些天來的所見所聞——驀地,她不禁驚叫出聲:「是他!」

    原來如此……她確實見過他。

    齊鈞。

    在night吧,她曾幾次見到一個瘦削的身形隱在暗處,他偶爾飲酒,卻從不和任何人攀談。他的氣質很特別,讓沐杪印象深刻。

    不對,不止是這樣!她絕對還見過他,在別的地方!

    沐杪愣在包廂門外,恍惚間記起,那天自己去天宇面試完回到公寓時,曾在轎車的玻璃窗邊見過的倒影……她記得自己當時確實感覺到了一絲鏡片的反射光,她潛意識裡覺得有人在暗處默默注視著她……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仍是讓她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當時何秉驍很快便出現了,讓她漸漸放下心來,此時一回想才記起,何秉驍並沒有戴眼鏡!那個人絕對不是他!

    她之所以會有這種莫名的直覺,難道是因為——齊鈞就是那個人?他確實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他經過她身邊時,她竟然有那種令人緊張的直覺……

    只是她與齊鈞毫無關聯,他為什麼會跟蹤她?而且到目前為止,他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說到底,她的一切推測不過是出於直覺,完全不可與人說了。

    可是如果不是他的話,又會是誰?

    還有黑無常,他這麼久沒有出現,或者那個人是黑水幫的?

    沐杪隱隱的覺得,有很多事情,已經不是她所能瞭解的,而那一切,卻都注定與她相關,恍如一個越來越大的漩渦,將她一步步地拉扯進那個永無止盡的黑洞……

    沐杪的眉頭皺得愈發緊了。

    漸入深秋,庭院裡的梧桐耐不住秋意侵襲,率先稀稀落落地落下了大片的葉子,為這偌大的院子平添了一份蕭瑟。

    「太太,天氣變涼了,我把窗戶關上吧。」李嫂將一件杏色披肩披在窗前那婦人的身上,柔聲道。

    那婦人微微搖了搖頭,並不答話,任她將披肩披上,纖細的背脊挺直,似一根寂寞的蘆葦般致沉默。

    李嫂轉頭朝樓梯口看去,輕歎了一口氣:「老爺囑咐過了,讓您早點休息。今晚他要和少爺談到很晚。」

    「阿驍的房間收拾過了嗎?」婦人終於回過頭輕聲問道。

    已是深夜,她的臉上帶著一絲倦容,光潔的臉龐在燈光照耀下卻煥發出迷人的風采。她臉上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卻自然流露出一種高貴明艷的氣質來,讓人難以逼視。她自然是極美的,但那種美卻帶著一股疏離的傲慢,又讓人難以親近。

    她便是這棟別墅的女主人,天宇集團的董事長,岑溫羽。

    「都打掃好了。」李嫂立刻回答。「夫人,我先端這些咖啡上去,您……」

    「給我吧。」岑溫羽道。

    李嫂猶豫了一下,不再多說,將桌上的托盤遞到了她手中。岑溫羽沿著木質的樓梯向走廊盡頭的書房走去。

    「簡直是亂來!那是什麼場合,你竟然那麼早就離場?如果不是媒體賣了天宇一個面子,你以為你能看到今天早上那樣的報道?」書房內,何定宇隔著書桌看向何秉驍,強忍怒火沉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

    昨晚淺田公司千金的生日宴會上,何秉驍的提前退場,令何定宇暴怒不已。

    「媒體已經拍到了他們想要的照片,我並不覺得我離場會對天宇有所影響。」與父親不同,何秉驍斜靠在椅背上,語氣仍是淡淡的,彷彿根本沒把父親的話放在心上。「而且,總經理要參加公司年會也是您定下的規矩,我豈敢不從。」說著,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

    「你明明知道那是什麼場合,還有臉給自己的行為辯解?」何定宇見他漫不經心的神色,更是勃然大怒,手掌狠狠地拍在書桌上,臉色陰沉。「你是天宇集團的總經理,是集團將來的繼承人!孰輕孰重難道沒有一點分寸?如果這次惹惱了許謙,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何秉驍倏忽一笑,一張俊臉冷了下來:「何總裁,我想我在接任總經理一職前就已經和您說清楚條件。天宇的一切活動由我全權負責。如果我的行為有違反公司的任何一則條例,您盡可以將我免職。但如果我只是在自己的職位上,按照自己的意思完成了任務——按照我們之間的協議,您根本無權過問。」他冷聲說著,手上的雪茄淡淡地燃出裊裊的煙來,縈繞在他眉宇間,鬱結不去。「至於許謙,他是個商人,該怎麼選擇,我想,他比您更清楚。如果天宇連這麼點挑戰都經受不起,那麼這種集團……」他冷笑一聲,吐出幾個字。「死不足惜。」

    「簡直荒謬!」沒等何秉驍的話音落下,何定宇氣極,將手上的茶杯猛地向何秉驍擲去!

    只聽「啐」的一聲脆響,那上好的青花瓷狠狠地撞擊在雪白的牆壁上,頓時摔了個粉碎,窸窸碎碎地撒落在地板上。只留得那深褐色的茶葉和著茶水黏附在牆上,順著水漬緩緩落將下來。

    「你在幹什麼!」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岑溫羽尖叫道。她的腳邊是摔落在地的托盤和咖啡杯。

    沒人回答她,整個房間一片寂靜。

    何秉驍緩緩回過別

    別開的頭,伸出大拇指揩去嘴角的血跡,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起身拿過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嘴角扯出了一個冰冷的笑容:「既然事情說清楚了,我就先告辭了。」說著大步朝門外邁去。

    「阿驍你……」岑溫羽看著他嘴角的淤青,伸手想要拉住他。

    「那個女孩,叫蘇沐杪吧。」何定宇低沉的聲音傳來。

    何秉驍臉上的表情變得冷硬,瞳孔猛然收緊,緊抿的嘴唇看起來很嚴厲。即使如此,他的呼吸卻仍是平和的。只過了短短幾秒,何秉驍便轉過身悠然道:「何總裁什麼時候對公司的一個普通員工這麼關心了?」

    何定宇冷哼一聲:「這個女孩除了臉蛋漂亮,根本沒什麼像樣的資歷,突然就成了總裁助理。你就是這麼管理天宇的?」

    「哦?原來何總裁也覺得她漂亮?」何秉驍竟然笑起來,「一個女人而已,如果您喜歡,我明天就可以把她送到你床上。」

    「放肆!」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何秉驍的臉上。

    岑溫羽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顫抖的手,心臟感到一陣麻木的疼痛。何秉驍的臉側著,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阿驍,我要你立刻道歉。」岑溫羽顫聲道。「向我,向你父親,還有那個被你羞辱的女孩子。」

    何定宇冷笑一聲:「沒什麼好道歉的。你自己心裡分得清楚輕重就好。別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的,永遠不做對不起天宇的事情!否則,就要被我逐出家門,永遠不准再踏進何家一步!」

    「你說什麼?」岑溫羽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張臉瞬間變得慘白。她緊緊抓住何秉驍的手,怨恨地看向何定宇:「你瘋了嗎!阿驍是我的孩子,他進不進何家的門,還輪不到你來管!」

    岑溫羽快瘋了,她感覺自己站在這兩個男人之間,就像隨處飄散的柳絮,根本無足輕重,卻平添了幾分煩躁。而這倆人看起來竟如此相似,彷彿已經向魔鬼祭出了自己的靈魂。為了公司,他們可以什麼都不要。女人的感情,對他們來說只能是可笑的累贅或是增值的工具。

    「兩位說完了嗎?」何秉驍終於說道,薄涼的聲音裡帶著一抹嘲諷。「很久沒有三個人都站在一起,感覺還真是不適應。你們不用假裝因為其他女人會影響感情一樣,假裝自己還是一對夫妻。畢竟大家都這麼熟了。」

    何定宇寒聲道:「我給你一個月時間,一個月之後,我要那個叫蘇沐杪的消失在天宇。這段時間,你也玩夠了,很快就要開始籌備和美代子的婚禮。」他似乎根本沒聽見何秉驍說了什麼,更不在乎岑溫羽的話。對他來說,排除所有對天宇不利的因素,讓一切都在最好的軌道上行駛才是最重要的。兒女之情是優柔寡斷的人所共有的通病。

    「爸,媽。」何秉驍看著他們譏誚地叫道。「你們好像……高估了很多事情對我來說的意義。」說著,他立刻掙開了母親的手,大步走出了房間。

    「阿驍!」岑溫羽急切地喚道,然後追上前去。何秉驍卻很快消失在了別墅門口,開著轎車絕塵而去。

    他沒有回頭再看上一眼。

    彷彿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被抽離般,岑溫羽虛弱地靠在門前,臉色蒼白如紙。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你們!總是要這樣!

    岑溫羽緩緩地滑坐在地上,兩行清淚從眼角淌下,被夜風一吹,冰涼徹骨。

    庭院裡的梧桐樹葉也悉悉索索地在風中飄了起來,一聲疊著一聲,一時竟分不清,究竟是風在嗚咽,還是那不甘寂寞的梧桐?

    下班後,沐杪整理好背包便朝門外走去。

    正當她走到門口時,卻見方媚正好從門外走了過來。裊娜的身影在燈光中一晃一晃地搖曳著,即使隔著不近的距離,沐杪也一下子認了出來。

    猶豫了一下,沐杪終於還是沒走,站在門邊等著她走近。

    「小杪?」發現她站在門邊,方媚問道。「你在等我嗎?」

    沐杪點點頭:「你下班了嗎?」

    「嗯。怎麼了?」

    「我接到我媽電話了。她說最近她有比較重要的手術要做,醫生讓她多休息,少接觸有輻射的東西,所以手機一般都不放在她身邊了。如果有事找我的話,她會再打電話給我。」

    方媚點了點頭:「既然沒事就好。」

    沐杪也是點頭:「謝謝你記掛她。」

    「謝什麼?她也是我阿姨不是嗎?」方媚放下心來,忍不住笑道。

    沐杪抿著嘴唇沒有接話。

    方媚止住了笑,澀聲道:「你……我……」

    「我先回去了。」沐杪匆匆一笑便要走開。

    「如果!」方媚在她身後說道。「如果有伯母的消息,記得要通知我。」

    沐杪頓住了腳步沒有回答。沉默了片刻,她終於轉過頭看了方媚一眼。

    「那件事……當時你是不知道的吧?」她顫聲問。

    那件事。關於我們成為最好的鄰居的原因。關於你母親和我父親在一起的那件事。關於他們倆私奔的那件事。關於……我會被拋棄的那件事。

    小雨,你是不知道的吧?

    告訴我,你也和我一樣,只是無奈被拋棄的那個。你也和我一樣,是不想傷害的那個

    ……

    沐杪抬起眼睛盯著方媚,不,是方小雨明媚的眼,一瞬不瞬。那樣清澈如泉水的目光,竟讓小雨避開了。

    她沉默著沒有回答。

    沐杪的臉霎時變得蒼白,一雙眼迅速地暗淡了下去:「其實我早就知道答案的,又何必再問?」她臉上閃過一個嘲諷的笑。「我真是多此一舉。」

    聞言方小雨的身子一震,燈光下那窈窕的影子晃了晃。

    「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沒問你這句話,你知道為什麼嗎?」沐杪蒼白著臉說道。

    「為什麼……」

    「因為我總以為還會有機會的,等我放下。我們還會有機會回去的。可是現在我知道了,沒可能了,我根本沒法騙自己,我確實無法原諒你。你知道嗎?這和你母親無關,和我父親也無關。我只是恨你……恨你那麼自私地毀了很多事情……你明明知道了真相,卻還要應付我這個一廂情願把你當知己的傻瓜,我真想知道,當時你到底在想什麼?看戲?好玩兒?新鮮?曾經那麼美好的事情,現在我只覺得噁心。真的噁心。」沐杪一口氣說了出來,這十五年的疑問,她終究還是問了,終究還是知道了那個最可怕的答案……

    最可怕的不是誤會。而是猜中那個最不想承認的答案。

    沐杪的臉上源源不斷地滾落淚水,她伸手輕輕抹去了:「小雨。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小雨。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的一切事情,與你無關。在這裡,我們是同事,在外面,我們是陌生人。你是方媚,我是蘇沐杪。你不叫小雨,我也不姓秦。從此……」

    方小雨早已淚流滿面,她朝沐杪走了兩步,眼神中滿是慌張:「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小杪,你聽我解釋!」

    「就這樣吧!」沐杪打斷她,「再見。」

    方小雨瞪大了眼睛看著沐杪纖柔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中,紅唇翕合了數次,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出口……

    十五年了,這個結果還是改變不了麼?那她這麼多年所做的一切,所受的煎熬,到底算什麼?

    方小雨仰頭看向窗外,淚眼朦朧間只見幾點碎星點綴夜空,一輪彎月皎潔如輪。這美麗的夜空仍一如往昔,而她,卻再也回不去了!

    呵呵。到底是誰在冥冥之中操控著這一切?難道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一切的罪孽,究竟該如何救贖?

    方小雨無言地注視著那神秘的夜空,任眼淚在臉上流淌。那些難以回答的詰問,隨著她的思緒漸漸飄蕩在了上空,搖響了一陣神秘的鈴聲,似是那遠古的梵唱,在譏笑這些在命運的轉輪中苦苦掙扎的人們,是那麼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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