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文 / 墨子痕
如非必要,武茗暄是不樂意與人虛與委蛇的,得了不必下車候著的旨意,也真就坐著沒動。她笑瞇瞇地挽起車簾,看寧昱晗遠去了,才把已涼掉的茶潑掉,拎著琉璃壺為自己續上熱茶。
看著微微泛綠的茶水徐徐注入盞中,武茗暄面上的笑容也一點一點斂去。她還記得自己以武茗暄的身份入宮第一次見到洛菱宛時,腦中還能清晰地浮現出菱宛幼時的模樣。然而,如今再回憶,卻是模糊得只有一個小身影了。她是記不清了,可菱宛怕是永生難忘吧?那夜,菱宛來逼她服毒,心下是以為她必死無疑,才說出了那些話。她是真的沒有想到,早在那麼幼小的時候,菱宛就已經那麼有心機。世家大院總是這樣,即便你是一心待人好,人家也會把你的善意想成齷齪心思!她不知是嘲弄自己,還是諷刺洛菱宛,微微扯了扯唇角。
手中捧著溫熱茶盞,武茗暄心下卻是一片寒涼。看著盈盈裊裊的霧氣,嗅著迷迭香茶的馨香,她輕輕地歎了一聲。說起來,她與洛菱宛實在有太多的帳要算,但那只能是她來,而不是別人!
如今的安昭儀並不算什麼,但畢竟攸關皇嗣,皇上一直守在外圍沒有用膳,眾妃嬪也都不敢私下用膳,只能挨餓等著。顏才人、婕妤沒有再到武茗暄的車駕來,武茗暄就這樣靠坐在狐毛軟墊上,靜靜地思索著一些事情,直到未時,黃易廉來傳旨,讓她前往臨時營帳用膳。
時值十一月初,天氣漸漸轉寒。
因是野外,風大,青淺體貼地為武茗暄取來披風繫好,將披風上的帽子扯過小心地替她戴上,才與錦禾一起扶著她出了車廂。
武茗暄不知想著什麼,猶自有些恍惚。走了幾步,她忽然頓住步子,轉回身看向車廂,低聲道:「錦禾,你且留下,青淺隨本宮去便是。」側目看向錦禾時,一個眼神已交付了不能說的囑托。
錦禾心下一突,欠身應了,目送武茗暄與青淺遠去,返回車廂。
武茗暄走到御帳前,伺候在旁的黃易廉親自為她揭開帳簾,躬身請她入內。
武茗暄彎腰邁入,抬眸一瞧,有些詫異。
寧昱晗手捏茶盅,就站在她身前,微笑看來。
「妾……」武茗暄欠身就要下禮。
寧昱晗一手拉起武茗暄,喚起跪地作禮的青淺,見她要為武茗暄解披風,順手揮開她。他將手中酒盅遞給李炳福,親自為武茗暄解開披風繫帶,拋給青淺,拉著武茗暄的手,帶她入席。
伺候在旁的宮女、內監們都低垂著頭,可帳內情形卻一清二楚。他們暗暗思忖,這個慧妃果然得寵!
「皇上只召了妾陪膳?」武茗暄本欲讓人擺上小案,在下首落座,卻被寧昱晗按住,坐到了身邊。趁人不注意,她悄悄瞪他一眼。
寧昱晗面上笑容更深,自顧勾取酒壺要為她斟酒,話音輕柔地問:「折騰好一陣子,午膳都沒用,餓了吧?」
眾目睽睽之下,武茗暄不敢太過,忙制止寧昱晗的動作,挽袖替他和自己滿上酒,笑答:「之前用過一些點心,倒是不覺餓。」
「那就陪朕喝兩盅。」寧昱晗舉起酒盅與武茗暄碰過,笑視飲下。
李炳福請示了寧昱晗,便去喚人上菜。菜上齊,李炳福、青淺各自為寧昱晗、武茗暄布菜。
「皇上好興致……」靜靄中,太后的聲音突然從帳外傳來。
武茗暄與寧昱晗快速對視一眼,都站起身來。
唱禮聲響過,帳簾挽起,慕太后扶著李嬤嬤的手邁步入內。
「妾見過太后娘娘!」武茗暄與眾人一起下禮,悄然抬眸間卻見慕太后身後還跟著一人,竟是桑清。
「慧妃也在啊?」慕太后垂眸看武茗暄一眼,微微抬手免了武茗暄的禮。
寧昱晗微微一笑,上前接替李嬤嬤,扶著慕太后往裡走,在居中長案後坐下。
李炳福早已命人在下首兩側,給武茗暄和桑清另置坐席。
桑姐姐已是大腹便便,按理說不該會與慕太后到這裡來,這……武茗暄站起身來,很自然地抬手扶住桑清,隨意地問:「姐姐身子可好?」
「還好,就是肚裡這孩子折騰得很。」桑清一手扶著武茗暄的手,一手撫過腹部,眉眼間已染上母愛的溫柔神色。
武茗暄偏頭看了看桑清,微微一笑,扶著她往右側坐下,才逕自走到左側落座。若按二人身份排位,本是她坐右側,但她與桑清並不計較這些。她現在這麼做,不過是與桑清一起擺出一個姿態,讓慕太后知曉她顧忌桑清腹中的皇嗣,而桑清也因身懷皇嗣得意。
武茗暄知道寧昱晗常在看她,但卻並不抬眼與他對視,低眉順眼地用著膳食。
慕太后看似專注用膳,一雙銳利的眼卻關注著寧昱晗和武茗暄。見慧妃並不上前討好皇帝,但皇帝看向慧妃的眼神卻是溫柔含情,更甚至帶著深深的寵溺,慕太后不僅勾了勾唇。看來,她的決定是對的,慧妃即便是死,也不能她來動手!
本是一室溫情脈脈,卻因慕太后與麗妃的到來變得有些沉悶、壓抑,別說寧昱晗心中不快,就連伺候在旁的李炳福、青淺也是暗暗搖頭。
御帳外,禁軍統領商駿與內廷侍衛長李頌興站在一處,低聲商議著什麼。
「天色已漸暗,若還趕路入城,只怕……」李頌興言猶未盡,看向商駿的目中卻透露出話中未盡之意。
「確實不妥。」商駿擰緊了眉頭,看看天色,再看看李頌興,「李侍
侍衛長,走吧,陪商某去請示皇上。」
片刻後,寧昱晗聖旨傳下,著令就地紮營。
聽得聖旨下達,侍衛、禁軍、宮人都是一陣忙碌。
距離御帳不太遠的一個別有孔雀羽的營帳內,容德夫人側身靠坐在軟椅之上,眸光為耳畔的話而閃爍著。
昏暗的光影下,那名內監側身站在容德夫人身旁,低聲敘說完,躬身道:「便是如此了。」
容德夫人猛然偏頭,欣喜地看向那名內監,問:「真的?」但見他點頭,霎時眸中光華盛放,「好!本宮倒要看看,謀害皇嗣的罪名,她要怎麼逃得過?」說罷,她站起身來,召了貼身宮女近前伺候,便往和淑夫人的營帳去了。
那名內監微微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容德夫人的背影。
而此時,另一邊的皇后帳內,卻又是一番光景。
皇后已卸下一身華服,換上了明黃寢衣,端坐在圓桌旁。桌上燭光微搖,皇后明麗的容貌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有些撲朔迷離的韻味。
皇后面上仍然是端莊的微笑,漫不經心地說道:「既然毒已解除,那安昭儀與皇嗣,就無礙囉?」
她的身旁赫然站著一位鬚髮花白的太醫,那是太醫院院使盧太醫。
聽得皇后的問話,盧太醫微微一笑,躬身道:「不過是寬慰的話,皇后娘娘怎麼也當真了呢?」
「寬慰的話?」皇后這才轉過身來,正眼看向盧太醫,微微挑眉。
「毒雖然解了,可安昭儀的身子也受損嚴重。」盧太醫微一拱手,淡淡地說道,「往後,安昭儀怕是再不能為皇上分憂……」
皇后失笑,擺手打斷盧太醫的話,「本宮不關心那些。」
盧太醫心下一忖,當即會意,道:「皇嗣的保住了,可母體中毒,受損嚴重,胎兒怎麼也不可能無恙。」看皇后還示意繼續說下去,頭便垂得更低了,「安昭儀腹中的皇嗣,即便沒有殘缺,只怕也會有些癡傻。」
皇后微微垂眸,想了想,忽道:「今夜,盧太醫見過本宮嗎?」
「沒有,微臣不曾見過娘娘。」盧太醫眼睫微顫,聰明地答話。
皇后深深看他一眼,微笑揮手。
盧太醫跪地作禮,便要退下,剛要掀起帳簾,卻又被皇后喚住。
「除了本宮,還有誰打聽過此事?」皇后目光炯炯,定定地看著剛轉過身來的盧太醫。
盧太醫心下一顫,恭敬答話:「太后娘娘與二位夫人都打聽過,只是並非都是在微臣這裡。」
皇后聽完,面色未有絲毫改變,只眸中湧起淡淡的狐疑。她揮手示意盧太醫退下,緩緩地在圓桌上趴了下來,自顧沉思,過了許久,才輕輕地笑出聲來,「呵……這宮裡可是越來越有趣了呢!」
御帳內,膳食已盡數撤下,慕太后命人將桑清送回營帳,她自己卻在帳中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寧昱晗說話,絲毫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武茗暄陪坐在一旁,一副靜默傾聽之態,眸中卻有光華流轉,似乎在琢磨著什麼。
片刻後,青淺捧著茶盤入帳,為慕太后、寧昱晗、武茗暄換上新茶。
端起茶盞之時,一直沒有往寧昱晗那邊看過一眼的武茗暄突然抬眸,靜靜地與寧昱晗對視一眼。
寧昱晗淺淺地勾了唇角,招手便喚:「慧妃,來朕身旁坐。」
武茗暄柔柔一笑,施施然起身,在慕太后晦暗的目光注視中,走到寧昱晗身旁坐下。
寧昱晗全然不顧慕太后盯視著,順手拉過武茗暄的手來。似乎是察覺到武茗暄的手微涼,寧昱晗輕輕地蹙了眉,偏頭便道:「青淺,去給慧妃取件夾棉披風來,免得待會兒回去路上受涼。」
這時,一直靜默的武茗暄卻突然開口,吩咐道:「讓錦禾備上暖手爐,和你一起來吧。」
不過三兩步距離,怎會受涼,還要錦禾備暖手爐?青淺心下暗想,卻恭敬地應下,出去了。
「素日只是聽說,今日見了,才知道傳言不虛啊!」慕太后的眼神掠過武茗暄嬌羞低垂著的臉,轉看向寧昱晗,「皇上果然寵愛慧妃,事事都體貼周到。」
寧昱晗抿唇笑了笑,竟是沒有答慕太后的話。武茗暄低垂著眼眸,半個身子都靠在了寧昱晗懷裡,眸光卻悄然打量著慕太后。若說之前只是懷疑,那現在,她幾乎可以肯定今夜一定會發生什麼!但究竟會發生什麼,竟會讓她難得地感覺到了心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