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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假設 文 / 烏雲卿

    照費勒姆的說法,營地數千年來駐紮在此,規模時有不同,目的是為了方便接收(監視)從地穴方向出來的異鄉人。步行兩個星座時的距離外還有一座靈修院,原本是供夢行者生活的地方,對於居民來說是個莊嚴肅穆的所在;雖然隨著時間流逝,裡面的修士數量越來越少,但出於一直以來的習慣,營地的守護者們每隔一段時間才去送一次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平常並不會主動接近,以免打擾修士們的修行。

    歷代被救並留下的異鄉人數量漸多,他們不能理解原居民對夢行者的敬意,不能理解為何偌大的靈修院只住了幾個修士,而大多數人卻要在曠野中的營地裡苦熬,還要求他們這些新來的人也跟著一起受罪。直到有一天矛盾爆發,異鄉人經過潛心計劃,突襲並佔據了靈修院,把夢行者們趕了出去。這些修士從此不得不在營地生活。

    此後,守護者們一直沒有放棄奪回靈修院,並與背叛者發生了多次交鋒,雙方都有損失。而對於守護者來說,最致命的一次打擊發生在前年,一次漫長的白晝帶來了嚴重的高溫和乾旱,營地幾乎被野火燒光,人數也大減。後來,雖然設法重建了營地,也保留了一些精英,但夢行者只剩下申長老一人,而且,營地裡只剩下男人們了。前不久,叛軍團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綁架了申長老,費勒姆猜想,他們大約是想從唯一的夢行者口中探出一些秘密。

    「你怎麼能確定他們不會傷害申長老?」我問道。

    「我們發過誓,是有約束作用的靈魂契約,」費勒姆說,「所有正式成為『故鄉』居民的人,都會立誓,絕不傷害夢行者及其後裔的性命,因為他們的種族延續以及這片土地的聖潔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也就是說,申長老無論怎樣都會受到保護,不是你們,就是那些叛軍團,你們作為護衛互相爭鬥,不是太荒唐了嗎?」

    費勒姆搖搖頭:「不一樣,叛軍團的保護是暫時的,是出於他們已經立下的誓言,但他們不會要求新的加入者作出相同的承諾,因為他們從骨子裡並沒有守護者的忠誠。看看他們的做法就知道了——他們把夢行者趕出了靈修院!如果不是因為他們自以為是的狂妄做法,現在根本不會只剩下申長老一人。」

    「……叛軍團有多少人?」

    「大概是我們的兩倍。」

    「二十個人?」我咋舌,「我想知道,『故鄉』到底有多大?這裡還有其他居民嗎?」

    「很多年前,我們曾經往同一個方向前進過兩三個漫長的晝夜,也沒有抵達『故鄉』的盡頭。這是一片廣袤的土地,有過相當繁榮的時候,只可惜命運多舛,妒忌的邪神曾企圖抹殺這裡的一切生靈,如今就我所知,只剩下我們這些人了。」

    我搖了搖頭。這地方的人不管是什麼種族,都快滅絕了,還有閒心打打殺殺?

    「你們每次交鋒是什麼樣的?沒有試過文明地交涉嗎?」

    費勒姆苦笑:「這要看對方的意思,叛軍團的首領利瑪是個暴躁的女人,非常情緒化。」

    我沉默了片刻道:「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故鄉』有沒有被污染呢?在我看來,這裡除了人煙稀少一些,與靈境有些地方的差別也不是很大。」

    費勒姆看著我們笑了一會兒,說:「是虛無啊。三境中哪還有自由的土地?哪還有不帶身份印記的居民?一切都是有主的,一切都是有等級的,一切都能往上追溯到一隻掌控大權的手。但是我們這裡卻不同,雖然污穢的我們自願承擔起守護的責任,但夢行者並不是王,他們身上有無限的可能,也就代表了希望。」

    他沒有明確說要我們加入營地,至於怎樣從叛軍團手中「奪回」申長老,我表示需要考慮考慮。他帶我們參觀了整個營地、又進行了各項工作的介紹之後,我們回到了昨晚住的屋子,此時天色已經接近黃昏了。

    一推開門,昨晚用過的涼水桶居然還好好地立在牆邊,敢情維蘭同學連隨手倒髒水這樣的活兒都不知道做,我深呼吸一回,和顏悅色地跟他說:「能請你幫個忙嗎?……」

    他雖然是把髒水給倒了,但臉上還是一副不怎麼樂意的樣子,於是我特別耐心地解釋:急著等他入睡之後我才能跟包裡那位聯絡軍情;多幹點體力活外加洗個熱水澡有助於睡眠——這樣哄著他去河邊跑了兩趟,打來河水又借了費勒姆的火爐燒熱,兩個人都洗了一回。這時天已經全黑了,巴柴預測這一夜將會很長,約60個星座時之後太陽才會重新升起,也就是19到20個小時。這麼長的黑夜會導致低溫,我們分配到了兩條毛毯。

    黑暗中,維蘭躺在草荐上的毛毯裡換了七八種姿勢還是睡不著。我感到很焦躁,索性坐起來以純學術的態度向他請教:要想敲昏一個人且不落下後遺症,什麼樣的手法最有效?

    他警覺地回答:「哪能保證不落下後遺症?說不定就敲出個半身不遂了。你要是敢對我做什麼……」

    「好啦,說說而已。對了,」我爬到他身邊,「我忽然想到一個能幫你盡快入睡的辦法,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嗯?」

    「按摩!我雖然不專業,不過在家的時候也經常給我爸媽捏捏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語氣有些異樣:「你……還是不要了。」

    「你怕癢?那就算了吧。」

    我剛想離開,他忽然又開口了:「不是的,那個……算了你來吧,讓我試試你手法如何,我可是很挑剔的。」說著他褪掉上衣,翻個身趴在毯子上。

    「切,給你按摩還挑三揀四。」我一邊輕嗤,一邊跪在他旁邊捶打揉捏起來。

    手指剛觸碰到皮膚,他明顯有些緊張,本能地微微一抖,似乎寒毛都豎起來了;不過很快就放鬆下來,時不時要求我重一些或輕一些,漸漸地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間隔越來越長,呼吸也越來越平穩……我對我的按摩技術感到十分得意。

    他的脊背手感不錯,沒有軟嘟嘟也沒有硌得慌。我的手臂酸了,正琢磨著要不要停下來,腦中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伺候這小子,你很用心嘛。」

    終於。

    我沒吱聲,輕輕把維蘭沒壓住的那半邊毛毯蓋在他身上,躡手躡腳地溜到了房間另一頭我的草荐上,小聲道:「要不是你這麼弱,我還用費這功夫?快別讓我多說了,不然他醒了又白搭。」

    「哼……那我長話短說。今天那個叫費什麼的,沒說出全部的真相,這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

    我點點頭:「嗯。」

    「你們要想離開這裡,確實需要夢行者的幫助,但是光有夢行者還不夠,還需要一個純血燈神或擁有同等級力量的人。」

    「你不行嗎?」

    「有你的小朋友在,我的力量就受到抑制,除非你把他打暈,我或許可以把你送出去,你就省得再去找一個燈神了。嗯,這樣正好。」

    「當我沒說……繼續繼續。」

    「我來過一次,那是在四千多年前,我根據地脈的走向判斷大神母潭可能在吉陵伽山的北方,同時也對雷薩所說的龍很感興趣,所以從萊妮斯卡山下去,一直走到吉陵伽山的內部,僥倖制服了巨龍,拿到了包括魔晶在內的一些珍寶,然後,很快,我就發現自己走出了巖洞,踏上一片陌生的土地,居民主要是燈神和夢行者,燈神的數量比夢行者還多。

    當時我以為這是一個幻境,一心只想離開,但是他們不許,尤其是燈神,聯合起來想要置我於死地。我……那時候我年輕氣盛,也沒有多想,只把他們的攻擊看成幻境的一部分,所以完全沒有留手……我殺光了這裡的燈神,也殺了不少夢行者,威脅他們,如果還不放我走,就把這裡全毀掉……後來夢行者同意送我走。他們的能力是「夢視」,通過冥想發現其他空間,但要真正與外界發生接觸,必須借助程度不低於一個成年純血燈神的魔力。

    當時我順利回到靈境,要做的事接二連三,就沒把這段非真非幻的經歷放在心上。現在看來,如果它是真實存在的,從有些方面倒也能說通。」

    「當時……這裡的燈神和夢行者,彼此是什麼關係?」

    「你抓到重點了,對麼?」他似乎對我的問題很滿意,「表面上看是共存,其實,燈神控制一切。夢行者自稱是這地方的原住民,但是他們太弱小了,也沒有什麼野心;當時這裡的大型建築、防禦力量,一切都是燈神在做,夢行者就像是他們豢養的珍獸。」

    「……你怎麼想?」

    他笑著反問我:「你怎麼想?」

    我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有一個假設,就是不知道離真相有多遠:假設燈神無意中發現這裡,發現夢行者的特殊能力,那他們會怎麼做?如果是我,恐怕會盡全力保護這個秘密。」

    「不錯。獨佔了夢行者,燈神就有機會不斷向外擴張勢力。這些守護者說保護了夢行者就等於保住了希望,他們說得沒錯。」

    「那麼燈神一定會嚴守這裡,輕易不讓人發現,或者即使有人發現,也一定不會讓那人有機會宣揚出去。」

    包裡那位突然嚴肅起來:「……巨龍守護的最大秘寶,或許不是魔晶。」

    「巨龍守的是這裡的入口?」我驚訝地說,「巨龍是燈神安排的?他們真有這個能力?」

    「或許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他慢慢地說,「那個費什麼的不是說,人境和魔境的文明起源,燈神和夢行者都摻了一腳麼?你還記得麼,綠精對財富養龍的法子深信不疑。」

    「我其實不太相信,綠精神神叨叨的。」

    「這個辦法確實早有流傳,或許有它靠譜的地方。」

    「……不過,這些都是我們的猜測。」

    「只要符合邏輯,就不是沒有可能。」

    「……那個,我覺得,如果事情真是這樣,你說不定就是這些守護者口中的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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