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暗夜 文 / 烏雲卿
要找到申長老,看來不得不跟靈修院「叛軍團」打交道,對此克拉門蘇完全不覺得是個問題,他立馬拋出了一個作戰計劃——「別讓小德加爾跟著,咱倆一起去,到那兒我會控制住他們,你把夢行者帶走就行了」。非常簡約高效,極具個人風格,不過我總覺得未必能成。五個小時後維蘭的反應證明我的擔憂是有道理的。
那時我和包裡那位大致聊完沒多久,剛睡了幾十分鐘,便被空氣中的煙霧刺激醒了,迷迷糊糊睜眼一看,果然某人已經醒了又在吐煙圈,紅色的火星在昏暗的房間裡一閃一閃,不由得怒從心頭起,嗆道:「要抽煙出去抽!」
見我發火,維蘭似乎嚇了一跳,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煙,一邊唯唯諾諾著「嗯?呃……」一邊掐滅煙頭扔出窗戶;片刻後大概覺得不甘心,又蹬蹬兩步踏過來站在我的草荐旁邊,低頭威脅道:「你敢命令我?」
我懶得理他,緊緊裹著毛毯面朝牆壁背對他一動不動;維蘭等了一會兒,見我沒什麼反應,彎腰把腦袋湊過來:「別裝睡!我在說話!」同時伸手搖晃我的肩膀。
我歎氣,扭過頭來:「大哥,我很睏,你睡足了,我還沒呢。」說完又把頭扭回去。
感覺他在我背後蹲坐下來,過了一會兒,用指頭戳戳我:「……你跟老妖怪說了什麼?」
他一副精力旺盛沒處發洩的樣子,我知道如果不告訴他,他還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麼時候,於是簡單地說:「要回去,需要夢行者,天亮了我去靈修院,你老實呆著。」
「嗯?就憑你?」他愣了一下,又來推我,「你迷糊了吧,我當然也要去。」
「我跟包裡那位一起,他負責把叛軍團鎮住,」我閉著眼睛說,「你不能去。你去了,他動不了。」
「什麼?!」維蘭提高了嗓子,重又低聲道,「你瘋了?萬一他沒這個本事呢?你不是歇菜?我知道了,這個主意是他提的吧?你看不出來這是個陷阱嗎?」
「不會的,我相信他,」我含混地說著,翻了個身,「我要睡覺,有什麼事等我起來再說。」
然後我再沒聽見他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我被旁邊?的聲音惹得心裡一突,不由得睜開眼睛,只見維蘭蹲在附近低頭鼓搗著什麼,問:「你在幹嘛?」
他不理我,只顧鼓搗,我忽然意識到他在翻我的背包,瞬間猜到他的意圖,騰地坐起身來:「別!」
「哼,」他惡意地說,手從背包中收回,握著一件什麼東西,看上去很像是布條裹著的克拉門蘇,「把這老妖怪解決掉,一勞永逸。」
我急了,猛撲上去,一把抱住他的半邊身子,被他沒輕沒重地一甩,腦袋「光」地撞上了對面的牆壁。力道或許並不是很大,但撞的姿勢不對,我哇地叫了一聲,就抱住頭沒有聲音了。
這一下可能也把維蘭嚇到了,他不知道我什麼情況,猶豫著摸了過來:「喂……你沒事吧?撞到哪兒了?」
我碰了碰疼得發燙的後腦勺,也不知道有沒有撞出包來,心裡不禁又生氣又委屈,同時還為克拉門蘇目前的小身板擔憂,至於德加爾同學將來會不會被他報復,哼哼……自求多福吧。
維蘭的手又準又狠地摸到了我腦袋被撞的部位,動作粗魯,痛得我當場就想給他一拳;但是他在我吸氣的一瞬間放輕了手上的力道,問道:「是這裡嗎?」然後靠近,把「老妖怪」丟在一旁,溫柔地把我的腦袋側著擱在掌心,另一隻手小心地攏了攏我的頭髮,說:「沒有受傷,沒事的,沒事的。」
我吸著氣輕聲道:「他是我的朋友,跟我有約定,你這樣是要陷我於不義嗎?」
維蘭手上又一重,怒道:「你把那傢伙當朋友?那是個老得成了精的傢伙,會真心對你?你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揮開他,忍痛斥道:「你都已經答應了跟我一起走,怎麼還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清?」
「我就是怕你這白癡被那傢伙引得入了魔,所以關鍵時刻要拉你一把!」
「你把他扔掉,這是拉我一把?!」哎呦頭好痛。
「我又沒說要扔掉,」他嘟囔,「我要代管,不然你被他哄得忘乎所以,還真覺得自己可以單槍匹馬去挑叛軍團了。」
「你不早說,」我哼哼著伸手揉腦袋,「那件事,還是可以商量的。」然後瞅準他沒注意的空檔,往「老妖怪」的方向一趴,嘿嘿盡在掌握,防止這邊這個熊孩子變卦。
維蘭氣壞了,也撲過來,壓在我背上,重得像頭熊。他使勁兒想拽出那個布包,我雙臂收緊就是不放鬆;我身形比他小很多,蜷成一團他倒也不太容易奈我何,於是演變成兩個人在黑暗中滾來滾去到處撞牆——啊,不對,他是有夜視力的。
纏鬥中,我無暇觀察懷裡的物事,只聽維蘭「咦」了一聲,冷不防手肘內側一陣劇痛,視線下方放出紅瑩瑩的光來,低頭一看,我幾乎要吐血——原本纏緊的布包不知何時鬆開了,裡面赫然是一柄伏爾肯匕首。這東西把我的手肘割出了一道一指來長的傷口。所以哥哥你一開始就拿錯了?如果克拉門蘇有天眼,他蹲在包裡看戲該有多麼開心啊。
這時候維蘭正從背後抱著我拚命掰我的拳頭,看到匕首也停下動作,不可思議道:「你到底帶了多少這東西?」
需要說明一下,當初我從水賊身上搜出了四柄這種匕首,隨身帶了一柄,另外三柄都纏成粽子放在背包裡,後來在流沙河兩邊插了兩柄,剩下一柄一直擱在包裡沒動。本來我把隨身那柄展示給維蘭看過,當時想過要把包裡的送他,但維蘭同學這種身份的銀怎麼會缺這個呢呵呵呵,銀家立馬從腰後摸出一柄看上去更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短刀,還是有名字的,意思就是獨一無二那種。我這種一下能拿出四把,跟他的一比就像是批發市場的貨——當然也就沒再提起。
言歸正傳。發現搶錯了對象,我倆都鬆開手;我正想吐槽一番,無奈手肘內側的痛楚變本加厲,一看,傷口邊緣像沸騰了似的泛起小泡,皮膚迅速發紅,眼見著傷情竟然有擴大並加深的趨勢,整條手臂都火燒火燎似的,疼得麻木了。
我沒見過這種情形,頓時慌了,忽然想起蝶妖彷彿說過,伏爾肯匕首造成的傷害很難癒合。維蘭「嘖」了一聲,迅速握住我的手肘抻開,腦袋壓了上去。
我感覺到他柔軟濕潤的舌像某種軟體動物似的慢慢舔過傷口,雖然在一瞬間激起更大的疼痛,很快卻帶來一種奇妙的舒緩;因為緊張或驚嚇,我還是本能地想要抽回,但他牢牢握住了我的手,直到幾分鐘後他移開臉,吐掉了口中的污血,才鬆開。
這時手肘已經不是很痛了,我就著昏暗的星光和匕首的光線仔細端詳,只見傷口看上去像小了一半,水皰也都不見了,顯然正在好轉。
「可能還是會留下一點疤痕,」維蘭低聲說,「這是伏爾肯匕首的特性,我……也沒辦法。」
然後尷尬的沉默籠罩了整個房間。他也不說要去搶真正的「老妖怪」了,而是放開我的身體,默默地坐在旁邊靠著牆;我把肇事的匕首扔在一旁,也呆呆坐著,感覺傷口一點一點癒合。兩個人誰也不說話。不知他是怎麼想的,至少在我,他舌頭的觸感彷彿還在手肘內側揮之不去,而剛才兩人糾纏在一起的熱度也彷彿仍未消失,一回想,不禁耳朵發燙。
一時四下只有窗口灌進來的呼呼風聲。
「那個……」他突然打破了寧靜,斷斷續續地說,「我不想……我是說,剛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尊重你……」
「你是想確認,我不會誤會咱們之間有什麼嗎?」我受不了了,索性說出口。
他停頓了片刻,說:「……是的。」
「放心吧,絕對不會的。」我輕快地說,然後又是沉默。
他看看我,又說:「嗯……我不是輕視你,你很好,我只是……嗯,我不希望事情變壞。」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做出一副豪爽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別說啦,再說就多餘了,放心吧,你在我眼裡就是朋友,純的,跟本尼媽媽是一樣的。」
不過這個比喻好像對他沒產生什麼正面效果。他悶悶地說:「……你問都沒問過。」
「嗯?」我豎起耳朵,「他們是在夜鶯之森做客吧?你說過的……不會這也……」
「我沒說過,我沒聽說他們來了夜鶯之森。」
「什麼?!」我提高聲音,同時意識到這只怕也是當時在地穴裡感覺錯亂造成的誤會,但又有一些不可理解,「那怎麼只有我一個人的通緝令?」
「……我以為你們是在一起的,」維蘭說話越來越小聲,「再說那天匆匆忙忙的,我記不清他們長什麼樣了……」
我張口結舌了一會兒,歎氣道:「罷了,等出去了再找吧。」
心情驟然低落下來。又想起下落不明的爸媽,這次是我打破了寧靜:「我知道聽包裡那位的話去找他的寶藏是有風險的。我考慮過種種可能,但還是做了決定。既然已經想好,就一以貫之。你別再讓我為難了,就算你不相信他,至少可以相信我;就算你不相信我,至少應該尊重我。」
許久後他才開口:「……這世上沒有什麼值得你冒著生命危險去換取。」
「有的。」
「……是什麼?」
「我愛的人。」
然後他沉默了更久,直到我都快睡著了,才聽到他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