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六一話 相去日已遠(二) 文 / 蘭朱公子
「歌爾沒死?」慕月一直牽強笑意的臉上揚起一抹明媚堪比艷陽的笑容,那樣的笑容,也是自內心的喜悅,是潛藏在肺腑之中對上天感恩戴德的感激。
「我以為,我以為她掉在寒潭下的漩渦裡……活著。都活著呢。原來大家都還在。真好……真好……她現在過的還好吧。」沒死啊,心下的愉悅是難言的,身心輕鬆,解下一身重負。
「她……應該很好,在突厥的部落裡。」墨葉說至此處,眉頭隱隱一蹙:「讓她走,她也不走,真不知留下她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既然你在這裡,那我將那孩子交給你,你終究是個女子,照顧她也方便些,不像我,一個大男人……」
「我從宇泰手中救下她的第一夜後,她被白飄飄抓走;後來,我去青城山救她,結果她掉了寒潭。說到底,我與那個孩子,興許命中無緣。南邊那個說的對,我也許並非歌爾命中之貴人,又何必牽強。」
慕月笑道:「她如今跟了你這大半年都好好的,興許,你才是那個丫頭的守護者。那麼,你這個西公子就好好地照顧那娃娃。再說了……」
話說此處,已是笑容殆盡,藍色的眸子中湧起層層寥落:「我是柔然人,你是突厥人,是這蒼茫草原上敵對的部族的子民。歌爾見了你,若又再見得我,再見……兩族相戰,小妮子定是傷心極了。何必讓那豆蔻少女多些煩惱。」
「小白龍……」沒想到再次說回這個敏感的話題,墨葉嗓音下沉,卻見慕月突然一笑,將酒罈舉起來,笑道:「罷了罷了,歌爾隨你,我也放心。你好好照顧她,這一口,當做我感激你救了她。」
又痛飲一口,猛地擦乾嘴角的酒液,將酒罈對著對面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男人,卻無絲毫因放肆而有的的尷尬和羞澀。
「成都外的荒山那夜,恕我無知,呵,還以為人生命運能因自己的意願改變,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這個大沙漠,不會……再做回柔然的敦,便任性地與你定下三生之約,說要與你並肩天涯。呵呵呵呵,來!」
豪情萬丈地將自己的酒罈向墨葉的酒罈狠狠一撞,酒液轟然從壇中灑出來一大半,打濕了兩人的衣衫。
慕月朗朗笑道:「這一口,是約突鄰。穆月為背棄那約定而自罰的!」說罷,她已面容仰天,一手舉起酒罈,如長流瀑布一瀉千里,逕直往口中噴灑酒釀。
酒液弄濕她的白衫,浸潤她的黑,撫過她的面容,水一樣的酒在清晨的陽光下反射著最為耀眼的光芒。
那樣的一個人啊,那樣一個縱情江湖的女子,那樣一個肩負大任的女人,正散著屬於她一個人的光芒。
也不知道到底看見了甚麼,墨葉嘴角難以察覺地揚起一個弧度,拔出酒罈的塞子,一手撞上慕月的酒罈,向來冷漠的人也不由為著女子的豪邁而動容。
「好!錯不只在你,同樣的約定,我想,我今日也要背棄了。罷了罷了。這一口,是我阿史那墨葉為背棄那夜的約定的懲罰!」
伴隨著鏗鏘墜落的話語,人已揚手舉壇,一個利落地甩手,酒罈就倒過來,酒釀如同大雨傾盆而下,將長衣衫徹底濕透。
衣袂在酒中飄灑,在風中蕩滌,在黃沙中輕落,在朝陽中閃耀。而後,整個人散的,都是那屬於大漠英豪的酒香。
兩人同時舉起酒罈同時撞向對方的酒罈,聲音是江湖兒女的慨然大氣,沒有一絲的風流附庸。
「今日而起,我約突鄰穆月,以鮮卑柔然族人身份起誓,與阿史那墨葉……就此……恩斷義絕!」
話是如此的絕情,但說話的人,卻是笑著的,笑的坦蕩而又理所當然,笑的理所當然卻又愁容四濺,凝眸注視著對面那一雙讓自己心生憐憫的綠色之眼:「明日的交戰,若我的鳳雪綾還能要了你的命,我……定不心慈手軟!」
墨葉兀自一歎,嘴角扯起一絲淡定的笑容,「我阿史那墨葉,以突厥人身份對天誓,與約突鄰慕月就此了無關係,明日戰場,我若能將金狼劍刺入你胸懷,定不……手下留情!」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全然沒想到明日會遇到甚麼樣的遭遇,對未來一片迷茫,兩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卻訂定下三生之約的人,同時仰天大笑。
笑聲將整個沙漠都傳遍了,都染透了,天地黃沙也都隨風笑了,卻沒有一個人再多說話。
樹枝上兩人大笑,一直笑,盡情笑,卻也不知為何而笑。
似是要抓緊此時的時光,盡情放聲地笑,要笑談之前的姻緣錯誤,笑到明日的爭鋒相對,笑完過去的種種牽絆掛念,笑著走完自己的窮途末路,笑著迎來族人的光明大道。
笑,直到滄海變桑田,沙漠長成綠洲……
將近中午,日頭正中,曬得人心惶惶,約突鄰慕月才獨自往部落走,恰逢沐月正從帳中出來。
眸眼相對,恍如隔世。
南沐月將那白衣女子半濕衣衫看了看,眉頭微微一皺,但很快地,這南公子又恢復到一如既往的優淺笑:「敦甚麼時候出去這麼早?」
聲音是溫潤的,是清爽的,是熟悉的,此時的慕月,因著那殘留的還未消逝的醉意,聽著這樣的聲音,只覺是那樣的迷離,那樣的虛無。
「聽聞公子今日要走,慕月便去找了些贈禮送行。」看一眼面前身量修長風姿奪人耳目的人,約突鄰慕月甚麼也沒說地就向自己的穹頂裡去。
「那贈禮呢?」南沐月不懷好意地
盯著那白影,那眼中的猜忌,似嘲非嘲,似諷非諷。
才走兩步,似是想到甚麼,白衣女子驀地止步,徐徐開口:「沒找到……」
因著醉醺的酒意,慕月魂不守舍,笑道:「只是……。南邊的,我……方纔,去見了那個人。」
似乎聽不懂她的話,沐月眼中一片疑惑,但又似是聽懂她的話,眸光閃過波痕。
抿抿嘴唇,莞爾一笑,慕月舉目,將湛藍天空望眼欲穿:「那個和我們齊名的西宇,那個……本來和我有一個無知婚約,但明天又要成為敵人的男人!」
「你還惦記著那個人?」南沐月說道,聲線中夾帶一絲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