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67九曲迴腸 文 / 那隻狐狸
是夜,小小在床上輾轉反側,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睡。()她翻身起來,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摸過枕旁的三弦,抱在了懷裡。指甲劃過琴弦,激起了輕響。她立刻按住琴弦,抑住了余響。她用頭蹭蹭三弦,低喚了一句:「師父……」
她閉上眼睛,沉思片刻,起了床。她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銅鏡映出自己的樣子。
她伸手,指著銅鏡裡的自己,道:「左小小!你不要臉!」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國色天香你有麼?琴棋書畫你會麼?門當戶對你配麼?真心誠意你給過麼?!你是個騙子!一直以來,連一句真話都沒說過!憑你這樣,也想做廉家的少夫人?!你竟然還為了這樣的事情,怨恨師父?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禽獸不如,一定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小罵完,滿意地點了點頭,笑了笑,「這樣才對麼!怎麼就是沒有人這麼說呢?」
她深吸一口氣,笑得釋然,然後,開始穿衣。披衣、系扣、束腰帶,所有的動作流暢迅速,沒有一點拖泥帶水。她紮起頭髮,甩了甩頭。然後,將那身廉家給的衣裳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了床邊。
她拿起桌上的行囊,摸出了一包梅干,拿起一顆,放進了嘴裡。酸澀讓她瞇起了眼睛,腦海中霎時一片清明。
她背起行囊、拿上三弦、又將令牌一塊塊收好。當她的手指觸到那枚骨鞢時,靜靜地頓了頓。她拿起那枚骨鞢,微笑。
她的美夢,是時候醒來了。
她利落地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從小小的房間出來,往左走,繞過一個遊廊,不過百步遠的地方,就是廉釗的房間。現在已過了丑時,廉府內的人都安然入睡。小小在那扇門外,靜靜站了一會兒,而後,蹲下身子,正要將那枚骨鞢放在地上。
突然,背後有人開口。
「小小?」
小小猛地一驚,轉身看著說話的人。()
廉釗的手中握著長弓,身後背著箭匣。就著月光,能清楚地看見他額角的汗水。
「你……怎麼……」小小驚訝道。
廉釗微微一笑,「我睡不著,起來練箭……」他看著小小的裝束,神色裡染了驚訝,「……你這身打扮是?」
小小退了幾步,背貼上了房門。「我……」
廉釗走近幾步,急切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小小看著他,沉默。
廉釗隱隱覺得異樣,「小小,到底怎麼了?」
小小避開他的眼神,許久,她開口道:「廉釗,我不能嫁給你。」
廉釗愣了愣,隨即,笑道:「你說什麼?」
小小低著頭,用盡了所有的勇氣,認真地說道:「我是個騙子……我從一開始就在騙你。銀梟沒有殺我父母,我和他根本無怨無仇。當初英雄堡之內,地道中銀梟的另一個同夥就是我,你射中的人也是我……齏宇山莊之內,我根本不是受了師叔之命去查探地宮,跟我同行的人,就是銀梟和莫允……」
廉釗聽完,平靜地開口,道:「我知道……」
小小抬起了頭,驚訝地看著他。
廉釗的神情裡,溫柔得不可思議,「齏宇山莊地宮,看到你身上的護身甲時,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小小說話都結巴了,「你知道,還……」
「我說過了……」廉釗看著她,認真地道,「我原諒你。」
小小怔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廉釗垂眸,「我真的沒想到,你會親口對我說出來……」他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不過,在我家人面前,一個字都不要提起……就這樣一直騙下去也沒關係……」
小小從不知道這種話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來。誠實如他,竟也會對父母說謊麼?
「我……」小小顫著聲音道,「我不是好人……」
廉釗點頭,「的確算不上。」
小小只覺得心口發緊,她看著他,移不開視線。
廉釗猶豫了一會兒,抬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是不是好人,都沒關係。我不是說過了麼,我認定你了。一心一意,心甘情願。」他微笑,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溫暖,讓小小微微顫抖著。突然,她猛地揮開他的手,轉身就跑。
廉釗一驚,幾步上前,拉住了她。
「小小……」
小小的聲音,依然是顫抖的,「……我不能嫁給你!」
廉釗被她激烈的反應弄得不知所措起來,「小小,你到底怎麼了?」
「我是鬼師的徒弟!」
當小小把這句話喊出來的時候,周圍突然一片寂靜。就像是一切都覆滅消失了一般……
小小不敢看他,只是感覺得到,原本拉著她的手,一點一點地鬆開……
小小猛得甩開那隻手,跳出遊廊,縱身躍上了屋頂,拚命地跑。
她不敢回頭,不敢停步,甚至連聽他回答的勇氣都沒有。莫名的恐懼,讓她無法思考,那個時候,她只知道一件事,逃,越遠越好。然後把這一切當作一場夢,徹底地忘記……
廉府內中的人聽到爭執聲,紛紛出門。
廉盈趕到的時候,就看見廉釗背對著她站著,呆呆地看著屋頂。
「釗兒?發生什麼事了?」她上前一步,問道。
廉釗沒有轉身,只是搖了搖頭。
這時朱宸彥也摸索著走了過來,「聽聲音,是左姑娘?」
廉釗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嗯。」
廉盈看著他,皺了眉,「吵架了?」
廉釗並不回答,而此刻,來的人越來越多。廉益一臉嚴肅地走到廉釗身邊,開口道:「到底怎麼了?」
廉釗抬眸,道:「……她找孩兒,說有急事要走。孩兒不允,便起了爭執。」
「什麼事這麼急?」廉盈道。
「這麼晚了,還執意要走,想必是大事吧。」廉夫人開口,「釗兒,你也該體諒她才是,怎麼能吵架呢?」
廉釗沉默著。
廉益看了看四周,道:「沒事了,大家都回房吧。」他走到廉釗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都不說,走開了。
待所有人離開的時候,廉釗依然站在原地,手中的長弓,緩緩脫手,落了地……
……
~~~~~~~~~~~~~~~~~~~我是代表小小跑得又快又遠的分割線==+~~~~~~~~~~~~~~~~~~~~~~~~
上海浦,位於春申江的入海口。自帝都南遷之後,朝廷愈加偏重水路航運,這本不起眼的港口,也蒙了聖眷,一片繁華。
日暮黃昏,溫宿站在港口的棧橋上,眉頭緊鎖。
今日,是五天之約的最後期限。只是,他已經在這兒站了兩個時辰,依然沒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師兄。」一旁,東海那名喚為林執的弟子上前,開口道,「船已經到了,還要等麼?小師侄也許……」
溫宿冷著臉,開口:「她會來的。」
林執閉上了嘴,乖乖走開,繼續張羅開船的事宜。
溫宿的眉頭依然沒有展開,他低聲自語,「……不可能……」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人群漸散。溫宿的神情愈發冷寒,他抬頭,看了看月色,轉身,往岸上走去。
「師兄,你去哪?」林執見狀,幾步追了上去,問道。
「神箭廉家。」溫宿的聲音依舊冰冷。
林執大惑不解,正想繼續問。
突然,兩人前方的一堆乾草塌了下來,伴隨著一陣悲慘的聲音。
「啊呀呀呀……」
溫宿和林執都退了一步,看著那個隨著乾草一起滑下來的少女。
「小小?」溫宿的驚訝浸在了聲音裡。
那連連驚呼的少女,正是小小。
小小可憐兮兮地趴在地上,聽到有人叫她名字,她猛然抬頭,看到溫宿的時候,便跳了起來。「師叔!」
溫宿看著她滿身乾草的狼狽樣子,皺眉道:「你什麼時候到的?」
小小撿著頭髮上的乾草,道:「昨晚……」
「昨晚?」溫宿看了看那堆乾草。
小小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我等您等累了,就想睡一下……沒想到……」
林執聽罷,笑了出來。
小小乾笑著,看著溫宿的臉色。
溫宿卻轉了身,道:「,回東海。」
「是,師兄。」林執應道,又轉頭看小小,「走吧,小師侄。」
小小點點頭,看著那艘大船。東海……是天涯海角了吧……
她走了幾步,剛跟上溫宿的步伐,就聽溫宿冷冷開口,道:「我早就說過了吧,廉家是朝廷重臣,定會看不起你的出身……你跟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可能有結果的……」
小小愣了愣。她不禁想起了先前廉家的種種。那一盤擺在珍饈中的炒雞蛋,恐怕是她擁有過的最溫暖的包容了。想起了,那溫潤如玉的男子,微笑著對她說:就這樣一直騙下去也沒關係……這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讓她不可自抑地笑了起來。
「笑什麼?」溫宿有些不悅,看著她,道。
小小一抬頭,笑道:「師叔,是你輸了哦……」
溫宿皺眉,他沉默了一會兒,道:「那你為什麼來這裡?」
小小邁步,轉過了身子,倒退著走,「……因為,我看不起我自己……」
那一刻,她笑著,用最誠實的語氣說話。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眼睛彎彎的,如同月牙一般;唇角揚起,不高也不低,有著最溫柔的角度。她的笑容裡,永遠帶著溫和和滿足,甚至,有著感激。就像是,從來不曾受過傷害一般……
看到她笑的時候,溫宿垂下眼睫,道:「……無論如何,回來就好……」
小小點了頭,道:「嗯,師父……」
溫宿聽到那句話,猛地抬了頭。
而那一刻,小小轉身,輕快地跑上了船。
溫宿看著她的背影,低聲道:「……我不是你師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