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32章 涼寐(2) 文 / 翠翹金雀玉搔頭
回客棧那天,錢蔚然面龐不改,庭城更是淡然如初。唯有白毓,似丟了魂一樣。白毓的兩個貼身侍女看到她時幾乎哭出聲來。
已經完全沒了人樣。
眼神飄忽迷離,嘴唇哆嗦著,看人的目光裡也多了一份憎恨。沈渙梔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居然慶幸,慶幸庭城沒有帶她同去。
否則,或許她回來時也是這幅光景。
人不人鬼不鬼。
她不知道在白毓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心裡隱隱約約可以想像,卻不願意承認。
天嬪妃,怎麼會這樣?
撇去庭城個人尊嚴,也要照拂到皇家顏面才是。
看到庭城的那一刻,沈渙梔才算是鬆了口氣。
他與從前並無什麼兩樣,目光依然冰涼,身依然挺拔,絕世**。
沈渙梔慢慢地向他走過去,腰隨即被一把掌握。
庭城臉上露出淺淡好看的笑容,和往常不同的是,這次的笑進了眼底。
「王贏了嗎?」沈渙梔小聲問。頭頂傳來低沉而好聽的聲音:「你覺得呢?」
隨即,沈渙梔燦然而笑。
他不會輸的。
即使眾叛親離,他也不會輸的。他就是天生的王者。
「那麼,我們能回去了?」沈渙梔隱隱的擔憂。「再玩幾個月。」庭城卻漫不經心。
其實,沈渙梔是不希望這麼早回去的,姐姐沉希的事情還沒有完全解決,就這麼走了,姑姑一家必定會手忙腳亂,到時候鬧出點什麼就不好收拾了。
事情發生在自己家,恐怕沈絮算是體會到,什麼叫當局者迷了吧。
「玩什麼?」沈渙梔漫不經心地一句。庭城笑得溫淡:「早聞江南小鎮別有一番風味。」
不管怎麼樣,只要他平安歸來就好。別的,她不敢有所奢求。能重新看到他身姿卓越,她亦夫復何求。
不容掙脫,庭城禁錮她在懷抱,上樓回到客房。
「白毓她,怎麼了?」沈渙梔終於鼓足了勇氣發問。意料之中,庭城的眉宇陰霾:「這一行,其凶險。不然,孤不會把你留在客棧。準確說,離宮前,孤並不想帶你在身邊。帶著你,是白毓的決定,她為了什麼,你心知肚明。」
愣住,沈渙梔抬眸,原來是早有預謀……
「孤說過孤喜歡你,所以你不需要和別的女人一樣,為了聖恩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庭城抱著她坐下。
「那這幾天,王還好嗎?」他似有所指,沈渙梔心虛不已,卻也只能強裝鎮定。
「自然。」庭城淺淡笑著掩過眉宇的陰霾,彷彿剛才幾乎揭穿的一幕並不由他上演
「那……王能給我講講嗎?」沈渙梔試探著問。未曾想到庭城爽快答應:「你想聽,孤自然講。」
「出門不久,便有一行人圍了上來……」庭城依然帶著淺淡的笑容,彷彿所說之事與他並不相干。
沈渙梔默默攥緊了手心
庭城覺察到指尖所觸柔軟的一緊,不禁失笑:「因為錢蔚然與我很配合,所以並未受皮肉之苦。」沈渙梔並未就此放心,微微不安著,抬頭惶恐地看著庭城。
輕歎一口氣,庭城泰然將她恍惚的目光收在眼中,一切只化作一句安心便罷。
「之後,是皖柔縣縣爺的府邸。」庭城不緊不慢地說著,手指慢慢滑過那日留在沈渙梔房中的藥罐。
已經冰冷了。
沒有人知道沈渙梔有多害怕等來庭城,也沒有人知道她有多盼望庭城回來。越是盼望,就越是擔憂。說到底,這皖柔縣也不過是個偏僻的地方,若在這出了什麼閃失,即便是一國之君,恐怕消息也很難油走到帝都。
更何況,會有重重關卡把控著。
洪水帶來的並不是大難,真正的大難,在所有人還沒有意料到的時候已經悄然發生。
大水會讓人知道安穩的生活並不是與世長存的,而這一場浩劫,犯事人應該天誅地滅的浩劫,對所有江南,乃至天下的民來說,都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
因為,誰是一國之君,他們真的不在乎。
黎民在乎的只是現世的安好,作為帝王的步步為營卻注定在暗影裡被蒼生遺忘。黎民會記住帝王的大功績,記住帝王的小小荒誕,卻會淡忘他的艱辛苦楚。
處在這個位置,注定孤獨一生。
它代表的不僅僅是至高無上的權力,更是如山一般重的擔。
既然選擇,就要承擔。
否則,何以擔得眾望?
這一點沈渙梔明白,卻始終不肯原諒。
別人只看到他的高高在上,誰又解他的步履維艱?
殊不知,他的驕傲從來不是權柄爭鬥。
靜靜地聽著,沈渙梔聽的彷彿也是別人的故事,兩個人相安無事地靜坐,相視平然。
「只不過是南巡而已,孤卻帶了玉璽。真是奇怪,皖柔縣爺看到那東西,驚得眼珠都要掉下來了。」庭城一笑,帶著戲謔與嘲諷。沈渙梔也不禁輕笑,縣爺可能
心中暗喜吧,又怎麼知道一切盡在這個男人的掌握之中。
「孤也很好奇,為什麼他的手裡會有聖旨。」庭城漸漸放低了聲調,口吻冷淡。沈渙梔低下眸,心中清明。
若不是身邊的人,怎麼會有他的聖旨?
一切如他所料那樣,先帝安插的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動了。既然他如此料事如神,為何此刻卻又鬱鬱寡歡?
不必問,不必他說。
親眼目睹父親的背叛與計算,恐怕更讓人來得難受。
「王……」庭城的眉緊蹙,如同一把鎖,沈渙梔有點擔心。
搖頭,輕笑,庭城側臉依然很美。
「我寧願,最後輸的是我。算錯的是我。即使落得眾生恥笑我生性多疑,我也不會如此……」咬咬牙,庭城說出那兩個此刻令人觸目驚心的字。
「噁心……」
他神情落寞,目光裡卻閃爍著狠厲。
他專注安靜的樣真的很美,讓沈渙梔惋歎,究竟誰能陪在他潦倒時?
心下一驚,是她嗎?
不再考慮多,沈渙梔只覺得,如果能讀懂他瞳孔的顏色,她將無上榮耀。
能被他緊緊摟在懷裡的女人該有多幸運?
此刻她卻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因為她知道,他心裡的痛絕不是她一兩句就可以敷衍過去的。現在,對他來講,一切都無關痛癢。
很慶幸,她可以被允許聆聽他的脆弱。
沒有多語,靜靜地握緊他的手,直到掌心的溫慢慢回歸。
庭城抬眸凝然。
「所以,這幾天王還安好。」沈渙梔避重就輕,顯然庭城也漸漸回了神色:「是。」
巧笑,沈渙梔狡黠
:「王還沒回答臣妾的問題。」庭城眉毛又蹙,沈渙梔趕緊伸手撫平他眉宇:「王還沒告訴臣妾,白貴妃她怎麼了?」
輕輕抿了一口茶,庭城不緊不慢:「從進縣爺府後就沒見過她。白家一直扶持孤,那些希望坷兒繼位的老臣自然心有積怨。」他沒再繼續說,沈渙梔卻有不祥的預感。
「然後呢?」「孤離開的時候,在庫房裡看到她被拖出來,衣衫不整。」庭城眸裡有沉積了久的怒怨。
「嗯。」沈渙梔小聲應著,心下一涼。
原來如此。
簡直*不如。
上一輩的恩怨牽扯了白毓……
「那王打算怎麼處置?」沈渙梔隱隱不安,庭城看著她,意味不明:「現在我已經不是王了,更談不上處置。」沈渙梔驚住,站了起來:「什麼?」
庭城左嘴角微微上揚:「怎麼?沈渙梔,這時候離開我還來得及,好在你從未侍寢過。」
說沒有動搖是假的。
說穿了她也不過就是個市井小人,當初進宮的確就是為了攀龍附鳳,如今既然龍已不是龍,本是她走開才合情理。可為什麼,聽到庭城清淡的語氣會有一絲怒火呢?
是恨他將她排除在外嗎?
鼻一酸,沈渙梔步步後退:「是,我是應該離您越遠越好……這樣,好。」她眸已被盈盈秋水溢滿,後背緊緊靠著木門,卻遲遲未轉身離開,目光仍一瞬不瞬地凝著庭城。
為什麼不離開,還在等他的挽留嗎?
沈渙梔,你也傻。
庭城依然不動聲色,慢慢倚在木椅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沈渙梔。
「過來。」清淡的命令,不含任何感情。
沈渙梔的一雙腿就彷彿不聽使喚一樣,僵硬地向他走去。
庭城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即使一無所有,也讓人有忍不住想靠近;即使笑得殘忍,也不得不為之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