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十三章 斜光到曉穿朱戶1 文 / 明圓
當天晚上,蘇園園回到屋裡,將賬本放下,神情若有所思。
紅袖端來熱水,準備伺候她洗臉,瞅見她奇怪的表情,不由得湊了過來:「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我只是在想阿谷的事情……」蘇園園隨意地笑笑,起身捋起袖子,走到臉盆旁邊,撈起水中的帕子細細擦臉。
紅袖跟在後面,等待她洗完臉之後,就伸手接過帕子,仔細搓乾淨之後,擰乾水掛到架子上。等到做完這些,紅袖將臉盆裡的水倒掉,又提來一桶熱乎乎的熱水,彎下腰蹲在地上伺候蘇園園泡腳。
由於這些日子的勞累奔波,原本細嫩的腳底生出了或多或少的繭子,看得紅袖直心疼:「小姐,奴婢心裡一直憋著句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咱們之間不用見外。」
「小姐,您看看谷公子,他平日裡除了與人喝酒,就是到處逛花街柳巷,怎麼偏生就您這麼賣力,把自己折騰得如此辛苦?這要是讓國公夫人和老太君知道了,該有多心疼啊!」
蘇園園微微一愣:「你怎麼知道他最近總是在外面跑?」
「咱們這一批來的人,就屬他的日子過得最快活,大家又不是瞎子,當然都看得清清楚楚!」自從上次在西青山莊的事情之後,紅袖對阿谷總存著幾分抗拒與敵意。
蘇園園無奈地苦笑,看來是她自己最近太關注於手裡的工程,竟然都沒察覺到周圍的其他事情。不過想了一下,她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阿谷不是個貪圖享受的人,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信他。」
聽到她這麼說,紅袖知道自己再說下去只會徒增不快。只能悻悻作罷,專心伺候她洗完腳,然後送她上床睡覺。
第二天天剛亮,蘇園園照樣醒了個大早,洗漱完畢後,她隨便啃了個饅頭,順便拿起碗裡餘下的另一個饅頭,帶上賬本就去找阿谷了。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阿谷居然醒來了,而且穿戴整齊。像是正準備出門。
他看見蘇園園詫異的眼神,笑道:「我就知道你會清早來敲門,所以起得早了些。別在外面傻站著,進來坐吧。」
蘇園園很不客氣地一腳跨了進去,隨手將饅頭扔給了他:「昨天喝了那麼多的酒,難得你還能今天起得這麼早,這個是獎勵你的福利。」
接住已經有些冷掉的白面饅頭。他放到嘴邊咬了一口,覺得比昨晚吃到的所有珍饈都要美味。
等到他將饅頭啃完了,蘇園園將賬本攤開放到他面前:「這些都是這一期工程的賬目,我把材料花銷和工匠酬勞都寫得很清楚,你仔細核對一下,看看有什麼問題。」
阿谷將賬目拿到面前翻了幾頁。以日期為單位,每一天的開銷都被很詳細地記在上面,其中包括它們的來源、進貨人、數量、用途以及剩餘數量。都寫得極其清楚,甚至在這些賬目的後面,每一個都有商家的簽名和蓋章,真實性無容置疑。
再翻到最後,是整本賬目的集合。所有材料的數量與價錢,被她用一種新奇的表格形式表現出來。一眼望去,一目瞭然。
阿谷點點頭:「的確是很清楚,回頭我會將這份賬目上報給戶部,讓他們盡快將後續資金跟上。」
「嗯,那接下來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職責所在,應該的。」他合上賬本,漆黑如墨的雙眸一直看著蘇園園,像是在想些什麼事情,卻又遲遲不見他開口。
也是,你讓他該怎麼開口解釋昨晚那個唇印的事情?她又不是傻瓜,他除了說實話,其他的解釋都只能是愚蠢的謊言。可要是什麼都不解釋,他又覺得很不安,就像是瀕死的病人,明知道自己無藥可救,可還是妄想能與閻王搏一搏。
蘇園園卻在此時拿出另一份冊子,輕輕放到桌上,推到他的面前:「這是花名冊,上面記載了此次所有需要搬遷的百姓名字,是你在半個月拿給我的,你應該不陌生才對。」
阿谷拿起花名冊,隨手翻了一翻,發現上面的名字旁邊都有用硃砂筆改過一些,再翻到最後,居然還多出了七八頁紙,上面全都用硃砂筆寫滿了名字。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蘇園園靜靜直視他的雙眼,坦白得讓人無法抗拒,「我向那幾處村鎮仔細瞭解過,受災的人數遠不止你給我的那本花名冊上的數目,我相信你不會騙我,但是我不相信這裡的其他人。阿谷,我不是想要指責你什麼,我只是想請你能幫我個忙,盡量讓這本花名冊上的數字貼近真實。」
阿谷微微皺起眉頭,看著花名冊上的那些名字:「我明白了。」
蘇園園點點頭,所有的事情都說完了,原本應該準備離開的她,卻在此時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她猶豫了一下,方才緩緩說出口:「阿谷,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都一直相信你,可你現在的身份是個朝廷命官,能顧著點兒的時候最好還是顧著點兒,別讓人輕看了你。」
聽到這話,阿谷稍稍一愣,隨即又想起了什麼,無所謂地笑了笑:「跟你說句實話吧,打從我決定做官那一天開始,我就沒打算能夠全身而退。左右不過一條爛命,丟了就丟了,就當是提前去地下看我爹娘……呃,我怎麼說著說著就說到這些破事兒上來了?算了,你別擔心,這些事情我心裡有數。」
面對他如此不在乎自己的態度,蘇園園不由自主地皺起眉毛,一字一句道:「那我也跟你說幾句實話,咱們認識都這麼些年了,我自認為與你的交情不算淺,可我從來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阿谷,你曾經說過你和我不一樣,的確,這世上沒有哪個人和另外一個人是完全一樣的,所以對於你的事情,我從來沒有主動去探究過什麼,但有一點我的態度從未改變,不管你做什麼,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著,人的一輩子不算長,別等你真要死了的時候,才想起後悔與不甘。」
前世的她是因為在工地上發生意外才丟了性命,就在鋼材掉下來砸中她的腦袋時,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起了工作台上那張沒畫完的圖紙,家中冰箱裡沒吃完的半盒果凍,還有陽台上那盆兩天沒澆水的仙人掌……
其實這個世上,她不是什麼牽掛都沒有。
其實,她並不想死。
所以這一世,她才想要活得更充實,更努力一點。
已經死過一次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死亡的可怕,那是一種不能反抗的剝離,將你徹底從這個世界剝離出去。無奈,不甘,憤恨,無助,絕望……你的所有掙扎,都不會有人知道。
她恐懼死亡,恐懼身邊每一個人對生命的輕慢,那是在給將來埋下痛苦的惡果。
第一次看見蘇園園如此對他說了這麼一大堆與工作無關的話,阿谷的心裡除了詫異,還有些隱隱的感動。他瞭然地點點頭,眉眼裡的淺笑柔軟了許多:「別隨便詛咒我死,我還想要長命百歲地活下去吶!」
蘇園園這才滿意地鬆開了眉頭,等她離開之後,阿谷對著面前的花名冊看了許久,眼中神色很深沉。隨後尋出筆墨紙硯,迅速寫了兩封信,然後交給驛官,一封讓人快馬加鞭送回景州城,另一封則送給駐守在隔壁忻州的總兵府。
等到第二天,天色剛剛入黑,他乘著馬車來到靈州城裡最大的青樓**樓前,穿過鶯燕紛飛的大堂,剛上到二樓,就被一個忙著送酒的小二給撞了一下。
那個小二急忙道歉,怕得渾身發抖。
阿谷只是拍了拍被撞到的地方,說了句下次小心點兒,便繞過他直奔最裡面的那個房間。
剛一推門進去,就有一股夾雜著濃郁脂粉味的酒氣撲面而來,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裡面坐著靈州的知州嚴明、主薄邱江和知縣米中陽,他們一見到阿谷來了,立刻笑著打招呼:「我說慕容大人,您可算是來了,我們哥兒幾個都等你好久了!」
阿谷笑著走過去坐下,端起一杯酒放到嘴邊細細一聞,狹長的黑眸之中星光閃閃:「昨晚沒盡興,咱們今天接著繼續?」
「那還用說?來來,都把酒杯滿上,咱們今晚不醉不歸!」
美酒佳人,酒過三巡,大家很快就有了些醉意。
阿谷勾住嚴明的脖子,不停地與他敬酒:「還是跟著嚴大哥好,頓頓都是有酒有肉,看看咱們驛站裡的那些伙食,全都是野菜葉,那是給人吃的嗎?我看那更像是豬食!」
「嘿嘿,你還別說,就算是豬食,驛站那些也都是上等的豬食!」嚴明笑得一臉得意,「你可是沒看到,那群難民吃得才是真的豬食……哦,不對,他們吃的那些連豬看不上!」
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邱江與米中陽都跟著笑了起來:「嚴大哥,您這話要是被那群難民聽到了,他們非得上景州告御狀去!」
嚴明嗤之以鼻:「就他們那副德行,還去告御狀?我讓他們連活著走到景州城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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