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愛人有一顆會老的心 文 / 南山南
蘭的身子一晃,沒有開口,她道,你再幫我辦一件事,你就離開,過去的事既往不咎。小蘭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看著灰塵在她手上舞了舞,然後落在地上,沒有蹤跡,說吧,你要我做什麼。她摸了摸肚子,道,林玉琴的印鑒。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幾乎蓋過了她的聲音,也蓋過了高添的腳步聲。
高添本來連著出去忙了好幾天,都借口是去鋪子裡。其實是在為即將要出世的孩子打造一個長命鎖,他深知一般的難入秦芙的眼,便自己親自去珠寶鋪子監督工匠,自己還出了好些主意。可是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她為什麼要林姨的印鑒,他想著想著就走到了望月亭,不知怎麼,他感覺眼前這個她不太像以前的她,他有些沮喪,他手上握著兩個長命鎖,一腔的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他看了看園子,突然覺得有幾分累,他在亭子裡坐了下來,也許他需要好好想想是哪裡出了錯,他望著滿天的星星發呆,慢慢地就忘記了時間,一陣一陣的風帶著厚重的涼意,他回過神,天差不多已經黑了,然後便準備回去,然後就看見了兩個丫頭從那邊過來,臉上帶著幾分疑惑匆匆過去了,沒發現暗處的他。他突然就來了興趣,想著便向著那邊去了,
他越往前走才發現只是明月的住處,他停下了步子,站在那裡,眼前的一切都彷彿藏在了黑暗的洞穴裡,他來不及抽身就已經踏了進去,他看著蕭條的枝丫在路上投下稀疏的影子,他心裡有愧疚,可是這份愧疚卻再無法彌補,他彷彿聽見了幾聲咳嗽,步子便慢慢向前挪。踩著影子擦擦的聲響都落在他的心裡。
他站在她的窗前,屋裡燈火通明,一層窗戶紙像包裹著一個明晃晃的繭,她的身影落在牆上,忽明忽暗,在她一起一落間,一根一根蠟燭燃起來,一陣風撲進去,它們在風中晃蕩著,然後一個丫頭走進去,立在門口,他知道她的眼睛一直跟著她的步子,半天,她道,太太,休息吧。她站在亮處,笑了笑,道,再等等。丫頭又道,老爺不會來了,等明天吧,幾乎帶著一點哭腔。她停下來手上的動作,道,再等等吧。她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一聲歎息散在風裡,讓滿屋的燭光搖曳得綿長,道,你先去休息吧。然後丫頭悉悉索索地出去了,他一挪步才發現身體幾乎凍僵了,然後一聲咳嗽落在風裡,屋子裡的人身子晃了晃,緩緩吹滅了蠟燭,他慢慢走回去,沒看見身後在風中的那個影子,幾乎要被吹散,幾滴淚也碎在黑夜裡。
他走到了望月亭便遇見了小蘭,她一臉著急地望著他,告訴他太太等得著急了,他應了一聲,繼續往前走,沒看見她久久地望著他來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進了屋子,她正坐在鏡子前把髮髻放下來,他看了她一眼,便兀自坐了下來,倒了一杯茶。她看著他進來,笑了笑,道,去哪裡了,去這麼久。他沒有立刻開口,似乎在思考什麼,道,出去轉轉,所以回來晚了。她笑道,又不是怪你。說罷來到他身邊,見他一言不發,便道,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他抬頭看著她,道,沒有。她倚在他身上,道,怎麼這麼看著我。他低頭想了想,道,我想問你一件事。她坐到他身邊,關切的看著她,燭光燈光閃了一閃,她的眸子停留著細碎的光,隨著她眨眼一晃一晃地。他頓了頓,道,你和林姨關係一直不錯吧。她怔了怔,道,為什麼突然說這個。他道,你有沒有想過把父親的鋪子拿回來。她手僵了僵,半天才道,這倒沒想過。他抬起頭,她對著他笑著,他握著她的手,道,可是,然後便沒有繼續說什麼。她道,你需要好好休息,你累了。他點了點頭,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一聲沉重的歎息,然後看著她的背影,道,我上次從蘇州帶了一個青花瓷,想著你一定喜歡,明天給你送過來。她轉過來笑了笑,道,謝謝你。他笑著卻看見鏡子裡自己的影子越來越遠,看不清了。
她看著小蘭立在跟前,然後她從櫃子裡取出了一些東西,道,你和他走吧。小蘭望著她,一臉難以置信,道,這是。她站了起來,小蘭連忙去扶她,她道,你始終把我當成和她們一樣,然後她望著她,道,可是我不是,她吐出一口氣,道,現在也無所謂了。她把東西放在桌子上,慢慢往出走,道,這一次,無論你信與不信,我願意成全你。說罷便出去了,小蘭望著她的背影,眼角漸漸濕了,謝謝你,她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她握著她給的首飾,她幾乎感覺到自己在發抖。
他望著湖上的水一陣陣淌過來,身後一個人匆匆過來了。他道,怎麼樣。那人道,前天太太放走了一個丫頭。他眉頭一皺,道,誰。那人道,就是那個和太太一起來的小蘭。他道,知道去哪嗎。那人思索一番,道,似乎是沒有準備回來的跡象。他的語氣僵硬了幾分,道,之前可有什麼蹤跡。那人道,有。他的心一緊。那人道,太太曾經讓她回過娘家。那人頓了頓,又道,後來有人傳出說林玉琴的印鑒丟了。他道,好,你退下吧。他極目而望,遠處的櫻花開得零零散散的,想是春天又到了。
她輕輕擦拭著青花瓷瓶,上面裹著一層濕漉漉的光,一陣陣的青色的光暈暈染出來,她覺得有點乏了,便道,小蘭。過了一會兒見沒人應,這才想起小蘭早就離開了,便自顧自地坐下來,笑了笑,哼,林玉琴都可以為了他不顧自己的死活為他生下孩子,這倒也好了,她正愁找不到辦法收拾她,只要吳達和別人跑了,看她怎麼辦。她看著外面的空氣裡流動著些綠色,春天已經來了,她想出去走走,這才發現身邊沒什麼人,便自己慢慢起身了。
連著幾天天氣都很好她就準備出去逛逛,所以就叫一個丫頭陪著出門了,也就是這時候她發現小蘭正站在門口,她看著立在門口的小蘭,幾乎腳下踩滑。她鎮定了一下,道,你怎麼在這。小蘭一臉落寞,道,小姐是要出去嗎,對不起,我回來晚了。說罷便自己進門去放東西了,留下她有點不知所措。不久,小蘭便出來了,她過來扶著她,她便讓那個丫頭回去了,兩個人就出門了。走在街上,她才開口,道,為什麼。小蘭望著流動的人群,笑了笑,道,他不願意離開。她道,怎麼可能。小蘭歎了一口氣,道,世事無常,人心難測。她慢悠悠地走,明晃晃的接到照得她頭發暈,她心想,看來她是高估了他們的感情。想著她就覺得有了幾分落寞,也許這世間的感情大多如此,可以風平浪靜地過,可是生活又怎會沒有一點波折。
三天後她便收到林玉琴難產而死的消息,她很驚訝為什麼自己沒有覺得開心,但是總歸父親的仇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剩下就看他們黃泉路上自己分辨了,她覺得生活彷彿被抽離了些什麼,長久以來,她一直覺得她想著怎麼報復她,她討厭被當成玩具,可是真的失去這個對手,她倒像失去一位朋友一般的失落,可是生活真的就這麼平靜了嗎。她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順利生下這個孩子,她突然想起什麼,便對著小蘭問道,她的孩子呢。小蘭道,被娘家帶回去了。她哼了一聲,他們也倒是夠不害臊。小蘭歎了口氣,道,到底孩子無辜。她心裡一震,道,那也是。不知是不是因為要當母親的緣故,她竟越來越傷感,越來越願意去憐憫她們。
她越來越少出去走動,老夫人著人送來很多東西,她心裡很開心,正想和人分享,這才發現高添已經幾天沒來了,她想起近幾個月他都有許多時日不來陪她,說是要處理工作,其餘就搪塞過去,她便走到門口,想著叫小蘭過去看看。剛打開門,便看見小蘭早已立在那裡,她幾乎被嚇得倒退幾步,小蘭一個激靈立馬扶住了她。她扶著門,半響才晃過神,道,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差點嚇死我。小蘭沒有開口,這時扶著她慢慢往屋裡走,她見半天沒人回應,便道,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小蘭躲躲閃閃地,不去看她的眼睛,她一下慌了,道,是不是老爺出事了。小蘭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她有幾分急了,便道,那你倒是說啊。小蘭忙道,是是是,我說,是,是二太太懷孕了。彷彿一個閃電落下來,她的頭腦一片發白,幾乎要站不穩,小蘭立馬扶住了她,她幾乎是沒有力度地吐出幾個字,道,什麼時候的事。小蘭的聲音低低地,道,有幾個月了。她彷彿看到了林姨得意的臉,她笑了笑,便晃悠悠地起身了,小蘭立馬扶得更緊些,看著她的臉,小蘭一臉擔憂的樣子,她道,為什麼。然後她一下子轉過來,看著小蘭,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小蘭立馬跪了下來,哭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冷笑一聲,慢慢坐了下來,小蘭望著她瞬間蒼白的臉,帶著思索,道,太太,我,我,對不起。她道,你說什麼對不起,都是我自己。小蘭幾乎是哭著道,太太你不要這樣,要注意身子啊。小蘭爬過來,握住她的手,哭道,對不起,其實幾個月前的一天我就看見老爺從二太太那邊過來,只是當時沒想那麼多就沒告訴您,我真的沒想到啊,對不起,對不起。她望著窗外游離的光線,道,知道了又能怎麼樣。說罷便起身準備去床上休息了。小蘭望著她的背影,似乎拖得老長,一直探到她心裡,她有點茫然。
高添走到院子裡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去哪裡,迎面而來的風讓他失去了倦意,他就索性準備去亭子裡坐坐,晚上院子裡很少有人出來走動,他覺得很清淨,他望著一片漆黑,只有浩渺的星空依舊亮著,一絲絲風夾雜著落下的星輝在空中攪動著,他想起了以前的日子,不知怎麼時間越久人就越變得懷舊,他笑了笑。剛開始的時候母親並不是特別同意他和芙兒的婚事,直到他答應母親的要求,就是同時娶明月為妻,他應允了母親的要求,但始終覺得愧對芙兒,他看著她,她笑著道沒關係。他的心裡竟有幾分感動,他始終相信,他會遇到那樣一個人,對於母親的催婚始終充耳不聞,直到遇到芙兒,他彷彿覺得自己的一生找到了歸處,可是她似乎對於明月並不在意讓他也多了幾分失落。他決意不再去想,可是他開始有了幾分害怕,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她那樣堅決地答應他,可是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像一根針一直藏在他的心裡。他揚了揚頭,明天大概又是個好天氣,他看著天上的星星,一陣陣黑色的風在袖口鼓動,他想起了亮在某個角落的燈光,那些無論是晴朗還是雨夜始終亮著的燈光,他的腳步朝著那邊移動,也許只是因為自己一個自私的決定可能就會毀了另一個人的人生,可以往他從未將她記起,他想了想,抬起頭,這樣的星光,無論你是否抬頭,它始終在那裡,也許不是為誰,沒有刻意,但有一天,你總會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