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圓缺 聲聲慢(七十四) 文 / 琉璃帝
惆悵階前紅牡丹,晚來唯有兩枝殘
寂寞萎紅低向雨,離披破艷散隨風
梅妹妹微笑道:「這是我在西湖遊山玩水之時當年一個好友所贈與,為了我不惜連夜趕製了一部《贈花卿》的曲本,有十二出戲。前幾日從書箱內找出來,將《九宮瑤》照著她的牌了填了工尺,倒也唱得合拍。卻只填了這一出《入夢》,其餘不知唱得唱不得。本想明日與你們商量,沒想到今日你們來了,我想可以譜它出來。」
香玉道:「那倒可惜了。我聽這曲文甚好,還是你自己按譜罷,畢竟其意屬己所想,若與我們商議,便亂塗亂改,要順我倆的口,去的去,添的添,改到不通而後止。若能移宮換羽,兩下酌改就好了,除非要請教哪位精通曲藝的先生。」
天祐道:「我記得紫禁城裡的曲藝先生偏這音律上不甚講究。彈琴之外,一無所好。你與他講,他又說三代之後樂已亡,故將《樂記》併入《禮記》。」
五人皆笑。香玉的師娘道:「我今日得了些燕窩,但是乾的,作起湯來,雖不及新鮮的,比那尋常山珍還好些。」我嫣然一笑道:「在宮裡,也許聞久了,感覺到新鮮銀耳與燕窩別有滋味,不同凡品。若那白銀耳,也就沒甚可愛,還比不上紅棗。那燕窩加銀耳不知是怎樣的?」
梅妹妹忽然大有感慨,呆呆不語,俯首若思。天祐頗覺詫異,見她是隨心所欲慣的,何以忽然如此。天祐上前用手晃了晃她的雙眼問道:「梅妹妹有什麼心事麼?」梅妹妹臉紅道:「天祐哥哥,沒有。」
我笑著道:「梅妹妹,方才很高興的,此刻為何悶悶不樂呢?」香玉等也看出梅妹妹有些不快。梅妹妹不語,停一會說道:「我想問問大家,一朵花能開多久呢?」我接道:「八十幾年。」梅妹妹不解問道:「何以能八十幾年?」我兩頰笑渦霞光蕩漾道:「人生在世,若以八十幾年算,活一年開一年。」梅妹妹嬌嬌癡癡道:「今年的花,不是去年的花。」
香玉在旁淡淡說道:「有去年花,就會有今年花。」梅妹妹又道:「今年的花,會留得到明年麼?」我笑著道:「看留的人如何?」香玉的師娘問道:「你們忽然學起參禪悟道來。」天祐語氣深長說道:「據我看,是開花不如不開的好。」香玉問道:「此話何故?換作我說花謝不如不謝的好。」
梅妹妹笑了笑道:「不謝也是不謝的花。你聽香玉說,銀耳鮮的時候何等佳妙,及久了,便覺酸得可厭。何以形貌變而氣味也會變呢?大約人過了幾年,也就是清而變濁,細而變粗,苦而變酸了。」香玉接道:「不就是酸些,也是妙品,總比俗味強多了。」
說得五人齊聲歎息。香玉妹妹、梅妹妹頗覺得意。梅妹妹又輕輕笑道:「我們倒要看看天祐到八十幾歲時,還是這樣不是?」我笑道:「春華秋實,各有其時。就是銀耳鮮的時候,配得上董鄂妃。如今干了,也還配得上和碩恪純長公主,總還是在清涼大補之上。」說得大家笑了。
天祐樂道:「這一比雖切,然究竟委屈了和碩建寧長公主,。她卻不酸,還比為燕窩罷。」香玉淡淡道:「那更委屈了。你是江南之人,自然誇讚江瑤。若說那燕窩,真像那貞節失女,回憶當年,姿態全無,余腥尚在。」天祐笑著問次賢道:「紅玉妹妹,你說補品之內,究以何物為第一?」
我道:「我口不同於別人的口,不敢妄下定論。以我所好,以花粉為第一。」香玉妹妹、梅妹妹皆道:「說得是。」天祐道:「不以為然,補品中也分作很多種類。如人的品性不同,有天仙之品性,有神之品性,有逸然飄渺之品性,有妙然氣爽之品性,有宜烹龍煮鳳,有宜吸月餐露,使其相反,兩不為佳。故往往我說這樣好,他卻說這樣不好。《孟子》裡曰:口之於味也有同嗜焉。大概是論有相同嗜好的調味,皆合人之口味。若今日的廚子,也就單合他自己的口味了。」
香玉溫柔細語說道:「天祐說得正是。譬如去年那個鮑魚,真真糟蹋了。怪不得四姨娘要責罰廚子,想是他也弄一個新鮮的,若還有幾對留著,也不至恨到如此。」說得合眾皆笑。
天祐對我說道:「對了,紅玉妹妹,上一回在家對戲目的對,你出四個字的,以後我也想著一副。」香玉在一旁問道:「是什麼?」天祐隨口而道:「《流緒微夢》。」我稱讚道:「真好,工穩之極。」梅妹妹辯解道:「就是《月影花香》可以對《琴瑟和鳴》。」香玉的師娘樂道:「若這麼對,還有《似水柔情》也可對得《浮生如夢》。」
天祐笑道:「到底你們記得多熟練,可以不假思索就可以說出來。」香玉笑盈盈道:「這是自然,我們雖也記得幾個,究竟是半生半熟的。」
天祐突發奇想道:「我有一個好主意,就是丟骰子的頑意兒,想看看你們心裡在想什麼。」叫家奴取幾顆骰子來,梅妹妹笑道:「又是那個唱曲賦詞的麼?」子雲道:「不是,這容易多著呢。將幾顆骰子擺成一句詩詞模樣,隨你說。譬如擺成一列可以說成風的詩詞,也可以說成含雨的詩詞,也可以說成水的詩詞,也可以說成別的詩詞。像什麼就隨意說一句詩句,這不很容易麼?我去拿酒就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你們,你們擺擺。」香玉便接了過去,道:「待我擺擺看,不知擺得出來,擺不出來。」
便隨意亂擺了一個只,一個心,一個君,口中念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天祐、我都讚道:「擺得好。這心和君,更覺風味典雅,我們賀一杯。」梅妹妹將骰子抓過去道:「我也擺一個。」擺了三個花,念道:「點破銀花玉雪香。」天祐也讚了好,這三個花都還未凸顯,即對梅妹妹笑著道:「我們也賀一杯。」香玉的師娘道:「我也來試試,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即擺了一個雨,一個風,我隨即念道:「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天祐樂得拍起了石桌道:「這個更擺得好。說得極秒,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此是暗示一段刻苦銘心的經過,我想也喝一杯吧,就是香玉的師娘也為極秒的詩詞應賀一杯。」我聽天祐說得好,也覺喜笑顏開的飲了一杯。我取過骰子,擺了一個芙蓉、一個色,說道:「梅妹妹都說玉蘭花,我卻說句芙蓉。」
便輕聲念道:「露染胭脂色未濃。正似美人初醉著,強抬青鏡欲妝慵。」天祐大聲叫道:「此詩詞很好,原沒有限定玉蘭花,各樣皆可說得的。」與我各飲了一杯。香玉又興起擺了三個桃,一個笑,念道:「桃花依舊笑春風。」天祐與我讚了,飲畢。梅妹妹搶過來,接著擺了一個水,斜擺了一個花。香玉的師娘淡淡笑道:「你們看她這麼忙,搶了我的去,又隨自己心意擺出這個形樣,定會有個好詞句出來。」梅妹妹便念道:「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葬落花。」大家一齊讚道:「好個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葬落花。擺得真像,大家各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