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圓缺 聲聲慢(七十三) 文 / 琉璃帝
樓台影動鴛鴦起,白露傷情宮柳牆
莫道吾情深如海,不言餘情癡似絕
我不禁納罕道:「姐妹們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為何人,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
這女子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裙邊繫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衣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聞。
我連忙起身接見,祖母笑道:「你居然認不出她了,她是你三姨娘啊,經這一身精心打扮,連我也另眼相看。」我正不知餘年未見就變了個樣,癡呆之間,只見眾姐妹都忙告訴我道:「紅玉妹妹,三姨娘聽說你好不容易來一趟特意好好打扮的。」我笑著說道:「難得我今日有空前來一見,不虛此行。」
我忙陪笑見禮,以「姨娘」呼之。三姨娘攜著我的手,上下細細打諒了一回,仍送至祖母身邊坐下,因笑道:「不知進宮幾日,好似妹妹的手白嫩了許多,天下真有這樣標緻的美人,也是少見!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乾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只可憐我這妹妹這麼命苦,怎麼就偏讓你一人孤苦伶仃入宮!」說著,便用帕拭淚。
李祖母哀歎道:「好了好了,你倒來招我。入宮雖是辛苦之事,難免會傷感,不過話說話來,入宮能享榮華富貴,光耀門楣。再說你妹妹遠路才來,身子又弱,也才勸住了,快再休提前話。」
三姨娘聽了,忙轉悲為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她身上了,又是歡喜,又是傷心,竟忘記了老祖宗。實為不該!"
又忙攜我之手,問:「妹妹在宮裡近來可安好?可有好玩的稀奇事?藥還持以服用?在這裡不要胡思亂想,想要什麼好吃的,什麼好玩的,只管和我說,丫頭姐妹們不好了,也只管告訴我。」一面又問丫鬟們:「紅玉姑娘的行李東西可搬進來了?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我休憩的廂房,讓他們去和我住在一起。」說話時,已擺了茶果上來,三姨娘親為捧茶捧果。
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天祐來了!」我心中正疑惑著:「天祐,怎麼知道我來探望祖母的?」心中想著,忽見丫鬟話未報完,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墨玉一般流暢的長髮用雪白的絲帶束起來,一半披散,一半束敷,風流自在,優雅貴氣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視而有情.腰間繫上一根五色絲絛,中有一塊美玉。我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夢裡見過一般,想不到天祐何等如此會裝扮!」
只見天祐笑著向李祖母請了安,李祖母便命:「來和我說說話,你紅玉妹妹今日回來難得有時日和我嘮話。」仔細打量天祐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極好。也是一美男。
李祖母讓天祐和香玉坐下,問道:「你倆還是不約而同,還是約了同來的。」香玉笑如春風道:「回奶奶的話,一同約齊來的,今一大早,我和天祐同到梅妹妹處看桃花花罷。」我問天祐道:「今日的桃花開得鮮艷嗎?」天祐笑道:「花還含苞待放,要是妹妹想看,不如待會也算個不速之客何妨?」我點首笑應。
告辭了李祖母,香玉、天祐的衣服與車都來了,二人即換了衣服。我進內也換了,又問道:「你們同來竟一無所事,單為看花麼?」香玉妹妹臉紅道:「事有一件,到瀟湘園再講罷。」我笑著道:「妹妹何不先講講,此刻還早,到梅妹妹處尚可略遲。」
香玉就將教她唱戲的師娘要她跟隨入宮的話,略說了幾句。天祐對我說道:「紅玉妹妹,入宮感覺何如?我前幾日寫信對你講,你還說這也未必然之事,誰知竟叫我說著了。但要入宮這事,其實也不很難,就怕香玉的師娘說話不作準,一會兒又不願了。或是說定了別的日子,又要和我鬧起來。且誰去願意與她勸說呢?」我笑著道:「那倒不要緊,就是我們也可以去講的。」天祐樂道:「既如此,且到瀟湘園再商量罷。」於是一同上車,逕往瀟湘園來。
進了園,看不盡絳桃碧柳,綠水青山。過了一座紅橋,繞了十重綺戶,才到寒風月夜樓邊。只聽得樓上清歌檀板,有人在那裡唱曲。三人便住了腳步,聽像梅妹妹的聲音,唱著一支《一剪梅》,四人細聽是: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眾人聽不出什麼曲本上的,覺得笛韻淒清,甚為動聽。聽得香玉笑道:「詞曲感人心脾,若換作我和天祐還是你來,我來吹笛。」又像香玉師娘唱道:魂散蒼莽星月夜朦朧,聽碎了曲唱紫金一笛風。相和輕盈微笑舞低回,引入離愁苦恨解梅花夢,作到月落霜華兩鬢秋。
三人正在好聽,忽然止了,聽得我說道:「其實唱起來,音節倒好。」又聽得天祐說道:「何不將工尺全譜譜全了,教他們唱起來更動聽。」三人知道不唱了,齊走進去。家奴匆忙上樓通報。
我等走上扶梯,進得樓來,梅妹妹、香玉的師娘笑面相迎,見了我、香玉等更加歡喜,說道:「真想不到今日倒料不著你們來。」師娘笑著道:「都是我請來的。」又對天祐道:「紫鵑身子不快,不來了。」
我於此樓還是初次上來,見這樓彎彎曲曲,層層迭失,有好幾十間,圍滿了桃花。有三層的,有兩層,五花八門,暗通曲達,真成了疊樓款式。又望見前面的桃花塢,隔了一座小山。
一條緩緩流過的清溪,那桃花已是盛開,碧桃還只半含半吐,連著那邊梨花,就如雲蒸霞蔚一般。看樓中懸著一額是「寒風月夜樓」,有一副長聯,看是:一夜雨香如故,正乳燕雙飛來,簾卷寒風,兩漢樂府南宋詞:三分風雨旖旎,問碧桃尚開未,搖曳一枝香漫沼,窗外月華如皎。
然而景色映照下的梅妹妹、香玉的師娘看三人今日打扮分外好看,艷的艷,雅的雅,倒像有心比賽的一般。此刻都還穿著小毛外褂,我是雪狐耳絨,天祐是玄狐皮絨,香玉是雲狐皮絨。
三人相對,就是珊瑚玉樹交枝,瑤草琪花弄色,覺得樓外千枝碧桃,比不上樓中三個玉人。香玉、梅氏雖時常相對,此刻亦還顧盼頻頻。香玉的師娘笑著道:「今日無餚,毫無備好佳餚,只有小飲,你們餓了,現就吃起來罷。」香玉嘴饞說道:「我還是真有些餓了。」香玉的師娘吩咐先拿幾樣點心來,隨後就擺了幾樣餚饌,大家小酌。天祐笑著道:「方纔聽你們唱的是什麼曲本?音節倒像很熟,而曲文卻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