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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晴圓缺 玉階怨(四十六) 文 / 琉璃帝

    一生一世一雙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灝君又問了他所學的戲,是那幾出,芳官也細細回答了。

    紫薰傲氣道:「我看他那裡像什麼唱戲的?像是說書的。可憐惜天地間有這一種靈秀,不鍾於香閨秀閹,而鍾於舞謝歌樓,不釵而冠,不裙而履,真是恨事。」

    鳳紫菱感歎道:「他與蓉兒,真可謂享單雲瑞雪,方駕千里,使易冠履而裙釵,恐江東二喬猶難比數。想是造物之心,欲使此輩中出幾個傳人,一洗向來凡陋之習,也未可知。」

    即對芳官道:「我們這裡是比不得別處,你不必怕生,你各樣都照著蓉兒,她怎樣你也怎樣。要知我們的為人,你細細問她就知道了。蓉兒在這裡,並不當她公子看待,一切稱呼。都不照外頭一樣,可以大家稱號,請安也可不用。你若高興,空閒時,可以常到這裡來,倒不必要存什麼規矩,存了規矩,就生疏了。」

    芳官也只得答應了,再將他們二人看看,都是骨格不凡,清和可近,已知不是尋常人了。

    紫薰對紫菱道:「你這話說得最好,他此時還不曉得我們脾氣怎樣,當是富貴場中,必有驕奢之氣,誰知我們最厭的是那樣。你這個人材,是不用說了。但人之丰韻雅秀,皆從書本中來,若不認字讀書,粗通文理,一切語言舉止未免欠雅。你可曾念過書麼?」

    芳官尚未回答,灝君笑道:「他肚子裡比我們強得多呢!我們如今考起來,只怕春書還考不過他。」

    紫菱聽了,更加歡喜,便問芳官道:「不知公子熟否曾讀過書?」

    芳官道:「也曾念過五六年的書。」紫薰道:「念過些什麼書呢?」

    芳官道:「《四書》之外,念了一部昆曲《桃花扇》,兩本元曲。」紫薰道:「也夠了,你可會做詩?」

    芳官道:「回妹妹的話,作詩還尚才疏學淺。」

    灝君道:「那是他沒有學過,將來一學就會的。前日他與我講那些戲曲,那種好,那種不好,講得一點不錯。有這樣天分,豈有學不來的?」芳官低頭不語。

    紫菱道:「他這個名字不好,紫薰你與他改一個宇,將這官字換了罷,再與他起個號。」

    紫薰想了一回道:「改為芳晗,號雪薇,可好麼?」

    紫菱道:「很好,這芳晗二字,又新又雅;雪薇之號,雅稱其人。」灝君叫芳官道謝,芳官又起身請了兩個安。

    紫薰道:「方纔已說過的了,怎麼又請起安來?」

    紫菱道:「我們立下章程,凡遇年節慶賀大事,准你們請安,其餘常見一概不用。而常說的相公二字,永遠不許出口。稱我竟是小姐,稱他竟是姑娘。」

    芳晗站起身來說道:「這個怎麼敢?」

    紫菱道:「你既不肯,便當我們也與俗人一樣,倒不是尊敬我們,倒是疏遠我們。且相公二字何足為重。外面不論什麼人,無不稱為相公,你稱呼他人,自然原要照樣,就是到這裡來,不必這樣稱呼。」

    芳晗尚不敢答應,灝君笑道:「既是紫菱這樣吩咐,你就叫她紫菱就是了。」

    芳晗見灝君竟稱他的號,但自己到底初見。不好意思,便笑了一笑。紫菱見這一笑,唇似含櫻,齒如編貝,妍生香輔,秀活清波,真足眩目動情,驚心蕩魄,不覺心花大開。

    便命家人擺上酒來,四人坐了。席間,灝君又將各樣教導他一番。芳晗見鳳、墨二女子並無戲謔之言,調笑之意,語言風雅,神色正派,真是可親可近之人,也漸漸的心安膽放,神定氣舒。

    灝君又行了些小令與他看了,還與他講了好些當今名下士,將來見了,應該怎樣的。芳晗一一聽教,心裡又想起車內那位公子,不知灝君認得不認得,他的好友往來不往來;又不知道他的姓名,也難訪問。

    是日在怡園耽擱了半日,酒畢之後,紫菱、紫薰領著他到園內逛了一逛。這些房屋與那些鋪設古玩等物,都是生平創見,倒細細的遊玩了一會。紫菱又賞了好些東西,又囑將來如有心愛的玩好,只管問我要就是了,琴言道謝而去。自此以後,便同了灝君等那一班名旦,常在怡園,幾回之後也就熟了。且按下不題。

    再說我今日又遇見了芳官,十分快意,回家之後,急急的找了桃紅,與她說知。桃紅也有些喜歡,因將路上的光景,細說與我。原來我與蓉兒同行到京蘇大運河時,那一班公子上岸去了,獨見芳官在船中垂淚,便問了他好些心事,終不答應。及說到敢是不願唱戲,恐辱沒了父母的話,他方把我看了一眼。我從此便想進一步,竟不打量打量啟己,把塊帕子要替他試淚,剛要拭時,被他一手搶去,扔在河裡,即掩面哭起來,我因此恨了他。

    今見我喜歡,遂無心說了這一節事出來。我心裡更加欽敬,敬他這個貞潔自守,凜乎難犯。便敬中生愛,愛中生慕,這兩個念頭,在心裡轆轤似的轉旋起來。

    所以天下的至寶,惟有美色為第一,如果真美色,天下人沒有不愛的。我前日在戲園的光景,倒像那個戲班頭沾染了他什麼,那片心應該永遠不動才是。

    誰知一個芳官,見了兩次,還如電光石火,一過不留,心裡就時時的思念。何況他人,其自守本不如,又能與美入朝夕相見,自然愛慕更切,把個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了。我自知與芳官無緣,巴結不上,雖也愛其容貌,其實恨其性情。如今見蓉兒愛他,以局外人想局中事,不過說些慫恿之言,生些逢迎之意,自己倒也不十分留意。當下蓉兒出去,亦就將此事擱開了。

    一日,天氣晴和,大雨也停了,我想起曹雪芹來,要進城去看他,便叫春兒去雇了一輛車坐了,望東城來。對面遇著一群車馬,潑風似的衝將過來,先是一個頂馬,又一對引馬,接著一輛緣圍車,旁邊開著門。我探出身子一看,只覺電光似的,一閃就過去了。就這一閃之中,見是個美少年,英眉秀目,丰采如神,若朝陽之麗雲霞,若凡風之翔蓬島,正好二十來歲年紀。

    看他穿著繡蟒貂裘,華冠朝履,後面二三十匹跟班馬,馬上的人,都是簇新一樣顏色的衣服。接著又有十幾輛泥圍的熱車,車裡坐著些粉裝玉琢的孩子,也像小花旦模樣。後面又有四五輛大車,車上裝些箱子、衣包,還有些茶爐、酒盒、行廚等物。那些趕車的,都是短襖綢褲,綾襪緞鞋,雄赳赳的好不威風。倒過了好一會。

    我想道:「這是什麼人,這樣的排場?」忽聽得他趕車的說道:「姑娘可知道這個人?」我輕輕答道:「不知道是什麼人,這等闊。」

    趕車的道:「這是內務府的宜泉大公子,這京城裡有四句口號,人人常說的。道:『城裡一個星,城外一朵雲。兩個大公子,富過天下人。』這公子的家世,我也不知細底,只曉得他家老爺於是個公爺,在從鎮西將軍之時因被外敵圍擊而殉職了。

    他那所房子,周圍就有三四里。他們有個管牲口的管家何總管,我曾聽他說有一百幾十匹馬,七八十個大騾子,你說這人家富不福?」

    我笑著道:「他姓什麼?」趕車的道:「他姓張,人家都叫他陶然公子。而他本人的遭際則頗坎坷。他十三歲即喪父,後又喪母,長兄比他大十五歲,他似是曾落弟,後以授館課童謀生。生有一子二女,但受國恩,可依然淒涼的生活。即使有錢也沉悶在虛無的日子」

    我深有不解道:「馬上那些人,自然是家人了,車裡頭那些孩子,倒像張公子模樣的,又是什麼人呢?」

    趕車的道:「就是請來的戲子。他家裡有班子,每逢外面請他喝酒看戲,他必要帶著自己的班子唱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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