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圓缺 玉階怨(四十五) 文 / 琉璃帝
簾外雨潺意闌珊,夢裡不知身是客
流水落花春去也,殘酒欲醒中夜起
那日,宋春書與鄭親王等,盡享在鄭親王府內的怡園作消寒賦詩之會。
在鄭親王怡園之事中:有個柔美公子領頭,文人領袖,姓阮名灝君,號芳玉,是蘇州如皋人。
說他家世,真是當今數一數二的,七世簪纓之內,是祖孫宰相,父子尚書,兄弟督撫。
單講這位阮灝君的家世,其父名震,由翰林出身,現做了大學士,總督兩廣。是鄭親王愛新覺羅奇通阿深交,其兄名舒玄,也是翰林出身,由御史放了淮揚巡道。
其太夫人隨任雲南去了,單是灝君在京。這灝君生得溫文俊雅,卓犖不群,度量過人,博通經史,現年二十出頭。
由一品萌生,得了員外郎在部行走。不久之前又中了一個舉人。夫人安氏,年方十九歲,是現任河南巡撫安闊之女。生得花容絕代,賢淑無雙,而且蕙質蘭心,頌椒詠絮,正與灝君是瑤琴玉瑟,才子佳人,夫妻相敬如賓,十分和愛,已生了一子一女。
這灝君雖在繁華富貴之中,卻無淫佚驕奢之事,厭冠裳之拘謹,願丘壑以自娛。
雖二十歲人,已有謝東山絲竹之情,孔北海琴樽之樂。他住宅之前,有一塊大空地,周圍有五六里大,天然的崇丘窪澤,古樹虯松。原是當初人家的一個廢園。
灝君買了這塊空地,擴充起來,將些附近民房盡用重價買了。
曾記得他有個好友,是西域隨父經商入京,姓簡名玉珩,號靜軒,年方二十二三歲,是個名士,以優貢人京考選。他卻厭棄微名,無心進取,天文地理之書,諸子百家之學,無不精通。與灝君八拜之交,費了三四年心血,替他監造了這個怡園。
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驅雲排岳之勢不可阻擋,祟樓疊閣之觀亦不甚惜,爐火純青非以鬼斧神工可比。
一時花木遊覽之盛,甲於京都。成了二十四處樓台四百餘間屋宇,其中大山連絡,曲水灣環,說不盡的妙處。灝君聲氣既廣,四方名士,星從雲集。
但其秉性高華,用情懇摯,事無不應之求,心無不盡之力,最喜擇交取友,不在勢力之相並,而在道義之可交。
雖然日日的座客常滿,樽酒不空,也不過幾個素心朝夕,其餘泛泛者,惟以禮相待,如願相償而已。
京城嫡庶之湯黎璇《南柯記》中的九個名花旦日夕來游,灝君盡皆珍愛,而尤寵異者惟鳳紫菱。這一片鍾情愛色之心,卻與別人不同,視這些好女子與那奇珍異寶、好鳥名花一樣,只有愛惜之心,卻無褒狎之念,所以這些名花旦,個個與他忘形略跡,視他為慈父恩母。
甘雨祥雲,無話不可盡言,無情不可徑遂。那個墨紫薰更是清高恬淡,玩意不留。
故此兩人,不獨以道義文章交相砥礪,而且性情肝膽,無隔形骸。
一日,阮灝君在堂會中,見了新來的芳官、蓉兒兩個,十分讚賞,歎為創見,正與那九個名花旦一氣相孚,才生了物色的念頭。叫鳳紫菱改日同他們到園來。
又見他們的服飾未美,即連夜製造了幾套,賞給了他們,這兩個戲子自然感激的了。但那個芳官,卻又不然。且先將他的出身略敘一敘。
這個芳官姓渝,父親叫做渝芳溪,以制琴彈琴為業,江蘇紳子弟爭相躬請教琴,因此世人稱他為渝琴。生了這個兒子就以芳字為名,叫為芳官。
琴官手掌有文,幼而即慧,父母愛如珍寶。到了十歲上,渝琴忽為豪貴毆辱,氣忿碎琴而卒。
其母一年之後,亦悲痛成病而死。遺下這個芳官無依無靠,賴其族叔收養。十三歲上叔叔又死,其嬸不能守節,即行改嫁,遂以芳官賣入梨園。
適戲師吳昆生見了,又從戲班中紮實練唱戲,同師傅和蓉兒進京。這芳官六歲上,即認字讀書,聰慧異常,過目成誦。
到十三歲,也讀了好些戲曲文苑書,以及詩詞雜覽、小說稗官,都能了了。心既好高,性復愛潔,有山雞舞鏡、丹風棲梧之志。
當其失足梨園時,已投繯數次,皆不得死,後遇到齡官蓉兒。所以本想厭棄已久,芳官藉以自完。及一人居於京,頓為薰沐,視如奇珍,在人豈不安心?
他卻又添了一件心事:以謂出了井底,又入海底。猶慮珊網難逢,明珠投暗,卞珍莫識,按劍徒遭,因此常自鬱鬱。
到京前一夕夜間,做了一夢,夢見一處地方,萬樹梨花,香雪如海。正在遊玩,忽然自己的身子,陷入一個坑內。
將已及頂,萬分危急,忽見一個美少女,玉貌如神,一手將他提了出來。芳官感激不盡,將要拜謝,那個少女翩翩的走入梨花林內不見了。芳官進去找時,見梨樹之上,掛著一條大玉帶,細看是玉的,便也醒了。
明日進京城,在路上擠了車,放佛一閃見了紅玉,就是夢中救他之人,心裡十分詫異,所以呆呆看了他一回。但陌路相逢,也不知他姓名、居處,又無從訪問。
如尋遍紫禁成內外,四下留心,也沒見她。後來見了阮灝君,十分賞識他,賞了他許多衣裳什物,心裡倒又疑疑惑惑。又知道是個貴公予,必有那富貴驕人之態,十分不願去親近他。無奈迫於師傅之命,只得要去謝一聲。
是日蓉兒感冒,不能起來,墨紫薰先到芳官寓裡。這個紫薰的容貌,《南柯記》中已經說過了,性陽柔,貌如處女。
她也愛這芳官的相貌與己彷彿,雖是初交,倒與夙好一般。兩人已談心過幾回,芳官也重紫薰的人品,是個潔身自愛的人。
紫薰又將灝君的好處,細細說給他聽,芳官便也放了好些心。二人同上了車,芳官在前,寶珠在後,正是天賜奇緣,到了胭脂胡同口,恰值灝君從湯黎璇處轉來,一車兩馬,劈面相逢,灝君恰不掛簾子,芳官卻掛了簾子,已從金絲窗內,望得清清楚楚。
不覺把簾子一掀,露出一個絕代花容來。灝君瞥見,是前日所遇、聘才所說、朝思夕想的那個芳官,便覺喜動顏開,笑了一笑。見芳官也覺美目清揚,朱唇微綻。
又把簾子放下,一轉瞬間,各自風馳電掣的離遠了。灝君見他今日車襲華美,已與前日不同,心裡暗暗讚歎:「果信夜光難掩,明月自華,自然遇了賞鑒家,但不知所遇為何等人。」
又想:鳳紫菱說他脾氣古怪,十分高傲,想必能擇所從,斷不至隨流揚波,以求一日之遇。
這邊芳官心裡想道:看這公子其秀在骨,其美在神,其溫柔敦厚之情,粹然畢露,必是個有情有義的正人,絕無一點私心邪念的神色。
我夢中承他提我出了泥塗,將來想是要賴藉著他提拔我。不然,何以夢見之後是否就遇見了他。但那日夢中,見一翹美公子走到梨花之下就不見了,倒見了一個玉帶子,這又是何故呢?」只管在車裡思來想去,想得出神。
不多一刻進了鄭親王怡園,鳳紫菱詢知灝君今日在碧海棠春。這碧海棠春,平台曲榭。密室洞房,接接連連共有三十餘間。紫菱引了進去,到了三間套房之內,灝君正與紫薰在那裡圍爐鬥酒,見了這二人進來,都喜孜孜的笑面相迎。
芳官羞羞澀澀的上前請了兩個安,道了謝,俯首而立。灝君、紫薰見他今日容貌,華裝艷服,更加妍麗了些。但見他那生生怯怯、畏畏縮縮的神情。教人憐惜之心,隨感而發,便命他坐下。
芳官挨著紫菱坐了,灝君笑盈盈的問道:「前日我們乍見,未能深談,你將你的出身家業、怎樣入班的緣故,細細講給我聽。」
芳官見問他的出身,便提動他的積恨,不知不覺的面泛桃花,眼含珠淚,定了一定神,但又不好不對,只得學著官話,撇去蘇音,把他的家世敘了一番。說到他父母雙亡,叔父收養,叔父又沒,嬸母再蘸等事,便如微風振簫,幽鳴欲泣。聽得灝君、紫薰,頗為傷感,便著實安慰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