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圓缺 千百度(四十四) 文 / 琉璃帝
揮袖撫琴七玲瓏,菱花銅鏡涼夢魂
皓月長歌把臨風,青山莽莽望紅塵
再說蕙蘭昨日聽梅氏一席話,明知香玉使來:「聽她言語奇異,我便露了幾句,諒已對香玉說過,今日她必要來說起姻事,我將什麼言語去答她?」
便細細摹擬了一回道:「有了。她若說起終身之事,我只消如此如此,雖非顯言,宛如終身相托了。日後再與香玉說明未晚。」正想間,梅氏已到,蕙蘭接進。梅氏便笑道:「昨日與姐姐談了半天,我便去看天祐。待他酒後,被我幾句話,他卻和盤托出,盡告於我。妹妹家猜猜看,他為著何人這般不樂?」
蕙蘭見梅氏語言蹊蹺,「要叫我猜,但我那有猜不著的道理。他無非為著我,托你來巧言說合。你既來問我,我怎好說是為我。」
只得說道:「本乃一個極聰明的女子,昨日尚且不曾猜著,直至問了他方才知道,教我一個女流,雖與他性情相契,究竟那裡知他為著何人?倒是請妹妹說了罷。」不知梅氏說些什麼。
話說梅氏見蕙蘭如此說法,本來知道她不肯猜的,但不過以此開場,便道:「妹妹,你道他朝朝鬱鬱,日日無歡,為著何人?卻就是為著姐姐。」
蕙蘭聽了,臉泛芙蓉,低頭不語。想著:「你這人要算刁頑極了。我道你如此說,不道你竟這般說。」正想際,梅氏又道:「我想天祐為著姐姐這般光景,真可謂慧眼識人,不好算他情癡的。況他是個忠厚人,姐姐也是忠厚之輩,我看這段姻緣堪稱佳話。」
蕙蘭便道:「妹妹是解人,我也不敢隱諱。若說天祐這人,蒙他十分愛我,患難中他必挺身而出,即終身之事,我亦有心兩載了。為他遨遊嬉戲,荒廢女業,是以不敢輕許。今既說起,我敢不直言相告?望妹妹不可洩漏,勸他努力讀書為要。」
梅氏道:「姐姐有所未知,他平日抑鬱者,為一江南賣藝女子名花無主,所以他動輒俱愁。欲問你,恐你推辭,反增慚恧,故存諸中,未嘗現於外也。如今香玉妹妹許訂終身,須想一婉之詞去覆他,他方肯專心文賦。」
蕙蘭道:「此言誠是。妹可對他說,我終身事,須俟他來年功名成就方妥,諒他定肯用功。」
梅氏稱妙,辭玉華閣而往清柔暖閣去。
且說香玉托梅氏去了半天,十分盼望。下午見梅氏來,忙接進問道:「梅妹妹,托你平生第一吃緊事如何?」梅氏道:「事情大都是你的姻緣了。」
香玉大喜道:「何以見得?」
梅氏笑道:「我方才至玉華閣如此說法,他吐語出言都心注於你,但說你終朝遊戲,不肯用功,他所以十分不樂。又說你隱瞞不肯直說,特囑我勸你用功於女德,入泮後包你一無憂鬱。你想豈非有心於你麼?」
香玉點頭稱是,心裡也安慰了。梅氏道:「如今你也該去一次,有言總宜直說,有何顏赧?況日後就是夫婦,無妨真心相對,不必藏頭露尾。」香玉允諾,復治酒相款,盡酣而散。
明日,香玉往玉華閣,蕙蘭接進,敘談良久,命侍兒排酒於寒蕭軒。席間,香玉謂蕙蘭道:「昨日梅氏妹妹說及姐姐勸我竭力詩書,良言金玉,心感無涯。我李香玉並非自甘暴棄,實因眾位姐妹們格外相憐,又想及姐妹終身事,深為不樂,是以頓滅其志。今蒙姐姐妹妹勸我努力芸窗,我也姑且撇情,勤心書史。至於人事天心,只得付之於命的了。」
蕙蘭見香玉言語有意,但她是個忠厚人,不可用巧言而說,須安慰她,免得有心無意,便道:「你的心我豈不喻,所言為我生愁,我也早生感激。況遇妹妹之後,蒙妹寵愛有加,我雖閱歷風塵,妹可謂第一知己矣。但妹總須勤勵為貴,名女子場中自由樂地。月地花天,拒宜過戀?寵柳驕花,究屬煙雲一瞬。我之終身,我自有一定不移之念,妹且勿擾。」
香玉聽蕙蘭說到這兩句,明知是暗許著我,便接口道:「姐姐既有「一定不移之念」,我心中也安慰了。實對姐姐說了罷,我為了姐姐的事,不知愁悶了幾十次,焦灼了幾十次。姐姐若不說「一定不移之念」,我仍要心中不樂的。如今說了這句話,猶如你與人訂了姻婭,終身有托,我更快活,非李某耽情戀色,緣姐姐待我這般好處,我不得不為姐姐念了。」
蕙蘭見她根牢果實,抱「一定不移」之句,又說什麼如訂姻婭一般快活,便道:「既然你曉得我心事,你也無須抑鬱,快些安心書館,努力芸窗。明年天祐求取功名,倘得一衿,我也與有施榮了。其餘花月事也改稍撇。眾姐妹中知你用功,必皆歡喜,決無怪你之情。就是我這裡,你既曲喻我情,我處亦可不必常來,難得來看看我就是了。」
香玉十分恭敬,便說道:「姐姐良箴,不啻膏盲藥石,性命靈丹。我之耽情花下,無非也為姐姐的事情心中不悅,所以借此消其抑鬱。況眾姐妹也曾勸我幾次,我當暫拋花柳,勤習詩文,倘僥倖青衿,亦可報命於姐姐了。」
蕙蘭心中暗想道:天祐若娶得香玉,果然忠厚幸福,兩人做事根牢果實,又補這句報命之語,意謂你可訂我了。」
又想道:癡郎兒,癡郎,你道我必要你入泮後許你,那知我已許君兩載了。
便道:「能若是自然最妙。」說罷復飲,是夕香玉宿於玉華閣。
天明,李香玉別柳蕙蘭到梅氏的暖閣,將昨日之言細訴梅氏。梅氏笑道:「明年吃你的大小登科喜酒了。但是愛姐做了你的正室夫人,卻不是正堂,這也不算什麼,我要易個稱呼方好。」
香玉搖手道:「不可。此時雖有其意,未有其實,若易名而呼,反令我要顏赧的。」
梅氏道:「你也太不講究。就使此時未訂婚姻,你在他處保護名化,也是弟婦了。」
香玉道:「是雖是,到底不要叫的好。」說著二人都笑起來。
香玉又至眾姐妹處,備述要用功讀書。大家道:「香玉妹妹,為何倒發起奮來了?」香玉笑道:「書中自有顏如玉,豈可不加溫習?」
其時在府內,恰好曹佳氏到來,便問道:「你們在這裡說什麼顏如玉、顏如金?」
香玉道:「我曉得姐姐要來,故先在這裡說座中來了顏如玉,恰被姐姐聽見。」
梅氏啐了一聲。晴雯道:「你不要聽她,她如今是成人了。她說今日來與我們敘敘,明朝要發奮讀書,閉門不出了。」
梅氏笑道:「這也是理該的。香玉妹妹,你不要口是心非,歇了幾天,依舊置之度外。可知溫故而知新,正是文人之要務。況且試期在即,不可再行荒廢。我曾記有詩二首,其詩日:
其一
滋味深長孔孟鄉,黑髮不知勤學早。
白首方悔讀書遲,知新即在能溫故。
學博還須要說詳,孤燈課讀苦含辛。
果然造到逢緣地,望爾修身為萬民。
其二
讀書無了又無休,最忌心粗與氣浮。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學純即在能溫習,天資雖好也難求。
折戟沉沙鐵圍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以此二詩為君誦之,君亦可自勉矣。香玉連稱是極,便道:「人以花前月下為無益之交,如今你們眾芳卿都是良言誘掖,真我香玉之幸也。」說罷,又至曹祖母馬氏處一行而返,從此發奮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