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十八 夜宴 文 / 拂曉晨星
銀製燭台托著搖曳的燭光,向空氣中散著一股純天然材料的焦香,昏暗的室內擺放著一張原木長桌,鋪著嶄新的絲綢桌布。雕著長春籐圖案的銀盤上堆放著香氣四溢的食物,空氣中散著濃郁到令人窒息的香料味道。
華美的水晶杯裡注滿了暗紅酒水,香醇的葡萄酒給這混雜著眾多味道的餐室裡,添加進了一絲血腥的色澤。
穿著灰衣的侍者,流水般送上了剛剛烹飪好的佳餚。黑衣白冠的女僕們,手裡捧著滿眼腥紅的水晶瓶,如人偶般僵硬地侍立在陰影裡。那不時閃過一抹機械光彩的雙眼,給眼前的這場夜宴,添上了少許令人不寒而慄的陰森。
八條巨大的黑柱像蛛腿般支撐著彎曲的穹頂,刻著漩渦般內斂的太陽花紋,那黑色的天頂就像是長滿腹毛的蛛腹。晶瑩璀璨的水晶吊燈下,十多米長的餐桌被燭火所包圍,閃爍的火光都像是被染上了一層黑氣。
嘴角沾滿肉汁的主人,一邊向客人殷情的勸酒,一邊用手撕開了一隻肥雞,毫不在意飛濺的碎屑立時弄髒了他那件價值不菲的絲質禮服。
換上了一身新衣的四人,看著這桌豐盛過頭的酒宴似乎都沒什麼胃口,只有依絲特為了保持禮貌在和加爾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其他幾人都顯得有些沉默。
而誘使眾人前來此地的元兇迪拉克拉斯,此時卻一反平時那種做作的深沉模樣,似乎顯得有些興奮。坐在加爾身邊的他,那身黑袍也被不少食物碎屑誤傷,但彷彿混然不覺的老術士卻只是有意無意望著依絲特,那對混濁的眼珠裡不時漏出一絲喜色。
手握著一隻高腳水晶杯,輕輕嗅那著經年積累下來的香氣,完全沒什麼胃口的林凌,只是觀察著加爾那張被酒精蒸染紅的面孔。這場晚宴就像是加爾一個人的獨腳戲,在這片悶熱的沼澤裡,水光莊園的石牆內卻透著一絲絲寒氣。
無論是這座莊園,還是這場宴會,都帶著一種異常奢華的氣息。
純天然材料的食物、真絲餐巾、手工打造的胡桃木長桌、還有那些一看就是古董的燭台與家居擺設,這些東西哪怕在富裕的內部星系也都屬於高價品。更不用說在這偏遠而又貧瘠的東銀河邊境,生活用品生產、原材料收購和星船貿易,這條完整的產業鏈完全受控於星團兄弟會之下,奢侈品的物價往往要比內部星系貴上十數倍。
桌上的那些食材就起碼來自於數十個農業星球,更別說那帶著釀酒師簽名的酒莊裝瓶標籤上,標明著原產自地球的字樣。這樣一瓶價值足夠普通人生活五六年的紅酒,在這場宴會裡,就像是蘇打水似的無限量供應。
這場晚宴的花銷和擺設,恐怕以奢侈出名的第四帝國星球總督都會有點頭痛。無論騎兵們貪腐斂財的手段如何高明,加爾這個管理一片區域的小小總監,都不可能去和皇室貴胄相比。但看他那付若無其事的模樣,就像平日裡習慣了這種享受,這實在不由讓人對他的收入狀況,產生強烈的好奇。
「請。」電子合成的語調已經盡可能的溫柔,聽在耳中卻還透著一種尖銳,五根蒼白的手指,扶住了林凌放在手邊的水晶杯,朝裡注入了暗紅的酒水。
「加爾先生,迪拉克拉斯閣下。承蒙兩位厚愛,願意為我提供方便,又準備了如此豐盛的宴會,真是讓我不勝感激。」依絲特向著面前的兩人舉杯致意,語氣顯得格外溫和,「但在莊園內,我卻沒看見有任何星船,不知道宴會後,怎樣才能送我去目的地呢?」
「依絲特小姐,您對今天這場晚宴感覺如何?」對依絲特的問避而不答,打了個飽嗝的加爾似乎想要繼續演繹那種西部牛仔似的豪爽之氣,「或者說,你覺得水光莊園如何?」
「主人好客,莊園奢華,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那就留下陪我吧。」
「加爾先生,請問您是什麼意思?」
放下餐刀的動作依舊從容,依絲特柳眉下的眼眸裡,卻露出了一絲怒意。被人逼迫來到這裡已經夠惱火了,原本想盡可能地少生波折,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小的地方官僚,竟然提出了這種瘋狂又無禮的要求。
「永遠留在水光莊園,陪著我,這個要求很難理解嗎?」
隨手拿起絲巾胡亂的擦拭幾下,加爾用手指輕叩桌面,一直侍立在他身後的機械女僕立刻走了上來,替他換走了面前那個堆滿垃圾的骨盤。
「呯」的一聲脆響過後,油膩的瓷盤從女僕五指間滑落,在地上摔成了幾片。立刻俯身的機械女僕依舊精確執行著程序,五指用力抓住了碎片,渾然不知自己選擇的位置,正是鋒利的碎口。
重新起身的女僕已經撿起了所有碎片,一股黏稠鮮紅的液體,卻順著她白皙的手掌流下,拉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線。
「她?」
看著眼前這個受傷的機器,依絲特的神情頓時僵住了,一邊的林凌也輕輕放下了酒杯。依照星團法,無論使用什麼樣的先進材料,無論人工設計的多麼像人類,機器依舊是機器,絕對不可能會像人類一樣流血,除非……
「在路上,各位曾經在異度空間裡,目睹了一場奇跡吧?」
隨著加爾的提問,不知何時從陰暗中走出的老管家,將手中的晶碟放進了儀器中。隨著三維投影的播放,那些神話般的戰爭畫面再次重現。看了一眼空中的畫面,靠在椅中的加爾掃視著面前的四人,笑意裡摻進了越來越多的輕蔑。
「這就是999號上某位乘客拍攝的,我想各位應該不會否認吧?」
「我們的確看過,那又怎麼樣?」
「因為我為依絲特小姐所傾倒,所以才邀請您來到這裡,願意向您提供庇護。」隨手指著身邊那個流血的機械僕從,加爾的笑意中帶著一種越來越明顯的邪氣,「不至於像她們一樣。」
「庇護?加爾先生,我懷疑你的神智是不是有些問題。」面色瞬間冷了下去,看著這越來越妖邪的晚宴,依絲特摘下了餐巾,「兄弟會與我還有合約在身,希望你能立刻安排我離開這裡。」
「兄弟會……呵呵……呵呵呵……您以為說出兄弟會的名字,就可以嚇倒我嗎?」
看著面前已經露出怒容的歌姬,加爾與保持沉默不語的迪拉克拉斯對視一眼,不由放聲大笑了起來,「依絲特小姐,我知道您認識不少大人物,甚至我的幾位上司都以與您相識為榮,但我希望您能明白,您已經捲進了一場他們都無能為力的麻煩中。」
「你究意想說什麼?」
「我不想說什麼,只想讓您瞭解,那些世俗的權利與地位,在我所踏足的這個世界中,連狗屎都不如。」
一腳踢開椅子,站起來的加爾一把抓住了機械女僕的頭,直接把她按倒在了白色的桌布上,隨手從腰間抽出了一柄短匕。
「也許,我該向您展示一下這個世界的殘酷了。」
刀刃直直地插進了女僕的頭裡,那金色的頭下頓時溢出了暗紅色的血水,似乎感受到了這種痛楚般,機械女僕的四肢不斷劇烈痙攣著,半張的嘴裡出了呵呵的慘呼。
冷笑著的加爾用力按住了身下這具跳動著的身體,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下,金屬刀刃和骨頭出了鈍重的摩擦聲。男子猛然力,半塊慘白的頭蓋骨連著金和鮮血,一起滾落在了地上。
女僕那空蕩蕩的腦腔頓時裸露在了眾人眼前,原本大腦的位置,如今卻只剩下了一塊網球大小的淡白色腦體,一些銀白色金屬線像蛛網般,連接在它與小腦之間。
「蒂娜?波沙麗,兩年前與另外幾十名歌星與模特來到東銀河取景,很不幸,她們看見了與您差不多的畫面,於是,她們就失蹤了。」
「可惜的是。」手下那具身體已經只剩下了微弱的抽*動,加爾如丟垃圾般把她隨手扔在了地上,惋惜地搖了搖頭,「我不愛看她的電視劇。」
「你瘋了」
看著地上那個破娃娃般扭動的身影,那襲黑裙上沾滿了鮮血和污物,染出了一塊又一塊濕痕。依絲特已經不知道如何形容面前這個男人了,微笑著的他用手指輕輕抹去了刀尖上沾染的腦漿,直接送入了口中。
一直旁觀著的蕾妮,瞪圓了寶藍色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生的一切。那具抽搐越來越微弱的身體,顯然被人用手術切去了大半的腦體,裝上芯片成為了沒有自我的血肉機器。能夠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就是擁有不怕任何懲罰的特權。
在這兩個推論之間,蕾妮寧可讓自己相信前者……
「所以,不要再質疑我手中的權力和力量了,請選擇吧,活著在這裡陪伴我,還是成為像她一樣?」俯身施禮的加爾,像貴族般展開了自己的手臂,「雖然裝上芯片會少了很多情趣,不過我個人卻不討厭享用一個人偶。」
「加爾先生,這個玩笑該停止了。」從袖口裡翻出了一枝小巧的手槍,面色陰沉的格蕾絲把依絲特護在身後,直接把槍口指向了面前這個膚色黝黑的男人,「按照星團法公民部份第129條,我有權使用武力來保護在座各位的人身安全。」
「星團法?我想我已經重複得夠多了。」看著漆黑的槍口,笑意漸失的加爾,語調也像是邪魔附身般,散著異樣的沉重,「我可以讓你們就此從這世上徹底消失,很快,會有另一個人取代你,所有關於你的影像和話題都會從人們眼前消失,沒人會去追究,你那有些地位的朋友也將不再過問,一切就此結束。」
聽著加爾那帶著強烈威脅的回答,格蕾絲隱藏在鏡片後的瞳孔裡,閃過了一絲悸動。蒂娜在兩年前失蹤後,生的一切與這個男人說的完全相符。
關於她的失蹤話題很快被各大媒體所刻意淡忘,與她相關的廣告和電視,很快就從大眾眼前消失,僅僅只過了一個月,善變的大眾就像是完全忘掉了曾經有存在過這樣一個電視女星。
「999號?」
一直聆聽對話的蕾妮,突然說出了這個名字,眼前男人所說的一切,簡單歸結就是會不擇手段的抹殺曾經看過那段歷史的人。
?號上的所有成員,都屬於需要處理的對象,如果要處理他們的話,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毀掉整條船。加爾的手下曾經走遍了999號的每一個角落,要做些手腳實在是太簡單了。其他青騎士還留在那條船上,無論**如何強化,騎士畢竟不是人,如果飛船被毀的話,他們也不可能在真空中倖存。
「鋼鐵萊茵出產的定時器一向以精準出名。」
「惡魔。」
想到了蓋亞他們的蕾妮,瓷器般精緻的面容,因怒意而浮上了一層赤紅。被強烈的情緒支配下,小女孩摸向光劍的手,卻被另一隻穩定的手掌緊緊握住。轉頭望去,神情平常的林凌仍在品嚐著紅酒,眼神裡卻傳來了強烈的制止意味。
「怎麼可能,船上還有銀色黎明的議員和其他星球的官員,你怎麼可能就這樣抹殺掉幾千人的存在?」
「他做得到,因為他是這塊地區的守夜人。」
緊握著蕾妮的小手,一直冷眼旁觀的林凌突然插入了對話。放下酒杯的年青騎士,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加爾與迪拉克拉斯不由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特別是加爾,他就像是一個不斷展露精彩戲法的魔術師,剛剛逐漸掌握了觀眾的情緒,卻突然被一個不相干的人,直接揭開了謎底。
「你怎麼會知道『守夜人』這個名字的?」
面色陰沉下來的加爾,用疑惑的目光望著面前的林凌。雖然擔任這個職位剛剛四年,短暫的時間甚至不夠他一窺組織的全貌,但卻已經足夠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能夠知道這個名字並且還活著的人,只有同伴,或者是那極少數的「敵人」。
「希望你能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免造成誤會。」
把刀插進了桌面裡,加爾直視著林凌,作為一個新人,他還沒有見過那些為數不多的敵人。但與那些資料傳聞相比,眼前的這個女騎士顯得陌生而年青,完全不像是那些來無蹤去無影、卻又總是留下滿目瘡痍的惡魔。
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個個強壯的身影依次出現在他背後,出了沉悶而又機械的呼吸聲。
如同古代騎士般的黑色盔甲,嚴密地覆蓋著他們的身體,帶著尖刺的頭盔上有著兩個透明水晶做成的突起,在那水晶之下,流動著一絲妖邪強烈的紅光。
完全由泰利安金屬鑄成的巨劍,在昏暗的燭光裡折射出了淡淡的紫芒,那光潔的劍身上倒映出了一片扭曲的景色。
魚鰓狀的呼吸器裡傳來粗重的呼吸,赤紅的披風隨著動作而飄舞,這些捧著巨大金屬劍的身影在加爾身邊排開,就像是兩堵漆黑的鐵牆。
「依絲特小姐,關於那段被掩蓋的歷史,你觸碰到了誘人的表面,卻沒有瞭解隱藏其中的血腥。」緩慢起身的林凌,渾然無視那些散著強大壓迫與殺機的金屬騎士,解答著眾人心中的疑惑,「作為一個『守夜人』,他擁有越常識的權利與地位,而他的使命就是挖掘搜尋那些與惡魔相關的遺物。相對的,他也必須去掩蓋隱藏這段歷史,去抹殺一切知情者。」
「太好了,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林玲小姐。」
一旁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掌聲,迪拉克拉斯乾枯的臉上,浮出極其滿意的笑容。歡欣之餘,老者的五指卻緊扣住了那枝扭曲的褐色木杖,隨手用兜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能夠拿著古劍同時又精通古流的騎士,絕不簡單。」老術士的指尖,不知何時亮起了一層隱約的紅光,「接下來,我需要繼續瞭解的就是,你與那段歷史之間有什麼樣程度的關係了。」
「殖民星?,不知道你們倆誰聽過這個名字?」
「殖民星??」
混濁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疑惑,迪拉克拉斯望著面前的林凌,與加爾一樣,他的確覺得眼前的騎士有些奇怪,既不像那些死敵般,總是在攻擊前的一刻才現身,但他卻又知道太多的秘密。
林凌手中的那柄古劍上,刻有惡魔中極其高貴的印記,現的時候他差點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但仔細調查下來,卻覺林凌只不過是一個剛剛加入的青騎士,完全違反了那些敵人獨來獨往的習慣。所以滿心狐疑的老者才要藉機把他引到此地,就是想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盡責的老管家湊在加爾身邊低語了幾句,男子不由點了點頭。
「十二年前,我們在那裡找到了遺跡,並執行了抹殺指令,最終整個城市的能源爐載,毀滅了整個都市。」
「我就是那個星球的倖存者。」釋放的能量在空中出了輕響,碧綠色劍光給林凌的面頰染上了一層暗淡的殺氣,「十二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親身與仇敵相見,也許會有些過激,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已經不用加爾的指令,林凌這陰冷的回答剛剛結束,在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裡,黑甲騎士們猛然向前踏出了一步,守在了加爾與迪拉克拉斯的面前。
一雙雙粗壯有力的手腕緊握住了巨劍,鋒利的劍刃隨著這個動作,出了低沉的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