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十七 水光莊園 文 / 拂曉晨星
「呯」
清脆的槍聲,在寬廣的天空中久久蕩漾不去。坐在船尾的騎兵拉開了槍栓,一枚滾燙的黃銅彈殼從槍機裡彈出,在船板上砸出了悶響。
伴著低沉的獸嗚,不遠處激起了一陣劇烈的水花,一股暗紅在水中盪開,讓灰黃的水看上去更為混濁。
「該死的六腳長蟲,竟然偷偷跟了我們一路了。」
吐出的口水和嚼煙殘渣又在船板上添了一灘污痕,騎兵拉下帽沿蓋住了黝黑的面孔,看著遠處漸漸停止翻騰的那條巨型生物。一條足有三米多長的六足巨鱷浮上了水面,六枝粗短的爪子逐漸停止了擺動。
「醜東西,還想拿老子當晚飯,有膽再來啊。」
騎兵粗野的笑聲顯得有些刺耳,靜靜坐在一邊的依絲特不由得拉起了面紗。身邊是十二名荷槍實彈的騎兵,他們四人正搭著這條小船,劈開了渾濁的水波不斷前進。
眼前混濁的水中,到處生長著足夠幾人環抱、十數米高的楬黃巨樹。粗壯茂密的枝葉彼此交錯重疊,就像是一張遮天蔽日的大網,罩住了天空。觸手般蜷曲延伸的黑色樹根,彷彿是隱藏在水面下的魔手,在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僥倖透過樹層的陽光,在水面上投下了暗淡的鱗光,沼澤深處不時傳來幾聲奇怪的獸鳴。在那迷濛的水氣裡,透著一股陰森的氣息,好像潛伏著無數雙瑞麗的眼睛,正在注視著這些破壞此地寂靜的人。
水是黃濁的,樹是灰褐的,就連這篇天空都失去了顏色,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枯萎般,透出了一股濃濃的**味道。
「還有多遠?」
看著一直坐在角落裡的迪拉克拉斯,依絲特沒好氣地問了一句,順手用袖子擦掉了額角上的汗珠。比起精通如何揮出**極限力量的騎士,術士自然是精神和異能方面的專家,上次會談的時候,這個該死的老術士肯定使用了什麼手段,讓大家像是著了魔似的,連正常思考和拒絕都做不到,答應拜訪「水光莊園」。
水光莊園所處的星球,位於東銀河的偏僻角落,根本遠遠偏離了原定航線。
根據手頭的資料來看,加爾雖然是這一片星域的宇宙騎兵總監,但他的出身卻平平淡淡,一步一個腳印從普通警員陞遷而上,並沒有什麼顯赫家世或是盟友作後盾。與依絲特常年交往的那些權貴相比,只能算是管理一方的鄉下小官僚。
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讓迪拉克拉斯這名兄弟會的術士,用這種半強迫的手段讓眾人來到這塊地方,看來只有抵達目的地後才能弄清楚。
「還有十分鐘的路程,道標已經出現了。」
一直像是在假寐的老者支起了腦袋,用混濁無神的眼珠望著前方。迷宮般的沼澤水道裡,出現了一排稀疏的路標,銀色金屬做成的長桿上,閃動著微弱的暗紅色燈光。
「知道了。」聽了老者的回答,依絲特只是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便又垂頭喪氣地靠在了船幫上。眾人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中,耳中只有船尾馬達的低嗚。
騎兵們挑選了一條最近的接地軌道,直接把眾人降在了一片開闊的水域,登陸艇就火急火燎似的離開了地面。溫熱的環境,再加上這個充滿謎團的本地主人,搞得眾人都沒什麼活力。所幸的是經過和黑翼的一戰之後,依絲特和蕾妮似乎都開始信任這個平時有些沉默的林凌,在他沒什麼表示前,這趟旅程還顯得很平靜。
終於,面前的視野漸漸開闊了起來,在密林盡頭的小島上,出現了一片黑色的建築。
巨型石塊砌成的黑色圍牆上,高高樹立著毒刺般的欄杆,圍牆內應該就是那座被稱為水光莊園的建築。
裝飾著石獸的肋柱支撐著高聳的石壁,三角形的高塔直探向天空,漆黑的頂端上裝飾著巨大的十字架。在逐漸西沉的落日餘輝中,這座陰森沉重的哥特風味莊園,散著一股濃濃的宗教氣息。
「這算什麼品味……」
望著遠處的莊園,依絲特不由皺起了眉頭。對一名騎兵總監的審美確實不應有太大的期待,但眼前這座建築與其說是個家,倒不如說更像座教堂。
「加爾先生是一位教徒嗎?」
「是的。」回答了林凌插進來的問題,迪拉克拉斯轉過頭來,望著一直默不做聲的「女」騎士,「林玲卿是怎麼知道的?」
「猜測而已,因為這座建築的樣貌。」
離開地球,邁入無垠的星海後,人類信仰神靈的習俗,並沒有隨著科學的進步而消失,相反變得更加強大。畢竟,在小小的飛船之外,就是沒有任何生命能夠生存的死亡之國,人類能夠依靠的東西除了金屬船殼外,只剩下了神靈的庇護。
從宇宙大航海時代開始的那一刻起,探險飛船裡因未知而恐懼的船員,在荒涼殖民星上艱難生活的開拓者,人們無一不把靈魂奉獻給了神靈,隨之而來的是,無數古老宗教的復活興盛。
隨著時光的流逝,宗教也生了融合、沉澱與進化,遠處莊園上那像火焰般燃燒的十字架,就屬於其中最具實力的教團:聖公教。在共和國已經崩潰的現在,這一剩餘下來的最大宗教勢力,信奉原罪與救贖的聖公教,在整個銀河中擁有莫大的影響力,甚至直接統治著無數星團,支配著自己的武裝力量。
很快,氣墊船就直接靠上了莊園前方的碼頭,在這座不算太大的金屬浮橋上,早已經站好了幾個迎候的身影。
「依絲特小姐,格蕾絲小姐,蕾妮卿,林玲卿,歡迎各位大駕光臨這小小的水光莊園。」還沒等依絲特在碼頭上站穩,一個熱情的響亮聲音已經迎了上來,夾雜著一股撲鼻而來的濃烈煙草味,「我就是加爾?哈尼埃爾。」
頭戴深褐色的牛仔帽,胸口戴著鑲玉的黑色細帶領結,襯衫漿洗得一絲皺紋都沒有。這個滿臉笑容、膚色黝黑的男人,壯實得就像一頭小牛,有力的腳步把金屬地板踩得一陣生響。
在他身後,緊跟著一位穿黑色燕尾服、身姿筆挺的老管家,戴著單片眼鏡的面孔顯得格外生硬。他對一行人的態度顯然不像加爾這麼熱情,那禿鷲般的灰色雙眼,顯得格森。
「能夠邀請到諸位參加我的晚宴,真是三生有幸。」
向著眾人逐一致敬,十足一付紳士風度的加爾已經走到依絲特身邊,禮貌的伸出了手掌。
「很高興能夠得到您的邀請。」微微曲身回了一禮,讓對方牽住了自己的纖手,剛剛還半死不活著牢騷的依絲特,瞬間又變回了那個儀態萬千的銀河歌姬。
真是好演技,不虧是紅遍全宇宙的女人……心裡暗中感歎的林凌跟在了兩人的身後。眼前加爾的注意力似乎全放在了依絲特身上,騎士們則明顯受到了冷落,看來是新仇舊恨同時在心底作,蕾妮那粉嫩的小臉上明顯閃過了一絲怒意。
「蕾妮小姐,不知道在下有沒有這個榮幸。」
低頭頜的林凌衝著蕾妮優雅的伸出了右手,雖然是女裝的外表,但隱藏在騎士那對鳳眼深處的氣質卻無法被掩蓋。看著東方青年這遠比加爾要完美的一禮,平靜的蕾妮輕輕提起了藍色的小裙擺,然後緊緊牽住了面前那潔白如玉的五指。
沼澤的水氣順著微風吹來,形成了一層淡淡霧氣,如同黃褐的輕紗般擋在人的眼前。
走過了用粗壯金屬欄杆製成的大門,眾人順著用黑色石塊鋪就的大道前進,持槍的騎兵們不斷在外圍巡視,看似是在保護宅邸安全,但目光的焦點卻放在了兩名騎士身上。
「等下,一切聽我的。」
輕輕捏了捏小巧的手掌,目視前方的林凌,聲音控制得正好能讓蕾妮聽清楚,小女孩很有默契的點了點頭。
隨著門軸粗嘎的摩擦聲,兩扇裝飾著獸的大門,在眾人眼前緩慢的打開。數十根高大廊柱支撐著彎曲的穹頂,數十米深的長廊中,吊著一排這個時代不常見的銅燈。白燭的火苗在風中搖曳,在黑色的石塊上,投下了一層陰冷的光澤。
「歡迎光臨水光莊園。」
迎面而來的歡迎聲,甜美悅耳中卻充滿了異樣的機械感,黑色的穹頂下數十個身影分成兩列,同時向著眾人傾下了身體。
白色的布制花冠,綴著白色蕾絲的黑色古典長裙,胸前打著漂亮的蝴蝶結領花。數十個相同打扮的女傭們輕輕提起裙擺,整齊劃一的向客人們低下了頭,露出了半截穿著絲襪的小腿。
在走廊中央,靜立著一個相同打扮的女子,只是在她的領花上多了一塊閃爍耀眼的紅寶石胸針。
「歡迎回來。」抬起了俏麗的下頜,女子那對藍寶石般的瞳孔異樣縮放著,機械的打量著眾人,「主人。」
「蒂娜?波沙麗?」
看著面前這個容姿艷麗的女人,依絲特挑起了眉頭,除了那絲隱藏在神情深處的僵硬外,活脫脫就是屏幕上的那個當紅演員。疑惑的歌姬轉頭望去,那一動不動站成兩列的女僕中,還有很多她所熟悉的面孔,特別是隊列末尾那個有著一頭銀的身影。
「她們……」
「我的機器僕人。」摘下帽子遞到了機械蒂娜的手中,加爾用笑容掩飾著臉上的尷尬,笑聲依舊是那麼爽朗,但總顯得有些中氣不足,「不好意思,推銷商總是喜歡用這些辦法讓你掏錢,哈哈哈,大家都知道的嘛……」
「的確是這樣,加爾先生也真是懂得時尚啊,呵呵呵。」
看著神情有些不太對頭的依絲特,格蕾絲立刻接上了話頭,努力緩解著有些異常的氣氛。
在這個時代,對那些有能力役使僕用的達官貴人來說,在自宅使用一個冷冰冰的機器人,並不比一個活生生的人類更廉價、便利或更有吸引力。為了提高機器僕人的魅力,生產商往往會故意忘記某些法律,替它們安上一張某個明星的面孔。這樣,購買者在考慮某些「特殊功能」的時候,那些面孔往往能揮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過像加爾這樣一買就是幾十個,而且堂而皇之地使用的人,實在屬於少見,更別說本人就在這裡,依然讓那個銀的機器僕人站在隊列中。一想到加爾私下裡對這些仿真娃娃做過的事情,依絲特臉上的神情又難看了一絲。
「這也是因為我心中充滿了對這些明星的崇拜之情,她們飾演的那一個個令人永生難忘的鮮活角色,實在是……」
加爾像是唱獨腳戲的自我陶醉顯然得不到什麼回應,在他引領下,眾人走過了數十個機器僕人的歡迎行列,在那顏色不同,卻又同樣冷漠機械的目光注視下,總讓人感覺頭皮有些麻。
所幸加爾這人雖然有些怪異,但安排下來的事情卻也算是體貼可靠,剛剛走出長廊,一群真正的女僕已經圍了上來,把眾人送去了浴室梳洗。
與莊園整體風格一致的浴室也由黑色石塊徹成,廊柱間點綴著一種像是波斯菊的小花,巨大的水池裡鋪滿了花瓣,溫馨的香氣夾雜在水氣中,就像是在勾引著這些疲憊的訪客。那些想要伺候洗浴的女僕全部被格蕾絲擋在了門外,反鎖的室內只剩下了四人。
林凌剛想出言阻止,守在旁邊的格蕾絲卻在浴室裡繞了一圈後,用手指輕撫著水面,向著依絲特打了一個手勢。得到信號的女孩頓時露出了高興的表情,直接解開衣衫跳進了水池裡,尷尬的年青騎士只能把頭轉向了一側。
「林玲卿、蕾妮小妹妹?」享受著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的快樂,泡在水裡的依絲特隨手撒出了一篷水珠,看著像是面壁似的林凌,還有秀眉擠作一團的蕾妮,「都是女孩子,你還會不好意思嗎?」
「作為一個保鏢,我應該……」不知道眼睛該朝哪裡放的林凌,看見依絲特整個人已經被花瓣淹沒後,總算鬆了口氣,「所以……」
「放心吧,該知道的我早就知道。」解下了手上的玉鐲放在池邊,依絲特梳理著自己的銀,那如雲的銀絲在水中慢慢散開,隨著碧波上下蕩漾,「如果覺得尷尬的話,可以用旁邊的沐浴房,格蕾絲已經確定這間房子裡沒有任何不該有的東西,放心沖個涼的時間還是有的。」
「不用這樣看著我,我可是銀河的妖精,如果這樣的小事都不知道的話,早就不知道被人賣到哪個偏僻的行星了。」
看著林凌那付驚訝的表情,左手枕在池邊,右手把玩著玉鐲的依絲特和格蕾絲相視一笑,神態裡透著幾絲與年齡完全不相襯的狡黠與邪氣。
「所以,梳洗一下吧,林凌卿,順便補個妝。你可是我的貼身保鏢,我可不想你渾身汗味的坐在我身邊。」
「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不揭穿呢?」
尷尬、驚訝……這些神情逐一從林凌臉上褪去,剩下的只有淡定和些許疑惑,林凌站在池邊望著那對和他完全相同的,黑珍珠般深邃的眸子。
「我為什麼要揭穿呢?這樣更有意思啊。」
「有時候總需要避一下嫌……」
「又何苦呢?」手指玩弄著絲,繞出了一個個銀色的圈,泡在熱水裡的依絲特,總顯得有些慵懶,「說不生氣是假的,恨不得直接給那個姓金的一拳,但接觸幾天下來,覺得你卻也是個君子,既然你如此自重,我又何必在意呢?反正我身邊時刻都有狗仔隊盯著,也不在乎多一個人看我啦。」
「話不能這麼說吧……」
「再說,接下來的那些事情,證明你要比兄弟團會那幫廢物稱職太多了,難不成我要把你一腳踢開,換個飯桶過來不成?我還沒活夠呢。」
「所以就這樣一直裝作不知道?」單膝跪在了地上,正好讓自己的視線與依絲特相匯,林凌越來越覺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認識這個歌姬了。時而高傲、時而任性、間或又展露出魔女般的邪氣,去掉這些面具後,真正的依絲特又是一付什麼模樣?
「當然,你很適合女裝啊,比我還要更容易吸引男人的目光呢。」隨手輕輕抓住了垂在面前的幾根絲,依絲特的笑意漸濃,一直站在她身側的格蕾絲,卻有意無意的踏前半步,擋在了林凌和依絲特之間,「看你那種不情不願,卻又不得不努力假扮的模樣真是很有意思,有時候都會讓我看的入迷呢。你真的對演藝圈沒興趣嗎?現在反串的明星也很受觀眾歡迎呢。」
「抱歉,我對那個圈子實在是敬謝不敏……而且有個人對我說過,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必須扮演很多角色,扮演得越好,真實的你就會死去越多。」
「聽上去是句很不錯的台詞呢,是誰告訴你的?」
「是現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站起身來的年青騎士,從一邊的衣架上取走了似乎是為自己準備的衣服,看著一直插不上嘴的蕾妮,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和她們一起洗吧,我去沖淋房。」
「沒有其他話要交待了嗎?我的騎士『小姐』。」從身後叫住了想要離開的林凌,看著與往常那個儒弱沉默的樣子相比,就像是變了個人的年青騎士,依絲特收起了臉上的笑意。
「等下不管生了什麼,希望你一切按我說的去做。」
略微遲疑了一下,向著依絲特欠身致意,林凌輕輕拉上了隔間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