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文 / Fahrenheit
趙晗看著一派沉著淡定,其實心裡也在打鼓:他要看住繼母和妹妹,稍不小心,哪怕是手段欠缺些火候,沒準兒還得落個不孝不悌的名聲:即使他是嫡長子,有父王百般愛護,將來也沒什麼前程可言了。
父王不在家,壓力真心大。這就是趙晗此時的心聲。
而趙之楨離京,元春院子一下子清淨了下來,她也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其實,趙之楨幾乎每天都來陪她,二人之間也不是時刻都聊個沒完,可他出門之後,元春就是不可自抑地開始想念。
她這一犯相思病,害喜得更厲害了。
王妃劉娡雖然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卻也知道這個上了玉碟的側妃若是真有個好歹,她也注定落不得好。因此甭管情不情願,她也得吩咐大夫仔細護住……元春的肚子。
在她看來,元春生子時若是一命嗚呼,但卻留個兒子下來才是最妙的。又沒了心頭刺的對手,還多了個便宜兒子教養……丈夫趙之楨也是自小便養在貴妃宮中,生母淑妃娘娘還健在,都能跟貴妃處得這樣融洽親厚,換了她養個沒娘的孩子還不手拿把掐?
話說,自信是優點,但過於自信就是種……病了。
劉娡的父母十分恩愛,她降生後真可謂萬千寵愛於一身,加上她容貌極好,無論規矩還是學問又都學得極快,家裡人都知道她將來必有「大造化」,於是親朋好友從沒斷過花樣奉承,久而久之,劉娡便真以為自己便是那天命嬌女,可嫁給趙之楨不就是給了一向順風順水的她當頭一棒。
指婚前夕,劉娡曾經遠遠地望見趙之楨:當時,這個氣度不凡又高大冷峻的男子便直接入了她的眼。只是嫁進王府,她才驚覺,趙之楨可不如同她的設想,像她爹把她娘捧在手心般地厚待她。
劉娡也知道,在趙之楨看來,娘家用了種讓他很不舒坦的方式把自己嫁了過來,可惜木已成舟,趙之楨卻怎麼都提不起興致了。
做小伏低,劉娡又做不到,於是便只能以一身傲氣來維護住自己的體面和尊嚴了。
話說回來,那麼多皇子正室又有幾個真與丈夫琴瑟和鳴呢……可就是一起過日子,她們若是能屈能伸,便不止有體面,大多連裡子也一併撈著了。
讓元春暗地裡評價下王妃,也就是一句話: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過,如今的元春也回過味兒來,若是趙之楨最先存了惡感,可就怎麼都拉不回來他的心。她前世何嘗不是失了「先機」,之後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
反正元春自認,自己前世和王妃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還是甭替別人操心,光是自己娘家就足夠讓人心力交瘁了。
話說王夫人果然拿了些體己出來,名為和娘家嫂子合夥做些生意——妻子的動靜,賈政並非一無所知,可妻子的嫁妝本來他也無權過問,只是他比王夫人強的地方在於,只要發現不大對勁兒,至少肯老實上好一陣子。
譬如他已經回過味兒來,當初為把女兒送進東宮,行事太迫切……也很掉價,於是他便乾脆地閉門讀書,不再隨便出門應酬交際。
但王夫人好勝心奇重,能有機會翻盤,她是說什麼也不肯放過的。而且她和侄女王熙鳳雖然為自己的出身沒少得意,但鳳姐有句話說得沒錯,王夫人和王熙鳳的嫁妝的確很拿得出手。
至少在不復舊日風光的榮府眾人看來,這筆嫁妝真不是小數。
尤其是王夫人她自信女兒進了王府,肚裡有了七皇子的骨肉,到時候……七皇子定會看在女兒的面子上,為她保駕護航。於是她便和娘家嫂子好生商量了幾回,這才拿出了體己交給了嫂子,王夫人都出錢了,王熙鳳自然也摻了一筆。
手頭瞬間充裕的王子騰在打向幾位貴人示好之後,便依他之前的承諾,真地前去專心奉承大皇子了。而大皇子在關鍵時刻……還真是多虧了王子騰獻上的妙計,才沒再太子門人的攻訐下徹底落敗。自此,王子騰便成了大皇子心腹之一,並深得信任,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王夫人與劉娡母親的心思幾乎一模一樣,二位就是覺得有女兒吹吹枕邊風,哭哭鬧鬧一回,必能讓七皇子心軟,她們就算犯了大錯,總有七皇子出手相救。正好七皇子如今還帶兵在外,些許「小事」聖上不會讓這個英武又果敢的兒子難堪。
劉娡的母親底氣就更足一點,她可是宗女,本朝開國以來還沒有殺過一個宗室呢。
卻說劉娡母親一番努力經營,劉娡的父親又如何一無所知?
原本若是兩邊都有聯繫,這位左都副御史自然也樂見其成:別看他是御史,還一直以來都被認作是聖上的人,但若說起對聖上的忠誠……也就那麼回事兒。
誰坐那龍椅不重要,關鍵是跟著哪一位自家能得到更多好處。
其實這也是大多數世家官員的心態。
至於這些人的心思,聖上也一樣心知肚明,因此這次藩王起事,聖上必要重拳迎擊,把早就不對付的堂兄徹底踩進泥地,也給背後那些時刻琢磨著砌牆的世家們一個慘痛的教訓。
這時,劉娡父親這位官場老油條已經嗅到了風向不對:便宜女婿趙之楨按照原有計劃北上抗擊外敵,他便知道聖上為了南邊那位殿下準是另有妙計。
再看今年剛剛回京的聖上心腹林海忙得腳不沾地……劉娡的父親莫名地升起份不詳的預感,於是他急忙勸阻妻子,暫且……抽身,最起碼把那些明面上與南邊往來的證據清上一清。
卻說劉娡母親與哥哥那邊通信,全靠著個機靈的心腹居中聯絡。此人還是劉娡母
親乳母的兒子,有了這層關係,劉娡母親也捨不得……按照丈夫的意思,為了保密便要了人家的性命。
話說真要如此,就算是不得已而為之,卸磨殺驢之後,劉娡母親也知道以後她便再難使喚下人們了。於是她便打發人跟女兒劉娡傳了幾句話,劉娡母親的這位心腹便到了劉娡陪嫁的莊子上辦差了——只說躲風頭這一條,劉娡的這個莊子也的確是個難得的安生之地了。
可惜……同時也是萬幸,趙晗把繼母看得死緊,連繼母莊子來人走人他都派了人牢牢盯住。
趙晗這會兒哪裡知道繼母莊子裡的新人純是過來避禍保命,而不是跟他繼母有所勾結,甚至謀劃著趁亂……出手。
被他爹仔細教導過,一切都要防患於未然的少年人對繼母的防備之心,簡直溢於言表……總而言之,就是他越看越覺得繼母居心叵測,之後自然也得有些相應的佈置,同時更是吩咐內~宅~的幾位管事,好好照看庶母,而他也時不時地主動過問。
年輕的嫡子與同樣年輕的庶母的確該避嫌,但本朝風氣尚算寬鬆,不能直接見面又不等於有數人作陪的時候隔著屏風,聊聊家常都不行。
更何況趙之楨不在家,元春不指望趙晗,還能幻想著她萬一出了事,王妃和王府大姑娘能盡全力保住她不成?
與此同時,王府大姑娘閒來無事,便也沒少瞎琢磨:總覺得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對母親不大對頭,反而更緊張著後院裡賈姨娘的身子——即使元春已經被封了側妃,在王府大姑娘眼裡,元春依舊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姨娘!
至於禮部的誥封書,在目下無塵的王府大姑娘眼裡,拿了這誥命的元春還能尊貴過她這位正經的宗女,未來的郡主嗎?
她就是不想想,就算為了你爹的顏面,也得對庶母稍微恭敬一點,哪怕你只是裝裝樣子呢。而劉娡則覺得,女兒注定給權貴人家的嫡子做正室,早些學會壓制側室的本事也好,因此竟從沒出手管束,甚至是教導一番。
卻說王府大姑娘冷眼看了她哥哥好幾天,思來想去終於忍不住跑去跟母親說起了貼心話,「母妃,您看我那哥哥和賈姨娘是不是不太對勁兒?父王這才離京多久?」
劉娡聞言臉色一僵,眼神一掃,房裡的丫頭內侍幾乎是瞬間便全沒了蹤影。她這才正色道:「這話你跟誰說過?」
王府大姑娘一怔,旋即也知道不對,「我只跟您說啊!您當我傻啊,這話能隨便亂講?」
劉娡心中一鬆,又嚴肅道,「你大了,卻越發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母親這話挺重,一向備受母親溺愛的大姑娘登時委屈了起來,可她還不至於沒良心到頂撞親娘,起身垂手道,「女兒知道錯了。」
話說劉娡比她娘更精明的地方在於……好在也能經常往來宮中,她知道哪條底線是絕對無法逾越的。譬如今天,女兒懷疑王府大爺趙晗與賈姨娘過於「親密」,這話傳出去,別說趙晗和賈側妃是不是真有首尾,女兒的名聲也得一併臭了!
哪些事能做,又有哪些事必得敬而遠之,沾都不能沾……劉娡心說,的確該和女兒好好說說話了。
劉娡這邊認真琢磨起如何教導女兒,元春也終於聽說母親和堂嫂都出了錢「資助」舅舅……她忽然有種石頭落地的輕鬆之感:娘家手頭銀錢雖然不至於捉襟見肘,但父母好歹知道再不開源節流,怕是連元春的弟弟妹妹都沒法風光娶嫁了。
因此元春還算能接受母親的急切,但能接受不等於她能一直忍受,不過錢花完了,母親和嫂子最起碼更再老實一陣,就算她們「不甘寂寞」,也得等南邊那位的事情徹底過去再說!
元春因為多一世的經歷早有準備,但她在榮府專心讀書備考的哥哥賈珠,常常與姑父姑媽來往,他自然也看出了幾分門道:反正母親沒和南邊那位有往來,拉一把舅舅王子騰倒也無可厚非……可惜他不知道舅舅那邊真正打算去燒大皇子這「熱灶「,不然他定會拼盡全力阻止。
賈珠這些日子的沉穩,不僅讓賈敏十分欣慰,連林海都對他青眼有加。不過這位戶部侍郎暫時沒心思也沒精力仔細教導賈珠,光是軍餉一項就讓他忙得都快吃住在衙門了。
卻說就在趙之楨抵達北部雄關,還和北狄人試探著打了幾仗,當戰事逐漸進入膠著之際,南邊那位殿下也看準時機……出兵了!
說這位殿下想北上京城,直接把龍椅上的堂弟扯下來……純是無稽之談,他求得就是個真正的封疆裂土,再說南方富庶,就此咬下一口堂弟的心尖肉,還肥了自己,這份快意自不必多說。
其實聖上也一直防著他,在暗中抽調各地守軍北上之時,也悄悄分了些精銳南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了些原本當地的廂軍。
當然,最開始這位殿下對此一無所知,可隨後他的幾個同族好兄弟暗中送了信兒來,他也知道了聖上堂弟雖是守成之君,但也挺不好對付,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罷了。
以有心打無心,這位殿下的精銳選擇了防守最薄弱的一處城池,並在各地守軍尚未趕到之際,直接拿下這一城,之後便是閉門不戰……他在等北面傳來「好消息」,之後再給聖上補刀都不遲啊。
話說這位殿下起兵的消息迅速傳入京城,劉娡聽說,整個人登時臉色煞白,拿著茶盞的手幾乎克制不住地顫抖。
一旁的女兒幾乎嚇了個半死:王府大姑娘的確不算聰明,但也沒傻到連母親驚恐交加都看不出來。而讓母親如此失態,恐怕就是外祖那邊出了事兒!
劉娡硬生生地吞了半盞茶,勉強平復了下心緒,又吩咐心腹伺候好大姑娘,便匆匆坐車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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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離府,自然瞞不過趙晗,他冷哼一聲,回首便向父親留給他的心腹幕僚比了個手勢。
元春隨後也知道了王妃急匆匆地出門……雖然她不覺得王妃會是孤注一擲的人物,但也不得不防。她院子裡也有得力的管事,此時早按照原先的計劃佈置了下去,可元春等來等去,沒等來王妃,卻把王府大姑娘迎進門來。
大姑娘論直白遠在元春之上,「哥哥和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母妃和我?」她已經覺察出外祖家……似乎遇上了麻煩!同時她又有些僥倖,若是她哥哥和眼前的姨娘合力算計了外祖,拿住這姨娘總有點挽回的餘地。
大姑娘也是疾病亂投醫了,卻不想想如今差不多就剩框架子的榮國公,哪有本事坑住她的外祖父?
元春倒還平靜,大姑娘興師問罪的態度也不能讓她言語失當,「瞞著您的事兒挺多,譬如我娘家的糟心事。」
大姑娘柳眉倒豎,「你!」
就在這時,救兵來了,趙晗直接在門外開口,「妹妹有話,不如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