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回 文 / Fahrenheit
元春這純是不死心,其實她自己也知道「元兇」究竟是哪一位。就算嫂子再厚道,也明白分寸,哪是邢夫人、王熙鳳所能輕易左右?
老祖宗已經不愛管事兒,這種時刻不忘關心「女婿」下盤的主意,必是母親開口,嫂子李紈才會如此遲疑且面露難色地……跟她傳話。
元春這陣子正害喜,身子不太舒坦,又時不時地喜怒不定,嫂子李紈這副無可奈何又滿含歉意的神情,刺得元春胸口一陣悶痛。
但凡不如意,她從沒跟父母抱怨,但不代表她一點都不覺得委屈。這回,她不想再忍了,先……哭一場再說。
於是李紈就眼睜睜地看著向來平和的小姑子眼眶通紅,隨即便是淚如泉湧。
其實李紈出門前也和丈夫賈珠都商量好了:先把婆婆王夫人的意思說給元春,之後自然要好生交個心了——賈珠夫婦跟王夫人的想法態度,可不正是南轅北轍?
可惜李紈嘴笨,話剛開個頭,就把懷著「金疙瘩」的小姑子給惹落淚了。
而且小姑子還真是說哭就哭,哭得痛快,之前明明是憤怒……李紈登時就不知如何是好了:這會兒七皇子還在家呢……李紈竟是越琢磨越心虛。
萬幸元春的悲憤也不是衝著嫂子來的,她抹了會兒淚,自己就找丫頭要水喝,先壓一壓腹中的翻湧:生她養她的爹娘還不如半路遇上的趙之楨體貼——這個前世她就知道,這輩子再為這個置氣也不值當。
她喝了半碗水,抽噎了會兒,也逐漸平復下來,再看她嫂子,臉都嚇白了……元春頓生愧疚之心,嫂子是個厚道人,再說就算看在親哥哥的面子上,她也輕易不肯給嫂子難堪,可惜這回有點情不自禁了。
元春當下也不再繞圈子,「嫂子,誰在背後給太太出的主意?」
李紈還真是為了說明此事而來:他們夫妻兩個顯然偏向姑父姑媽一家,而且婆婆的糊塗已經讓丈夫賈珠很不舒服,遲早會使出些手段,讓太太好生享用富貴日子,但掌權可就不必了——老祖宗「該收手時就收手」的本事,太太總也學不會。
不過這種架空親娘的主意,勢必要早早跟妹妹通個氣,不然妹妹不樂意,不說能不能成事,倒讓兄妹倆生了隙嫌。
李紈此來不僅要跟元春說清賈珠的意思,還得把王夫人這些日子的「動靜」好好轉述上一回。
元春聽嫂子婉轉地告訴她太太閉門帶了些日子,又開始和親戚走動,便直截了當問道,「是跟舅舅家嗎?」
李紈道:「可不讓大姑娘猜個正著。」
大約是非常不情願,但又不得不奉承一向跟自己不對付的小姑子,讓王夫人心中鬱悶已極,加上放貸一事餘波未消,賈赦賈珠兄弟支出分開尚不滿一年,王夫人不好此時出面,再從兒媳婦手中收回管家權……悶在家裡無事可幹,難得娘家嫂子到來,還跟她說了好些「貼心話」,果然說得王夫人十分意動。
李紈忽然壓低聲音,「像是打算按《呂氏春秋》裡說的,一本萬利……」
元春聞言,伸手就按住了額頭。嫂子壓根不用把話說盡,元春就猜著舅舅家想拉著娘家往大皇子那邊靠一靠。
話說回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這道理真是一點錯都沒有,但是只有族長和真正的一家之主才能做此決定。母親再怎麼心動,又能有什麼用?
等等……元春也輕聲問道,「難道還開口要錢了?」投資嘛,要是沒能拿得出手的人才,就只能送錢了啊。她轉念一想,又道,「幸虧太太愛財,估計捨不得呢。」
小姑子的直白,實在讓李紈震驚不已:小姑子以前聽說話都很委婉……王府的「水土」就這麼養人?不過她也沒忘輕輕點了點頭。
元春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按哥哥嫂子的意思辦吧,不用太顧忌我。我信哥哥嫂子。」
李紈圓滿完成任務,又跟元春聊了聊懷胎生子的閒話,仔細問過傲梅和抱琴兩個大丫頭元春的衣食起居,再次堅定了一回「王爺很寵元春」,便滿意地告辭而去。
李紈回府,趙之楨沒再露面,而是直接來元春這兒來說話——在出征之前,他想多陪陪她。
不過元春此時的神情,讓趙之楨登時就醒了神:元春見他進門,起身行禮,但卻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其實,對趙之楨究竟能容忍她到哪個地步,元春心裡也沒譜,但好歹知道自己不必強顏歡笑。
說實在話,榮府那點子破事兒還入不了趙之楨的眼,只是同為娘家人,賈敏來元春開開心心,而李紈到則元春愁容滿面,趙之楨也忍不住問了個始末。
元春悶聲道:「嫂子來告狀,我娘半生積蓄沒準兒要讓人騙走了。」
趙之楨聞言,反而笑了,「你娘的娘家人也專門殺熟?」
京裡的大風向如何瞞得過耳目不少的趙之楨?
只是元春本以為這事兒也就讓她和哥哥賈珠兄妹兩個糟心好一陣子,萬沒想到連趙之楨都有所耳聞——那這事兒怕不是「小事兒」了!
趙之楨果然沒賣關子,直接給元春解惑,「大哥他的門人,尋了些像樣的人家,鬧著要做什麼生意。」
這卻是點到為止了,身為皇子究竟為何需要大筆資財?還用直說嗎。
大皇子之前與南邊那位殿下有些往來,如今那位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大皇子見勢不妙急著斂財,好收買些臣子替他脫罪,或者乾脆捐出大筆軍姿,直接討好他的聖上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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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不過大皇子這自救之舉,也讓太子的「筆桿子」抓牢了把柄,等戰事大定之後,便是好一通攻擊,大皇子鬧得灰頭土臉不說,還聲望大降,自此大皇子與太子終成水火之勢。
思及此處,元春也不得不承認,她親舅舅王子騰也是個奇人,先投奔大皇子,等大皇子與太子先後倒台,也不知如何經營了一番,最後居然靠上了趙之楨,隨後便是平步青雲,若非在之後的立儲大亂燉中,再次選錯了位子,不然他自能保得王家榮華至少兩代人。
不過……甭管姑父還是舅舅,都比自家爹娘眼光遠且准……其實自家要是少折騰,悶頭過日子,縱然有忠順王看自家十分不順眼,也不至於抄家奪爵就是。
這也就是嫁給趙之楨,二人還挺投緣,再加上又懷了孕,境遇與前世大相逕庭,元春這才不怎麼做噩夢,否則前世娘家以及自己的命運,實在是總壓得她喘不過氣。
此時趙之楨忽然一笑,還把元春攬在懷裡,「你可知道破財免災?」
元春道:「還不如直接捐官呢。」頓了頓,又跟趙之楨說起了心裡話,「我娘之前犯了錯兒,我擔心她急於翻身,反而一錯再錯。」
真正的結局,元春都猜得著:母親拿了體己銀子出來,好事兒落不到她頭上,壞事兒卻要她頂槓……在元春的印象裡,舅舅和舅媽可不是什麼正直厚道人:小恩小惠他們也不太在乎,但這種足夠讓一家子「脫胎換骨」的好事兒可絕對不會謙讓。
趙之楨耐心十足,「那就攔住她。」
元春一愣,「誒?」她沒聽錯吧?趙之楨居然鼓勵她插手娘家事?
趙之楨接著道:「置之不理你可難受?」
「光聽我嫂子傳話,」元春輕撫小腹,「氣得我都吃不下飯了。」
「當管則管,」趙之楨用手輕輕覆住元春的手背,「你只要位份一直比他們高,自然能理直氣壯。」
之後,趙之楨不僅和元春一起吃飯,晚上更是繼續「留宿」。隔了一天,元春才回過味兒來,趙之楨這是意有所指:她的誥封居然下來了,快得讓她都有些難以置信。
這裡面除了趙之楨在聖上心裡位置不凡,更有貴妃特地說項:小七也有心疼的人了,真是好事兒。都三十多的人了,只有一兒一女,給懷孕的側室提提位份才是人之常情,不然小七於子嗣上全不在意,她可就要愁死了。
不過元春前世連妃子都做過了,這次得個側妃,高興歸高興,只是無論如何都稱得上寵辱不驚,而榮府卻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王夫人有種揚眉吐氣之感,正巧賈敏帶著一雙兒女也在娘家,黛玉聽說,便向寶玉表哥道喜,寶玉卻又莫名憂傷起來——他只覺得姐姐得了晉封,似乎離他越來越遠,想見上一面都成了奢望。
不過寶玉複雜的心情,影響不了榮府為元春慶賀,特地在府中開了宴,寧府賈珍與賈蓉父子自然也和女眷一起到來:不得不承認,賈珍作死的本事遠在賈赦賈政父子之上;可為人處事做官斂財的能耐也一樣,那兄弟倆不能望其項背。
至少賈珍還提醒賈政賈珠父子,「與其跟那位親近,」他比了一根手指出來,「不如多照顧大姑娘。」
賈政聽得一頭霧水,賈珠卻暗自歎氣,風聲連寧府的珍大哥哥都聽說了,足見不大對勁兒了。
不過賈珠也沒來得及再讓妻子去王府,趙之楨已經前往京郊大營,而且還要直接奔赴北疆……父親離京,王府大姑娘聽說王家正和大伯「親近」,便心生一計,想要大大打壓一番賈側妃的氣焰……不過她吃過虧,好歹學得乖了些,知道出手前跟母親商量一下。
劉娡聽了女兒的主意,也欣慰地笑了,「知道你心疼母親。不過你大伯和你父王是親兄弟,這事兒你揪出來,倒顯得你多事。」
大姑娘有些失望,「您說怎麼辦?」
劉娡道:「她再風光也是側妃,只要我坐得穩,她就什麼也做不成。」姣好的容貌配上這股子自信,實在讓人挪不開眼,只是她說完便話鋒一轉,「倒是你,該多和你哥哥親近。」
大姑娘垂頭不語。
劉娡拿心愛的女兒也沒什麼辦法,「罷了,他總是你哥哥,想虧待你也沒什麼機會,除非他不要名聲了。」
而書房裡的趙晗此時正捏著張薄薄的箋紙,上門更是只有兩個字,「有變」。南邊那位殿下知道趙之楨帶兵離開京城,果然就有了動靜。
卻說趙之楨不在府中,卻給兒子留了得用的心腹,南邊的消息也如他在京時一樣,總能及時地送入府中。
趙晗放下箋紙,輕聲吩咐道,「看住王妃。側妃那裡也要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