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都市小說 > 南宋春晚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羊脂玉 文 / 秀才娘子

    屋中亂七八糟,到婉娘翻角落裡那只木箱時,容娘冷冷說道:「婉娘,你若翻,可擔得起後果?」

    婉娘不是不畏懼的,這是大哥與容娘的屋子。想起大哥那般冰冷的神色,她心中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但,只要想起自己那幾個月的庵中日子,一股憤懣之氣油然而上。做便做了,大哥回來,總不好再打發自己這個已嫁的妹子。況且,此時不推容娘一把,待大哥回來,更不好推!

    婉娘一把將木蓋掀開,頓時後悔莫及。

    那是半箱子的新衣裳,大哥的!

    屋外腳步凌亂,門口湧進一群人,靖哥兒當先跳進來,看見此景,怒火湧上,眼風中挾帶了冰霜射向婉娘。

    「怎麼,當我爹不在,便來欺負我娘麼?」

    不過六歲的孩子,板起臉來,竟有了守中的幾分顏色,叫人看了心驚。

    婉娘勉強笑了一笑,朝後頭的老夫人行了禮,囁嚅道:「婆婆,不曉得嫂嫂將信收在何處,嫂嫂只是不給。」

    容娘也不理她,先向前給兩位夫人行禮,然後叫春雨搬了兩把椅子來,請兩位夫人安坐。

    小環在一旁被婉娘的話氣得半死,她氣勢洶洶帶了人進來就亂翻一通,何曾說過甚麼書信?

    待兩位夫人坐定,小環方忍了性子上前朝婉娘道:」婉娘子說話要憑良心。你一進來,便伙了這幾人亂翻亂仍,何曾說過老夫人要甚麼物事?娘子一直不曾言語,只看你要動大郎的衣物,方才阻止了一句。何曾說過甚麼不給之語?」

    此話一出,靖哥兒聽了險些跳起,卻被一旁的徐夫人按住。徐夫人面上無波。朝老夫人道:「娘,且讓兒媳先說幾句。」

    老夫人皺了皺眉,婉娘如此胡鬧。簡直丟盡她的面子。又驚動了養病的兒媳,她那脾性。惹急了她,恐自己也得讓著些。

    「婉娘,嫁出去的娘子,便如那潑出去的水,是人家的人了,不好回來管娘家的事。更何況,這是你大哥大嫂的屋子。沒有那個嫁出去的叔伯妹子來兄嫂屋中鬧的道理。我雖病了,好歹還有一口氣在;況你婆婆亦在,絕非叫你在此為非作歹。你目無長輩,張狂無德。我沒有力氣,不好教訓你。如今你回去,日後回門,只往你爹娘那邊回便是,不需往這邊來。」

    徐夫人十分怒意。因了病中,氣息微弱,只是輕輕的說了,也羞得婉娘面紅耳赤。便是老夫人聽了,面皮上亦是一緊。畢竟。是她叫婉娘來容娘這邊取信的。

    婉娘咬了牙,眉眼中泛起戾氣。她驀然轉身,取過那匣子羊脂玉妝奩,在老夫人面前顫巍巍掀開,賭氣道:「我曉得伯娘意思,伯娘素來看我不順眼,也便罷了。可,——家中如此偏心,價值萬金的玉飾,容娘尚不屑帶,只是收著。可我與娥娘出嫁,打發的都是些粗金爛銀,可叫我們怎生想?家中待我們,但凡有待容娘的一根小手指頭,我也便安心了……」

    那一刻,小環後悔至極!

    為何當初要擅自做主,接下這一套妝奩,到了今日,卻叫婉娘拿來做筏子?

    容娘揪了手中帕子,曉得自己又錯了一次。

    兩位夫人見到這一套精緻昂貴的妝奩,各各掃了一眼容娘,神色各異。

    婉娘瞧見,只當自己說對了。但凡惹來些許憐惜,自己或可全身而退。

    徐夫人卻冷笑,道:「你自然歸你爹娘發送,我不過是個伯娘。當初養了你們一家,給田給錢,你們姐妹成親,填的妝亦不少。大郎是我的兒,容娘是長媳,我給她多少都不過分。你好生收著你那顆比天高的伶俐心吧,莫來此攀比。」

    婉娘不妨一向婉約的伯娘口舌上亦如此厲害,不由得張口結舌,不知所措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眉毛跳了一下,並不說話。自己兒媳輕易不言語,尤其容娘掌了家後,家中平順,三郎也爭氣了,未有甚麼值得置氣的。她卻深知,若真娘生氣,自己亦是鎮壓不住。但此羊脂玉妝奩……。

    婉娘面子掉到地上,怎樣也拾不起來了。婆婆亦不理不睬,想是惱自己借勢生威,翻了大哥的屋子。此時,婉娘方知曉自己在這邊,是如何的卑微,虧自己還當婆婆疼愛,張牙舞爪的。

    婉娘灰心喪氣,便欲退出去。

    徐夫人卻叫住,緩緩說了一番話,叫婉娘並那幾個狐假虎威的僕人嚇得冷汗直冒。

    「今日之事,若說出去,叫人笑話咱徐家。說是大戶人家,卻沒規沒距,以上犯上,窩裡鬥。我也不為難你們,你們幾個且在徐府打住些日子,再回去吧。」

    「若你們反省了,此事就此作罷。但凡他日我聽到些許徐家的風言風語傳出,我便叫人牙子來,將你們幾個賣的遠遠的。莫說不是我徐家人,我不敢動你們。依我徐家今日之勢,要掐了你們脖子,便如殺幾隻雞子一般容易。婉娘亦如此,你大哥能把你送到庵中去,我亦能叫淮南休了你,再將你送進去!」

    一撥人聽得冷汗涔涔,只當徐家顧忌面子,不肯將這等家醜宣揚,皆唯唯諾諾應了。婉娘又羞又惱又懼又怕,原來伯娘如此厲害,卻叫自己認錯了人!

    老夫人卻曉得自己犯了大錯,吃了幾十年的鹽,竟糊塗至此!偏生自己氣糊塗了,不記得約束家小。皇家之事,老節度使在時,便囑咐過,切忌沾染。一朝不慎,可置徐家於死地啊!

    當下徐府便騰了一間下人房,將幾個僕人關起來。手段是要有一些的,吊命的食糧也是給的。但出來之後,那幾人臉色蒼白,果然不敢回去胡說。

    至於婉娘,經此一役,對這府裡便存了忌憚之心,輕易不敢過來。

    此是後話。仍回到羊脂玉事情上來。

    徐夫人認了羊脂玉妝奩的出處,但老夫人是個精明的,略微猜一猜。也曉得此妝奩來歷不明。

    老夫人瞥了容娘一眼,若說前頭。沖容娘發火,乃是因七郎而遷怒。此回,卻是帶了三分嫌惡在裡面。

    徐夫人累及,推了容娘攙扶的手,靠著婢女一路有氣無力回去了。

    小環見狀,心中大急,曉得徐夫人到底是存了心了。小環在屋中急的團團轉。容娘直直的坐下,眼睛虛空,不曉得在想甚麼。

    半響,容娘方道:「小環。你瞧,我總是做錯事,娘也不歡喜我了。」

    小環心中一痛,握了容娘的手道:「娘子,是我的錯。我這便去夫人那裡認錯。」

    容娘消瘦的臉上,兩隻眼珠子越發顯得大而空洞。

    「傻子,你做的,亦是我做的啊!」

    可不是,婢女做了私相傳授之事。莫非不是主人指使的麼?

    屋子裡丟失了幾件金飾,到底在婉娘與那幾個僕人身上出來了。

    徐府越發安靜,僕人被警告,不得將府內之事胡亂傳說。一時府中人人噤若寒蟬,不敢行錯踏差。

    容娘心中煩亂,心裡惦記許多,卻只能在這屋中坐等大郎歸來。靖哥兒日日來看望,偷偷地帶了好吃的過來。容娘強顏歡笑,哄了他去讀書。

    乳娘也不曉得為何一直未露面。容娘叫小環去請,只說無事,老夫人不許過來。

    舒娘卻越發不好,無精打采的。一日用飯,竟將老夫人叫娘,又喊玉娘作嫂嫂。

    徐府請了郎中來瞧,只說是情志不舒、氣機郁滯而起。開了方子,吃了幾劑也不見好轉。

    一日,舒娘忽地雙目清明,對著來看望她的徐夫人道:「玉娘,小郡王歡喜嫂嫂呢!」

    徐夫人閉了眼,心中如皮肉剝離一般,疼痛難忍。她安撫了舒娘,叫那婢女好生服侍。舒娘的胡言亂語,亦不得說與別人聽。

    容娘聽到舒娘神志不清,內疚日盛,飲食竟減了半,沒日沒夜的給守中以及媗姐兒靖哥兒做衣裳。她在等,等著守中回來,做最後的判決。

    心裡唯一的光亮,皆來自於他。

    只要他肯原諒自己,那麼,再大的磨難,也是可以跨過去的。

    她的針線越發好起來,針腳細密許多,瞧著也與巧手婆娘做的差不離了。

    只是人愈瘦,瘦得兩頰凹了進去。盛夏的天,她的臉上蒼白,嘴唇乾枯,皺皺的。許三娘強行過來看望時,險些認不出來。

    三娘子是個直脾氣,一路進來,曉得容娘日子不好過。她甫一進屋,張口便問徐家又怎的欺負容娘了。

    小環抱了小兒在旁,不好說其他,只說容娘子因了七郎之事自責。

    三娘子挖了一眼容娘,她也是當家的婦人了,如何不曉得大家子裡面的門道。若是自責,怎地這屋子裡如此冷淡,似是無人理睬一般。

    「七郎有手有腳,他要去,你如何擋他?當日你怎地不用繩子捆了呢,不然將他打暈?他為國捐軀了,難道是你推他去的?你在徐家受了這麼些年的氣,如何便只曉得為難自己?嘖嘖,徐夫人不是出了名的好人麼,也給你氣受?」

    容娘聽不得三娘子說七郎和徐夫人,便端起茶盅塞了她的嘴。

    許三娘見容娘有了些許動靜,便笑嘻嘻的受了。她言語鋒利,說話間便要替容娘去老夫人那裡討個公道。小環嚇得一把將她拉住,連聲喊姑奶奶,叫三娘子莫讓容娘子為難,好歹等大郎回來再說。

    「也罷。你聽著,若大郎歸來,不替你家娘子做主,你須得來尋我,我來說道說道。告與你,連你家大郎,我也是不怕的。怪哩,替他們徐家做牛做馬,賺了偌大家當,操持了一家子生活,倒有罪了!」

    小環深以為然,容娘靜靜地聽著,也不言語。

    許三娘不以為然,數落了一番容娘,便挑街市上有趣的事說了,權當給容娘散心,其中大事有二。

    其一,小郡王自福建歸來,剿了叛匪,立了大功。臨安來人迎至清平,小郡王不理不睬。只在清平逗留了數日,便拔營徑往北方而去。

    其二,街上蔡家金店主婦,與容娘同名同姓的。據說原是官宦人家娘子落難,被蔡家收了。蔡家三兄弟,她嫁了老二。其餘兩個妯娌,皆是商人之女。因著溫娘子出身好,教養亦好,識文斷字,家中諸事,竟由她這個二媳管了。不想這些日子傳出,溫娘子不過是奴婢之後,蔡家正因此事鬧著家禍呢。

    「聽說,那溫娘子甚是厲害,小小年紀,便跟著出海了呢!天爺,那海上大船,據說顛簸得厲害,便是壯年漢子,平常亦吃不得那苦!她一個小娘子,也不曉得如何熬過去!便是那每月的小日子,不乾不淨的,在船上可如何是好啊?」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