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七章 選擇 文 / 秀才娘子
這兩日清平城內如沸騰的滾水,人人熱議的是張徐兩家的糾葛。那張家也是巨賈之家,那卞氏又出名門,臨安好深的背景,放一把火,倒將自己的眉毛給燒個精光。據說還是徐府看那卞氏家族面上,饒她牢獄之災,只叫她賠了四百貫!
四百貫,可買五六間那般屋子了!一時又有人十分艷羨,那徐府竟然被人放一把火放出了四百貫!
這張家本就行事囂張,老的又吝嗇又勢利,少的霸道不講理。如今娶了這卞氏,一個小娘子家,氣焰居然如此囂張。所謂禮出名門,原來卻也有偽的!怪道那張家獨腿郎君只肯說是卞氏一意孤行,想是平日被她欺壓慣了,不堪忍受。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各樣言語便似一陣陣的風,從城南刮到城北,又從城北刮往城南,鑽進狹小的巷弄中,漸漸的又生出多少有趣的話題來。
比如,那群閒漢如今尚起不了床,腳還是軟的。家裡人去詢問到底出了何事,那些素日甚是精刮的嘴竟然如蚌殼一般閉得死緊。
又比如,在街上擺攤吞火賺些生活的五兒悄悄與他娘說,徐府小娘子在街上被人圍堵欺凌,眼看不得脫困,小娘子竟然從衣袖中掏出一把刀子,將李大的肚子掏了個碗大窟窿。
也有人反駁說,小娘子哪有如此大氣力,明明那日是徐家大郎出現。爺哩,他只用一根手指頭一點,一群惡漢便如死人一般倒地,嘖嘖嘖!
心懷國仇家恨者激動異常,道:「有如此天神,過河有望啊,過河有望啊!」
素喜從婦人身上討些便宜者心中一寒,瞄慣了婦人的雙眼不經意間總要瞥一瞥人家的衣袖,只怕一個不小心便被掏了窟窿。
更有那從臨安來探親的小報從業者,聽了之後。兩眼一亮,立時買了紙筆,據此編了稀奇故事,抄了幾百張,往街上一投,兩個銅錢一張,扣了回臨安的路費還甚許多!
名門貴戶出惡女,城中巨賈討刁媳。
妒火一出五百貫,顏面丟盡一千年。
落魄將軍是天神,從天而降伏妖魔。
弱質女流乃巾幗。匕刃藏身護貞潔。
……
文筆平平。好在小民易懂。大賣!
故事主角之一卞氏,正在屋中歇斯底里嚎叫,將她那價值不菲的陪嫁「框框當當」摔了許多。屋外聽牆角的趙氏一會兒就要擰一下眉頭,心裡急急把賬算。不曉得這個不好惹的媳婦要廢掉多少好物事。
「當初要我嫁來此地,便哄我說,張家如何如何好,離臨安又近,有甚事派個人回去,立馬那邊便來給我做主。怎麼,就這麼點事,便甩手了。說甚我做事歹毒,丟家中臉面。去歲伯父在江南路圈的那樣大地盤。趕走那樣多人家,怎的就不歹毒了?我不過是放一把火罷了!什麼小郡王,什麼左僕射,統統是借口,不過是看張家落魄。便把我丟開,再不管了啊……!」
趙氏聽得此話,驀地想起當初兒子出事之時,張家大房的言語,可不與兒媳娘家是同樣話語。她心中頓時起了惺惺相惜之心,推門進去勸道:「兒啊,咱也別氣了。別人不管,咱自個管自個。五百貫錢咱出得起,往後咱收緊些過日子,日子也很過得。」
她自認推心置腹,孰料卞氏正因張炳才將她推出領罪,心中痛恨。只見她眉毛倒豎,厲聲道:「做你的千秋美夢吧。你張家一個銅子兒不剩,若非我拿錢來貼補,怎做的這囫圇生意,你們家怎過的這富貴日子。如今我想明白了,你們自顧快活,想要錢時我是張家人,要受罪時我便是卞家女,咄!」
卞氏一口痰淬在趙氏臉上。趙氏大羞,憤憤去了。卞氏尚在後追罵:「從此你們過你們的,我過我的。若是爽快,快些寫和離書來與我,我立馬走開。若是拖著不寫,你們張家之人便不必過我這院中,我自快活!」
卞氏尚且不痛快,她便似一條元宵夜噴火的草龍,逮著誰便要噴一通,周圍丈許地內不能站人。眾人皆躲了,唯有照顧張炳才的嬌兒,因見郎君不便行動,被卞氏挖爛了臉,只得將自己替了上去,飽受蹂躪,剩得氣息奄奄,不知今夕何年。
容娘聽到,心中鬱鬱寡歡,只恨自己本事不夠,不能救嬌兒出來。想了半日,她長歎一聲,叫小環使人送些錢去嬌兒家,免得嬌兒自顧不暇,還要操心家中爹娘。
小環一時去了,春雨笑嘻嘻自外進來,道:「今兒好生熱鬧,三爺那邊全都過來了,外頭趙郎也來了呢。老夫人說要小娘子去廚房安排一下午飯的事宜。有外客在,務必周到才好。」
說罷她將手中一樣物事交與容娘。容娘瞧了一眼,不由一驚,那,竟是一封書信。封面筆跡瀟灑倜儻,不是趙東樓的卻又是誰的!
容娘惱怒春雨不懂事,私遞信件,便擰了眉欲訓她。春雨瞧見,忙道:「是八斤叫我送與小娘子的,只說無妨,小娘子不會罵我。」
容娘略一思忖,暫且放下惱意,將信展開。信紙薄薄兩張,因那字寫得不甚規矩,時時跳出框架,故而兩張紙也不過寥寥數語。容娘卻讀的心中慌促,一時冷一時熱,一顆心竟不能歸在原處。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容娘,自別後,東樓所見之人,眉眼皆化作你;所聽之言,皆似由你而出。……本只願你一生歡愉,便是不能相守亦可心安。孰料女郎遭逢坎坷,每每被人欺凌,無人照拂。東樓心中不忍,決意向徐府求娶。雖東樓已有妻室,但必護你周全,一心相交。」
容娘焦慮的在房中踱來踱去,將那信紙揉搓成團,又覺握在手中滾燙。欲擲,又覺不妥。如此反覆,春雨瞧著甚是驚訝,問道:「小娘子如何臉面通紅,可是熱著了?我把窗戶都開了吧。」
屋外冷風一吹,容娘亂跳的心漸漸冷靜下來。她苦笑一番,心道:從來命運不在手中,由得它吧!
窗外小雨霏霏,院中花草被打雨水的濕漉漉的,綠肥紅瘦。
待小環回來說大郎請她去書房時,容娘不再訝異,只略略整了整髮髻,去往書房。
守中在翻書籍,他見容娘進來,便放下手中書冊,道:「小郡王過來,說要討你過府。」平平的語氣,未見一絲情緒。
容娘微微垂首,並不言語。
守中瞧了瞧她沉默不語的模樣,心底不由有絲猶豫。然事已至此,小郡王尚在外頭等著要個答覆,拖延遲疑素來不是他的作風。
「雖婚姻自有父母之命,但你到底不同。且……,你我的親事尚未有媒妁之言,今日可由你再做抉擇。小郡王此人,你我皆曉,不必多言。只他已成婚,你若嫁與他,只能委屈做妾室,你須想好。今日你若拒了他,則你我之親事既定,不能再有絲毫動搖。」
容娘依舊不言。
她身量一般,站在空蕩蕩的房中,越發顯得弱小堪憐。小環立在門旁,隔得遠遠的,收緊了身子,不敢動彈。她心裡著實想去容娘身邊安撫,奈何大郎在此,便是借她個熊膽,她也是不敢的。
守中不由有些不耐,道:「你好歹說句話,小郡王尚在外頭等著答覆。」
容娘陡然抬頭,俏臉上極是惱怒,她憤憤道:「若我是玉娘,大哥也如此問話?如此行事?」
守中不由一頓,眉毛一揚,道:「若是玉娘,自然萬事有長輩做主。」
「如何容娘的事長輩不做主呢?」容娘杏眼圓睜,步步緊追。
「你……?」守中語塞,卻是他人生當中頭一回,果然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給她餘地,反來怨人。
「大哥自是胸懷坦蕩,若大哥以待玉娘之心待容娘,今日大哥必不會問容娘主意。與人做小,想必家中決不能答應。小郡王於容娘有恩,容娘非嫌小郡王有妻室,而是小郡王待人至誠,容娘不能欺他,我待他只有兄長之情,不能以,——男女之情待之。故容娘絕不能應他。但這是容娘的決定,與大哥之問無關。容娘只生氣大哥不能以親人待之,情義淡薄,讓人心涼,此其一。」
「其二,容娘早已表明,願嫁與大哥。如何大哥今日又來問我,莫非大哥當我是朝三暮四、水性楊花之人?大哥於品行上低看我,容娘生氣,此其二。」
「其三……。」容娘氣呼呼的說到此處,忽地停住。對面守中靜靜的看著她,眼中神色莫辯。
「未有其三。總之,容娘十分生氣。」言罷,容娘轉身,快步離去。
守中瞧著容娘氣勢洶洶而去,兩隻手兀自在身側攥緊握拳,似是氣恨難消的模樣。他看了一時,嘴角緩緩勾起,心中滿是不可思議。
這脾性,也太差了些!
守中回到外院,趙東樓平生第一次如此緊張,他見守中進來,忙起身問道:「如何?」
守中停了一停,逕將容娘之語告訴。東樓一怔,滿懷期待的眼睛慢慢黯淡下去。
良久,東樓抬眼,自嘲道:「有她這句「不欺我」,我也該心滿意足了。」他展顏一笑,朝守中作了一揖,逕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