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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章 送炭 文 / 秀才娘子

    秋收冬藏,日子一日冷似一日。早起,小環便說外頭一層好厚的白霜,須得穿件厚些的裌襖才是。她遞過一件桃紅色撒花襖,配了白綾百褶裙。

    容娘看了一眼,不禁笑道:「穿的這樣鮮艷作甚,又不出門會客。」

    小環撇了撇嘴,很是不屑:「便不會客,穿給我與衛大娘看也好。」

    容娘無奈,只得依從。小環幫著收拾,又給容娘梳發,容娘不防,抬眼一瞧,竟是梳的同心髻。容娘怔了一怔,不由得伸手去碰了一碰。往日守平常常取笑,說容娘梳的雙螺好似兩個牛角。守禮每每呵斥守平,至無人處卻輕歎,等到容娘挽髻簪釵之日,竟是如此漫長。容娘聽到,不由便羞紅了臉,心中亂跳。如今守禮的歎息聲猶如在耳,然人已遠在臨安。

    小環往容娘的青絲上壓了一把小巧銀梳,容娘瞧著眼生,不由問道:「何時有的這插梳,怎的從未見過?」

    「夫人給的,不是都在匣子裡頭麼,小娘子又不曾上心,哪裡知道。」小環雙手不停,將容娘的髮髻弄妥,便催著她去用早飯。

    春雨已擺好碗筷,容娘便問:「乳娘呢?」

    春雨答道:「乳娘叫小娘子自用,她是斷斷不與小娘子同桌的。還說若叫她壞了規矩,她便不在這裡,自去別處尋生活。」

    容娘苦笑,只得一個人獨自用飯。因見桌上有魚,容娘皺了皺眉,道:「可是魏家小子送過來的?不是說了,不要接他家的東西麼,人家葷腥難見,燉個魚湯暖暖胃也是好的。」

    小環偏挾了塊魚腹,挑了刺,擱到容娘的碗裡。「魏小二精得很,丟了魚在門口便溜了,哪裡趕得上。叫春雨待會送幾個錢過去就是了。」

    兩人正說話間,外頭大門響動,守門的是莊上的婆子,似是在喚七郎。容娘心中高興,丟了碗筷,迎出門去。

    果然是守平!他呵著手,從甬路那頭小跑著過來,笑嘻嘻的七斤兄弟在垂花門口往裡探了探,被守門的孫婆子揪了耳朵,隱到門後去了。見到容娘,守禮歡喜不過,口頭卻問道:「可有吃的,趕早動身,尚未用飯哩!」

    容娘忙讓進屋來,又要親去廚房弄幾個菜。守平看了看桌上,

    一盤白菘,一小碟醃漬的辣蘿蔔,一碗魚湯,一味的清淡飲食。他心中一酸,面上卻是笑逐顏開,很是高興的樣子:「正想衛大娘醃的辣蘿蔔,很下飯呢,快快給我盛飯來。」

    容娘只得盛了飯與他,兩人坐下用飯。

    守平就著辣蘿蔔吃了兩碗飯,容娘又叫小環上茶,不過是鄉間的粗茶老葉,味道澀重的很。守平將就著吃了兩口茶,便從懷裡掏出一包物事,眉毛一挑,笑著推與容娘。

    容娘紅了臉,終是羞答答的收下了。她瘦了不少,眼眸越發深幽,整個人似乎沉靜下來,連說話也失了往日活潑,靜靜的,淡淡的。守平心中一陣失落難過,便側頭看向院子裡,不過是一株桃樹,光禿禿的樹枝,無一絲生機。

    「婆婆和娘身子可好,還吃藥不曾?」容娘安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守平忙答道:「婆婆已然無恙。便是娘,郎中說養著些,莫費心勞神,也無妨了。」

    容娘聽了,臉上又是一陣黯然。她眼瞼低垂,手中捧著一盅熱茶,虛虛的霧氣上升,淡淡的消失在半空。

    守平心知說錯了話,忙忙的做補救:「容娘,我……我有件難事,大哥過兩日便可歸家,你須得幫我想想法子。」

    容娘驚訝的抬起頭,漆黑的眼睛裡滿是疑問。

    守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卻也不遮擋,將自己所做之事一一道來。

    這卻真是一件麻煩事!

    自上回張家打輸官司,雖張炳才立志要做一件漂亮事情,城北之戶卻是再不敢與他家打交道。收了張家定金的,也紛紛找張家退錢。張家再不敢使強,無奈只得提高價錢,方做成了幾筆買賣。卻仍有五戶托了人中間說話,要將房子賣與徐府。恰恰守平那些日子送六郎去臨安,徐夫人病中,進之管了家中大小事情,便大手一揮,答應買下。

    容娘心思急轉,須臾,瞪大眼睛,驚訝的看向守平。她急忙問道:「七哥,上回你將那十頭水牛全數兜辦,所餘之錢,不多了啊!哪來的錢去買房子?」

    守平苦笑,無奈道:「正是。如今還欠著四戶的房錢呢!」

    容娘心中一陣盤算,不由擔心:「若是如此,便連家中用度也難以維持啊!何況,若欠人家的錢久了,失了信用,咱們家在清平再不好做人的。」

    她見守平一副絕望狀,不由安慰道:「幸好是叔叔承的事,大哥必不致為難你。」

    守平白了她一眼,反駁道:「難道你忘了大哥由此及彼的本事!他定會說,『你便該事先有所打算,出門之前好生安排,也不至落到如此境地!如今山窮水盡,好,自己去趴到春凳上,領罰吧!」

    守平板了臉,學守中的教訓人的模樣,偏他性子溫潤,做不來守中威嚴的樣子,便很有一番畫虎不成的滑稽感。容娘不由微笑,眸中微波閃動。

    守平高興,竟做了小來求容娘:「好妹子,快點給我想個法子來吧,不然七哥可要皮疼了!」

    容娘哪裡有什麼法子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手中又沒有金庫在手。容娘想了一想,為難的搖了搖頭。

    守平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自覺前途渺茫。

    然他不知,他想歎氣便可歎氣,想訴苦便可訴苦,連那份擔驚受怕也是來得如此直接,如此簡單,在容娘看來,實是世上頭等的美事啊!容娘心中澀澀的,手中握緊了適才守平交與她的小包,虛浮的心方才有了一絲絲甜蜜的期待。

    那是守禮的信,每月寫家書之時,便夾在給守平的信中。一俟信至,守平便親自送來,順便捎些生活所需,說些城中趣聞。

    待守平走後,容娘輕輕的展開信,默默誦讀。

    「……世上一應物事,臨安皆有。城中巷陌縱橫,街市繁華,幽靜處竟有專為婦人所辦之邸店……。一切安好?往日之事不必追悔,妹需信我,來日可期。」

    容娘呆呆的坐了一時,心中似喜似愁,竟有萬千滋味。她收了信,又將守禮言語在心中好好咀嚼回味一番,方慎重收起。窗外暮色漸濃,小環進來點燈,那一星豆火,漸漸興旺,將屋中那一分冷清驅逐,帶來融融暖意。

    小環喜滋滋地掏出一卷物事,攤開給容娘看,卻是一疊交子。容娘不由得責備小環:「今日七郎不是說了麼,家中賬務空虛,用度亦緊,你怎的還收七郎的錢?」

    小環扁扁嘴,很不以為然。「七郎不過是逗小娘子罷了,偌大的徐府,怎會缺錢。自從夫人病倒,老夫人叫婉娘子管家事,咱們的用度便越發短缺。如今天氣尚好,若再過些時日,天寒地凍的,不準備些石炭如何過冬。再有,春雨的冬衣甚薄,多少也要給做一兩件。外頭的窗戶,好歹也要再糊一層紙……」

    容娘白了她一眼,拿了書在手,不再理喋喋不休的小環。過得一時,正埋頭做針線的小環忽地聽到容娘輕輕囑咐,「下回再莫要了。」小環吐了吐舌頭,將懷中的交子收緊了些。

    冬日的被窩始終是暖烘烘的,小環已起身,然她將被窩扎得緊實,熱氣一絲未散,實是舒服得讓人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年。容娘懶懶的翻了身,外頭小環卻踢踢踏踏的跑了進來,急慌慌的稟道:「趙郎……哦,小郡王,他……他來了!」

    容娘驀地將被子罩住腦袋,假裝未聽見。

    小環扒開被窩,露出容娘的腦袋,一陣搖晃。容娘不耐煩的打掉小環的手,賭氣道:「他又來作甚,你打發他走了便是,我一個小娘子家,難道還能去見他不成?」

    小環頹然坐下,灰心喪氣:「小娘子便去屏風後道句謝又如何?自咱們來此,受了人家多少好處!房子是他找人修葺,傢俱物什是他送來,便是咱們如今蓋的厚被子,也是他送來的。這回,小郡王又送來了石炭!小娘子只惦念著六郎,六郎可沒有怎麼管小娘子!」

    屋中靜默。良久,容娘方緩緩道:「此話你莫再說。六郎自有他的難處,是我錯在先,讓他難為。婆婆和娘也被我氣病了,他又怎能罔顧親恩,一味維護我。罷了,我起來了,你莫壓著被子。」

    容娘粗粗梳洗,並不十分妝扮,來到正屋的屏風後。那頭,風流倜儻的趙東樓,粗茶在手,卻如品著這世上最名貴的酒一般,風度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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