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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 驚變 文 / 秀才娘子

    容娘一時怔住。

    張教授眼中厭棄非常,那群青年郎君們的目光似是不經意的掃過容娘,意味不明。

    容娘心中一寒,艱難的低下頭,打量了一回自身衣裙,適才一番翻滾,腰封有些鬆散,裙擺上沾染了些枯枝敗葉。旁邊小環抖抖索索,雙手緊緊攀住容娘胳膊。容娘側頭去看她,卻瞥到那頭李子文畏畏縮縮,濮巾歪斜,肩頭繫帶鬆開,軟軟垂在胸前。這一打量,容娘驀地明白那些郎君們眼中意味。她顫抖著伸手碰了碰守禮的後背,無力地喚了聲:「六哥……。」

    守禮聲音不大,但異常堅定:「如何逛到此處來,可是迷路了?」容娘心中一鬆,輕輕點頭。

    「跟我來。」守禮先行往竹子方向而去。容娘緩緩轉身,眼角餘光瞥見,守平守惟擋了眾人視線,仲武兄弟在勸賓客回席。

    李子安趁此機會,也欲離開,不料張教授一聲暴喊:「畜生,站住!」

    容娘嚇得腳步一頓,心頭狂跳,身子不由自主的打顫。守禮只得停住腳步,側過身子將容娘遮擋了。

    李子安抖索著轉身朝教授行禮,吶吶道:「教授,我……我……。」

    「咦,李兄不是要去淨手,怎的如此狼狽,莫非絆了一跤?我便說嘛,李兄好才情,就是性子急躁了些!不如我來拉李兄一把!」趙東樓撥開人群,不急不緩踱近李子安。他懶懶的聲音往日無比的討人嫌,今日在容娘耳朵聽來猶如天籟,這廝瞎掰的本事不小!

    李子安卻是苦不堪言,趙東樓說是要拉他,他的腳卻恰恰的踩在李子安的左腳腳踝上,似乎還用力旋了一旋。李子安悶哼一聲,到底爬起來,左腳一陣劇痛,身子不由一矮。

    趙東樓很是關心:「果然,李兄崴了腳吧!陳泰,快扶李郎去休息!」回頭卻言笑晏晏,朝教授說道,「還請教授原諒李兄的魯莽,他素來謹慎,今日怕是吃壞了肚子,故而失儀。不如罰他寫幾首詩詞來助興,如何?」後面這句話卻是提高了聲調,朝眾郎君說的。自然有人便起哄叫好。

    張教授臉色微霽,冷哼了一聲,道:「還不快去!」

    李子安諾諾應著去了。

    教授冷冷的掃了一眼守禮這邊,轉身回席。眾郎君緊隨在後,仲武悄悄落後幾步,趁人不備,回頭對守禮道:「你莫說容娘了,她都被嚇壞了,我送她去大姐那裡吧。」言罷,沖容娘咧嘴一笑。

    容娘心中委實不安,得了仲武的安慰,不由得抬頭勉強一笑。她雖髮髻蓬鬆,然目若點漆,青絲如雲,一笑之下,仲武頓時愣了一愣。

    守禮冷冷的回絕了仲武的好意,回頭便示意容娘跟上。

    張氏見到容娘如此模樣,大吃一驚,忙命婢女扶住容娘,不迭問發生了何事。

    容娘經此變故,又羞又驚,張氏一問,不由的投進張氏懷中,嚶嚶哭泣起來。

    守禮面容緊繃,語氣生硬非常:「你便呆在嫂嫂處,再莫亂走。」話畢,守禮轉身便走。

    容娘猛地從張氏懷中抬起頭來,顫顫巍巍的喊了聲「六哥」。守禮腳步頓了頓,小環忙道:「是許三娘強帶小娘子來此的,那個李家郎君,是娥娘……。」

    守禮大怒,驀地轉身喝道:「閉嘴!不是讓你莫與許三娘來往麼?若非你執意妄為,怎會有今日之事!」

    容娘心中一震,慌慌的去尋守禮的眼睛。那雙眼,往日溫煦、柔和,綴滿點點星光;如今焦灼、痛苦,如暴雨來臨之前的黑夜,烏雲聚散,令人窒息。容娘死死的揪緊裙裾,粉唇緊咬,內心的那份恐慌並沒有消散,反而緩緩瀰漫,鋪滿了整個心間。

    容娘渾渾噩噩,不知如何在張府過得這一日,也不知何時回到家中。身邊人所說的話,輕輕的從耳邊飄過。她只看到婆婆鄙夷的眼神,娘親哀傷的表情,玉娘不解的打量,叔叔家小娘子們嫌棄的躲避,七哥的同情,還有……六郎鐵青的臉色!

    次日,稻香帶了兩個婆子過來,搬來了繡花架並布匹之類,只叫容娘好生做女紅,莫出房門。又把玉娘的一應物事搬走,說要玉娘去陪徐夫人。

    小環大驚,哭泣著便要去見老夫人,一個婆子便勸道:「安生些吧,老夫人犯病了哩,正吃著藥,郎君們都不敢驚擾。夫人身子也不好,不然你也不能在這裡了。好生服侍容娘子,待過了這陣就好了。」

    小環呆呆的道:「容娘子未做什麼啊,是……是……。」

    容娘輕輕打斷小環的話:「罷了,小環,是我的不是,連累你受委屈了。」

    那幾人歎氣離去。小環哭號著抱住容娘,不知是為小娘子,還是未自己傷悲不已。「為何……為何不說?明明是許三娘,是娥娘子……。不是說了是不小心被人撞倒了麼,為何如此待你?定是……定是婉娘子說的,定是有人亂說!」小環哭得昏天暗地。

    容娘摟緊小環,將臉在小環的烏髮上蹭了蹭,心中一扯一扯的疼痛,緩緩道:「說不清的,嘴長在別人身上。……熬過這陣就好了,何必再讓她們難受。」

    窗外,湛藍湛藍的天,白雲追逐,飛鳥翱翔。這屋子裡卻莫名的冷森森的,還是端午貼上去的五毒窗花,已褪了顏色,斑斑駁駁的,卻照舊張牙舞爪,不知悲喜。

    懶懶的過了一日,容娘終究打點精神,穿針納線,隨意選了花樣,做起女紅來。小環見狀,心中悄悄的舒了一口氣,端茶送水,再不哭哭淒淒。

    容娘住的是徐夫人正房一側的小跨院,院門外時有人徘徊,有時是守平,有時是乳娘,默默無聲的是守禮。但門口有婆子把守,竟是守得嚴嚴實實的,連蒼蠅都飛不進來。

    小環心中驚惶,然容娘瞧了一回,眼神黯淡,竟仍坐下來拾起針線,只是更加勤奮。

    大約過了十來日,有婆子來稟,說是老夫人叫容娘過去。容娘收拾了一番,便跟隨婆子來到老夫人房中。

    房中只有老夫人,其餘婢女僕婦一併打發出去了。容娘心中不安,仍規規矩矩的行了禮。

    老夫人默默的打量了容娘許久,方緩緩說道:「我知你必不是胡來的人,但人言可畏。雖那日有趙郎解了圍,如今城中卻傳的沸沸揚揚,咱們徐家向來潔身自好,不想摔的這樣大跟頭。哼!」

    容娘咬了咬嘴唇,只緊緊盯著眼前方寸之地,那一格一格的青磚,一塊連著一塊,不斷延伸,連續,連綿不絕。

    「咱們徐家,若是那市井人家,倒也罷了。然大郎為官,六郎眼見就有了前程,若家風不正,傳出去他們兄弟不好做人,我老婆子也不好給徐家祖宗交代。」

    聽到六郎,容娘的眼角跳了一跳,她心中漫無邊際,卻清清楚楚的記得,已有十日未曾見到六郎,六郎……!容娘的心底鈍鈍的痛,只覺渾身冰冷,連心都要凍結,無法動彈。

    「……如今也別無他法,若是我徐家的小娘子,便是要她去做姑子,也是捨得的。偏生你不是徐家的人,不好強你。有兩條路,你自己斟酌著辦吧。你姨婆還肯要你,若是嫁給淮南,徐家還是給你一份嫁妝,做親戚來往;不然,只好把你移到莊子上去,將來有了機會,再給你找戶合適人家……。」

    老夫人緊緊盯著容娘,卻不見容娘一絲動靜,她身形纖細,孤孤單單的立在那裡,楚楚可憐。老夫人心中有一絲絲不忍,然張夫人的話驟然響起:「容娘是個好孩子,偏偏出了這事。雖說是子安魯莽,然……。官人很擔心哩,守禮春試在即,不讓他為這些事操心才好。」

    操心?哼,只怕操過了心,是一心都撲到她身上了。老夫人只覺心頭壓得緊實,出氣艱難。她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緩緩的嚥下去。

    良久,容娘舔了舔枯乾的嘴唇,聲音嘶啞,卻並不猶豫:「我去田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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