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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四章 掛念 文 / 秀才娘子

    容娘靜靜的坐在屏風後,卻不知該說些甚麼。外面的那個郎君,趙東樓也好,小郡王也罷,於她,都是一個陌生不過的人。雖在張府時蒙他解圍,然往事如斯不堪,她並不願出言相謝。

    面前的百子屏風,活活潑潑的刻了許多嬉笑的小娃,憨態可掬。留了鵓角兒的男童,抱著偌大的粉色壽桃,圓滾滾的胳膊,似可掐得出水來;蹲踞在樹底下鬥蟋蟀的小兒,拍手歡呼,天機爛漫;圍繞在貨郎擔前的娃兒,短短胖胖的手指,指著擔子上各樣稀奇物事,眼中滿是艷羨……。六郎,嫌玩物喪志,卻是從未鬥過蟋蟀呢!

    容娘漫無邊際的想著,不提防小環一旁推了她一把,她「啊」的一聲,茫然的看向小環,後者眼中提醒的意味明顯,她方想起外頭的趙東樓來。她收斂了渙散的神思,在屏風後福了一福,道:「小郡王有禮了。」

    趙東樓正將鄉間的粗茶當臨安的龍鳳團茶來品,忽地聽到容娘的聲音,他不由勾了嘴角,將唇邊的黑瓷茶盞擱在一旁的桌子上,回了聲小娘子有禮。如他記得不錯,這可是他頭回聽到容娘的聲音,果然,聲如其人,清冽如泉!

    「郡王情誼深重,待友至誠,容娘也沾光不少。如今容娘此處已萬事齊備,並不欠缺甚麼。還請郡王莫再饋贈,否則容娘深感不安。」屏風後那個深感不安的小娘子款款而談,鎮定自若。

    趙東樓微微一笑,他身子往後一靠,懶懶說道:「我可並非為了七郎情誼來此,小娘子也不必不安。不過些許物事,不值甚麼。」他說得大大方方,竟是要將話語挑個明白,再不讓容娘有機會借了七郎避讓。

    容娘驚慌不已,她並非毫無知覺。然她久居內室,實不知世上竟有如此人物,將此等事情說得坦蕩無比。容娘心慌,抬頭看了看身邊的小環,小環傻傻的看著她,兩人的眼睛裡俱是不知所措。

    屏風後默然無聲,趙東樓心情卻無比暢快。那個河邊放燈、愁緒纏繞的小娘子,那個山頂怡然賞景、雲淡風輕的小娘子,那個船上臉色蒼白、卻敢舉簪相助的小娘子,不過是寥寥數次相遇,卻讓他唸唸不捨。

    「如此,容娘更不敢受。容娘雖獨居在此,然娘親教養不敢稍有違背,不好久留郡王,還請郡王見諒。」

    這竟是要謝客了,趙東樓不由啞然。他搖了搖頭,自嘲一笑:「小娘子不必驚慌,我自去便是了。」果然他抬腳便走,好些天不再來。

    容娘吊著的心漸漸放下,長日無聊,她見魏老三那幾個小兒衣衫襤褸,不能蔽體,鼻子底下終日流著兩條長龍,便叫小環春雨兩個尋了些布頭,與衛大娘一處,裁裁剪剪,也做成了好幾件冬衣。

    魏老三渾家受了,感激不已,領了幾個小的來磕頭謝恩。容娘越發興起,索性將不要的舊衣改改,散與莊上的女娃兒。衛大娘一直擔心容娘存了愁緒,如今她尋著這樣一樁事,卻是最好不過。

    然善事做多了,卻扯出一樁糾紛來。

    莊上的孩童漸漸知道,主人家住了一個天仙般的小娘子,時不時的便有衣裳送出來。那些冬日裡習慣凍的瑟瑟發抖的小孩,烏臉烏嘴的,如今穿了結實的衣裳,身子暖和了,也知道將臉面洗淨。採了新鮮野菜,釣了魚蝦,便偷偷的放在大門口,敲響了門飛快溜走。若是主人家娘子知道,定會打發人送銅錢過來,那樣卻是極丟面子的一件事情,好似丐兒去乞討一般!

    然也有人趁便去得這幾個銅子的。莊子東頭的邱孝兒,鬼精靈一個,每每將三四條小魚串了,重重的敲了大門,待聽到裡頭來應門,方背過身作欲走的模樣。自然他得賞錢的次數便多了,莊裡頭的其他孩童皆是不屑。

    這日,邱孝兒故技重施,得了賞錢回家時,卻在拐角處被幾個小子揪住,狠狠的揍了一頓。他土頭土臉,腫著眼睛回家哭號,他爹娘瞧見,心疼得緊,問了人名,便親往那幾戶去問責尋事。

    偏偏打人的小子倔得很,嘴裡頭承認打了人,卻說邱孝兒貪財忘恩,活該。幾家大人也在一旁鬥嘴,到最後,竟然由口嘴官司,惹出一番拳腳鬥毆來。因冬日無事,各家閒人俱往圍觀,好大的陣仗!

    容娘正在家中學做新鞋,春雨興奮的進來,說外頭有好熱鬧看。她兩眼閃閃發亮,實是想去一探究竟。

    容娘已聽到隱約喧鬧聲,只不知發生了何事,便索性要春雨去打探一番,左右她年紀小,行動利索的很。然春雨未出大門,邱莊頭卻來了。

    原來那幾戶人家糾纏在一處,旁人拉扯不開,邱莊頭一頓臭罵,倒叫那一群人迅即分開。你道邱莊頭有甚本事,不過是利益相逼罷了,他稱若再不住手者,便將各人牲畜餵養事務停了。一時各人雖心有怨憤,卻迅即停了爭鬥。

    邱莊頭請容娘莫再打賞,他言語爽利,直言直語:「小娘子不必與他們客氣,不過是幾條魚蝦,哪裡值什麼錢了?若打賞的次數多了,不免便有人存了貪念,常來攪擾。」

    容娘不想幾個銅錢惹了一場糾紛,赧然道:「是我思慮不周,往後再不如此了。」

    邱莊頭嘿嘿一笑:「是小娘子沒見過莊上粗鄙人家,不知窮人家的齷齪心思罷了。」

    容娘卻正色道:「若不是生活所迫,誰又願意捨了顏面,來賺這幾個錢呢?」

    邱莊頭一愣,心中不由佩服。容娘之事他也有耳聞,然雖未謀面,他卻始終不信,這個心腸慈善、頭腦清明的小娘子會做出那樣不端之事來。讀書人書讀多了,人也變酸了,還不如莊上一個種田的老漢會認人!邱莊頭心裡自有明斷,況小娘子如此磊落氣度,絲毫不見抑鬱之狀,定是心中無愧之人才有啊!

    「小娘子,小的有一事還需小娘子指點!」邱莊頭畢恭畢敬。

    容娘詫異,問道:「莊頭如此客氣,不知是甚事?」

    「當日所養鴨群,如今已經開始產蛋。一日也有七八十個,如今積了三百來個。上回去請示府上,婉娘子讓賣了,連帶鴨子都讓叫賣掉,不知何意?」

    容娘聽了,心中實驚,莫非家裡便是如此拮据,還是另有打算?她在此擔憂不已,小環卻在一旁連連擺手,叫容娘莫管此事。

    容娘想了一想,道:「莊頭莫急,等個三五日,我再給你說法。」

    小環洩了氣,很不高興。待邱莊頭走後,她嘟囔不已:「小娘子再攬事在身,若出了甚麼岔子,還不知又打發到哪裡去哩!」

    容娘卻不理她,只默默在一旁思索。

    算得再過兩日,守平便會過來,到時便可一問究竟了。容娘心裡默默數著日子,心裡牽掛徐夫人,不知家中一切安好,嫂嫂也快要生產了,自己竟是不能相陪?玉娘,自從自己被禁,竟是再未見過!容娘呆呆的看著前頭烏黑的門檻,玉娘走路向來匆忙,每每被門檻絆倒,便要滴幾滴眼淚的。

    到第三日,府裡果然來人,來的卻不是守平,而是八斤!

    「七郎去臨安了,叫小的給娘子送信來,小的日後便跟著宋管事跑外頭的事,娘子有甚跑腿的事,只管交與小的便可。」八斤笑嘻嘻的,大嘴咧得甚寬。

    容娘驚訝異常:「七哥去臨安作甚?為何上次未透露分毫,有甚急事麼?」

    八斤嘿嘿的笑了笑,也不遮掩:「大郎快回來了,七郎怕挨打哩!」

    容娘心中狐疑,卻不好問得八斤。誰知八斤最是伶俐,他小眼睛眨了眨,說道:「容娘子可是想問府中事情?」

    小環撇了白眼,罵道:「小王八崽子,既然知道,還不快說!」

    八斤樂呵呵的答道:「七郎也有交待的,說小娘子定會問起,叫小的說與容娘子聽。」當下八斤將府中各人說了個遍,連進之府上都未遺漏。什麼老夫人與徐夫人身體尚安、瑾娘風光出嫁、娥娘被悄悄抬往李家等等,鉅細說得明白。

    容娘默默聽了,良久,方問道:「可還有甚事情?不許瞞我。」

    八斤楞了一愣,他耙了耙頭髮,有些猶豫。容娘黑幽幽的眼眸看過來,他心中一顫,原來哥哥說不敢看容娘子的眼睛,竟是如此!

    「小的也只聽說,三爺借了周家郎君百來貫錢,本是要婉娘子嫁過去,便勾銷了的。誰知……,這些都是小的在街上聽來的,做不得數。」八斤囁嚅道。他是個包打聽,街面上事情大小逃不了他的耳,他往日在茶飯店裡胡說慣了,如今說了一半方醒悟,這卻不是在茶飯店裡頭了。

    「繼續說。」容娘靜靜的看著他。

    八斤心中忐忑,聲音便低了些。「聽管事們說,婉娘子管家時,前前後後支了百來貫錢,去給三爺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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