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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荒唐 文 / 秀才娘子

    進之不過是傀儡戲中那絹做的小人兒,看似威風凜凜,掙不過人家一甩胳膊。被六郎一擋,進之那隱在怒意當中的一分傷心便忽地湧了上來,不由的身子一軟,委頓坐下。

    「我的十二郎沒了,十二郎……」進之眼神迷惘,喃喃自語。

    老夫人嚇了一跳,眼見得進之如此傷心,不由得走過去,伸手攏了他在懷,不迭地拍背安撫。

    「容娘,你到底做得何事,讓你叔父傷心至此?十一郎,十一郎怎麼了?快,快叫人去那邊看看十一郎!」

    十一郎倒是不用去叫的,于氏已尾隨而來,慢些罷了。老夫人話音剛落,于氏便從外頭進來,看見進之如此,于氏又是尷尬又是擔心。

    「十一郎呢?他出甚事啦?」老夫人心急如焚。

    進之眼神直直地望著前方,一副人生無望的模樣。

    「娘,不是十一郎,是十二郎。」進之從老夫人懷中掙脫,聲音粗噶,很是難聽。

    莫說老夫人,徐府眾人皆是詫異,哪裡來的十二郎?

    徐夫人聞得進之一身酒味,先就不喜。如今他一介三尺男兒,做得如此醜陋模樣,叫家中兒郎娘子瞧見,更是不妥。便吩咐張氏帶了幾人迴避。

    誰知進之瞧見,指了容娘厲聲道:「你休走!」

    于氏羞得面紅耳赤,上前扯了進之,訕訕道:「你叔父吃了酒哩,糊塗了,容娘你莫怪。」

    不料進之將手一甩,反來罵她:「你這個妒婦,當日叫你接了玉珠進來,你推三阻四,如今害得我失了子嗣,你便該去祖宗牌位前跪著!」

    聽到此處,徐府眾人方知曉所謂十二郎從何而來。

    徐夫人惱道:「你們回去鬧去,這樣的事兒扯出來,還胡亂攀咬,也不嫌丟人。」

    這當然不是甚有面子的事兒,張氏聽了便去拉玉娘容娘要走,卻覺得容娘身體沉重,她竟拉不動。一瞧,張氏不由心疼,容娘臉色慘白,那黑眸空洞無助,不知是害怕還是羞惱,竟似丟了魂般。

    六郎在那邊瞧見,心中一傷。小環也嚇壞了,只怕她如田莊那般發作,忙不迭地喚娘子。虧得幾聲娘子下來,容娘回神,眼中光亮微閃。片刻,竟勉強擠了笑容對張氏道:「嫂嫂,你帶了玉娘回房吧,我尚好,無事。」

    老夫人如今方醒悟過來,原來十二郎,是進之外面的相好懷的,如今不知甚緣故壞了。老人家到底關心的是子孫後代,不由悔道:「早知如此,不如當日接進來。」言罷不免又心中納悶,「容娘如何惹你了,你外頭的事情她一個小娘子如何知道?你灌了這許多黃湯,醉得認不得人了?」

    容娘忽地上前一步,對老夫人與夫人先福了一福,聲音略有些發顫。

    「婆婆,娘,且容我與叔父說幾句話。」

    徐夫人剛欲開口,容娘已轉身面對進之,進之哼了一聲,側過臉去不理。

    「叔父,容娘自叔父歸來,未能好生聽叔父訓誡,很是遺憾。容娘本無父無母之人,幸得婆婆娘親庇佑,若行為有失,豈不有負長輩疼愛?還請叔父告知,容娘哪樁事做得不對?」

    容娘站的筆直,黑黝黝的眸子裡非怒非怨,隱有悲色。雖是一小小娘子,挽著雙髻,卻神態凜然,不可侵犯。

    六郎七郎心中揪緊。

    徐夫人氣極,不知小叔發的甚癲狂,竟對容娘發此無名之火。如今容娘受這無妄之災,縱使容娘不說,她也是要討一番公道的。

    「小叔,既然容娘做錯了事,小叔教訓便是。娘也在此,大家便一同聽聽,若容娘果錯了,我便叫容娘陪不是,我亦有教導不當之責。若容娘無錯,你也斷不能冤枉了她。」徐夫人頓了一頓,「你那些糊塗事,自己回家去斷,卻不能在此胡亂拉扯。」

    此話將進之逼得進退兩難,今日原不過是那玉珠落了身子,哭的嬌弱,叫人疼惜,進之才借酒發瘋。真要叫他說個道理來,哪能夠?不過是未從容娘手中順得錢罷了,這話——,酒醒過來卻是不好講的。進之於是哼哼唧唧不答話。

    于氏見進之難做,嫂嫂生氣,忙攙了容娘手臂,賠了笑要送她回房。老夫人心知此事多半是進之無理,也附和著要容娘回去。

    容娘笑了笑,那笑卻極淡極淡。她輕輕擋了于氏,對眾人道:「容娘不懂事,有負婆婆和娘的教養。只容娘今日並不知,是何事惹得叔父生氣至此?只日前嬸嬸來說,要借幾十貫錢。容娘便邀嬸嬸與我同去娘那裡,嬸嬸因家中有事,並未去成。偏容娘駑鈍,未將此事告知娘親,不知是否因此誤了叔父正事?」

    一番話說得夫人震怒,于氏羞愧,進之哼哼……。

    六郎不再管叔父到底意欲何為,壓了心中怒意,對容娘喝道:「回房去。」

    容娘此時不再推拒,朝老夫人與夫人福了一福,自回去了。

    六郎與七郎兩個也不再聽叔父那些不堪,告了婆婆與娘親回房。

    徐夫人心中起伏難平,壓了胸口,痛苦難當。

    老夫人見狀,忙叫于氏去扶她。徐夫人擺了擺手,春杏幫著順了順胸口,翻滾的心中方稍許平復些,聚了力氣緩緩說道:

    「小叔,你是怪我不給你錢去養外室,方找容娘做幌子,做給我看?」

    老夫人欲為進之解圍,卻被長媳的臉色鎮住。

    「你這是欺我孤寡,欺大郎不在,欺六郎七郎年幼,無人在這屋子裡做主?」

    房中鴉雀無聲,進之側了臉,再也不肯轉過來。

    「便是官人不在,小叔你難道不該照顧寡嫂幼侄?——有娘在,本不該我說你。你要養小婦,難道不該你自個掙的錢去養?」

    徐夫人怒不可抑,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記。

    于氏與進之聽得心驚,身子便是一抖。

    「你的那些齷齪事,若弟媳愛聽,你便回去說與她聽,休得到此來污了孩子們的耳!」

    言畢,徐夫人起身,逕自離去。

    老夫人半天方回過神來,朝進之張了張口,終究未說什麼,只叫他夫妻二人回去。

    進之唱的這半晚的戲,不僅耗盡了眾人的精神,也抽光了他的力氣。只好半靠了小廝,半靠了于氏,萎靡回家。

    此事過去,徐府再無一人提起。獨獨老夫人想起那無緣的十二郎,心中惋惜。又想起進之那晚委委屈屈的模樣,就如幼小時做錯了事,被他阿爹一頓好罵……,誒!老夫人不免又尋了兩件首飾,想要安撫進之那受傷的心。

    孰料進之數日不見人影,這日來了,卻是恭恭敬敬的給長嫂認了錯。于氏也在容娘面前委婉說了好些話,要容娘莫記心。此番作為倒惹得徐夫人心中懷疑,遂悄悄喚了于氏一旁問話。那于氏羞紅著臉,遮遮掩掩將原委說了。

    徐夫人驚得目瞪口呆!

    進之為那小娘子壞了身子傷心不已,從于氏處好歹摸了些值錢的物事去貼補她,打算過些日子,終究想法子接她進來。誰知這日去時,倒碰了個甚李郎,也在獻慇勤。進之大怒,與那李郎起了口角之爭,兩人竟然都爭著認那個壞掉的小兒。眼見得情勢緊張,進之小廝知道不妙,忙回家搬了于氏去。于氏到時,進之頹喪著坐在地上,那小娘子已是跟了人家少年郎去了。

    徐夫人連連搖頭,只教于氏莫再幫著做些荒唐事,壞了自家名聲,害了家中兒郎娘子的親事。于氏小聲應了。

    進之倒當真收了兩份心,每每過來請安時,也待得久些。

    瑾娘卻很是不好意思,見了容娘就有幾分不自在,眼神未免躲閃。容娘見了幾次,本也是淡淡的,不欲多說。瑾娘做了這副模樣,她倒是不忍心了,也與瑾娘說些針線上話。瑾娘方舒了一口氣,笑著說些閨中趣事。

    晚上,一家子歡聚一堂用飯。進之之事已揭過,老夫人甚是開懷,飯也吃得香些。于氏見狀,忙給老夫人挾了愛吃的魚鮮,又為老夫人乘了一碗素蕈湯。

    「娘,這蕈湯清爽,喝起來不膩。」

    老夫人嘗了一口,點頭稱讚:「很好,宋婆子素來做的味重,今日這湯卻是清淡得好。」

    徐夫人便笑,指了那邊桌子上的容娘說道:「這湯是容娘做的哩,要是宋婆子,準保浮上一層豬油,膩味的緊!」

    于氏正覺得對不住容娘,要找個由頭親近親近,忙誇道:「容娘子能幹哩,管家也利索,廚事上也了得。都是嫂嫂調教的好,瑾娘馬上就要出嫁了,也要嫂嫂幫著調教調教才好哩。」

    徐夫人只笑,並不答應。

    老夫人便有些不喜,叫稻香去廚房裡弄些糟菜來:「到底有些寡淡,嘴裡無甚滋味。」

    桌上便靜了靜。

    「自家的人,好歹也看顧些。瑾娘有甚不好的,小娘子便是要安靜些才好。要強拔尖的,嘴裡不饒人,沒得討人嫌。」

    ……

    六郎下了學,便來尋容娘。這幾日他總想著尋機會開導開導容娘,怕她因叔父的事記了心,存了郁氣。

    容娘卻在書房裡頭練字。她的簪花小楷如今也有些模樣了,只到底轉折處剛直了些,失了那股清韻靈動之味。

    六郎不禁失笑:「晉人鍾繇曾稱頌衛夫人的書法,:碎玉壺之冰,爛瑤台之月,婉然若樹,穆若清風。你這曲折撇捺……,呵!」六郎搖頭不已。

    容娘卻停了筆,瞧了一回字帖,方道:「不過是由心而出,要那冰月之華作甚,我又不靠它出名。」

    聽到「由心而出」四字,六郎不禁一驚,著意地打量了一番容娘。恰恰容娘抬頭,那眸子冰清一片,與六郎的眼神一碰,卻粲然一笑,光華綻放。

    六郎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問道:「那兩個莊子,你倒是管不管了?」

    容娘偏了頭得意地笑:「怎不管,我還想了好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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