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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徐家大郎 文 / 秀才娘子

    到初五這一日時,徐府大門上掛了艾草扎的張天師,門口擺放一隻大籐籃,裡面放有艾草、蒲葉、葵花,上掛五色紙錢,排滿了各色水果、粽子。各庭院門窗插上艾條。容娘頭上戴了一個絹制蟾蜍,給玉娘戴了個蜘蛛的,兩人互相取笑戲耍,那絹蛇、蜈蚣和蜥蜴之類卻威脅七斤藏了在守禮守平鋪蓋裡,單等晚上睡覺時嚇唬他們。眾人帶了雄黃硃砂香包,正聚在老夫人處準備用午飯過節。

    卻有男僕急急進的院來,立在?忍?磐獾潰骸按罄苫乩戳耍?p>廳內一時安靜。旋即只聽得一陣急急走動聲音。眾人扶了老夫人,剛出了門,就見院門處進來一高大男子,膚色略黑,大步而來。到得簷下,跪下行禮道:「婆婆,娘!」

    老夫人與夫人皆喜形於色,道:「快起來,起來。」

    守中起身,與徐夫人一同攙了老夫人手臂,進得廳來坐下,幾個弟妹立在一旁,上下十分歡喜。

    一時祖孫、母子、兄弟互相問安,其樂融融。

    守中見妻子不在,問道:「如何月娘不在?」

    夫人忙道:「正直端午,昨日就回娘家拜節去了。你常年在外,她是個孝順孩子,除了節下或父母祖輩壽辰,從不提回娘家看看,一心服侍你祖母與我,關愛弟妹。我便讓她索性在娘家住一晚。雖昨日二郎已替你拜節,你今日便去接了她歸家,順便問候親家。」

    守中道:「那是自然。」

    守中的丈人正是縣學的張教授。張老爹原也進過舉人,奈何官場腐糜,無法作為,遂歇了進取念頭,只守在這縣學中做山長,人稱張教授,閒餘寄情山水,樂得自在。

    且說守中問起兩位小郎君的學業。俗語雲長兄如父。舊都時分,父親常年在營中,偶有歸家,也是匆忙,學業武藝都是守中督促。更何況守中身體力行,意志堅定,做事無不求其精益,深得兩個弟弟敬佩。

    因見守中問起,守禮忙答道:「教授說我詩賦尚可,經義見長,子、史、時務策論雖不十分精通,若下場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守中點頭。

    守平卻面露愧色,不敢回答。

    守中見了,神色一沉。

    守禮忙替弟弟圓場:「教授說七郎詩賦甚好,常有靈思妙想。是我所不能及也。」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守平素來有點不務正業,除了詩賦,其他是不太感興趣的。在縣學中自有一幫人斗蛐蛐玩蹴鞠,只不去吃花酒,什麼時新玩什麼。因家中祖母年邁,娘親忙於家事,只有守禮略微管束,然守禮只比他大二歲,這管束就有點疲軟。

    守中心知,只心底歎了口氣,當著婆婆和娘親的面,卻不再追究。只說明日考察兩人武藝。

    玉娘悄悄依在母親懷裡,看著大兄,不敢親近。一來年紀相差較大;二來守中常年不在家中,這個兄長實是陌生;三來卻是守中面貌冷硬,一身行伍氣息,讓人不敢靠近。只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打量。

    夫人見了,不覺好笑。拉過容娘,將兩位小娘子推向前道:「來,見過你大哥。」

    兩位小娘子屈膝行禮,齊聲道:「大哥。」

    容娘立在那裡,心中忐忑。今日容娘綰雙螺,身穿鵝黃色繡草綠色如意紋的短襦,系一幅豆綠色的挑線裙子,越發映得膚色如雪,眉目如畫,偏頭上臥了一隻翠綠大蟾蜍。玉娘卻是一身桃粉,頭上頂一隻蜘蛛。兩位小娘子嬌俏可愛,耀人眼睛。

    守中對這個未曾與父親謀面的小妹心中實是疼惜,眼見當日一襁褓小兒如今已長成嬌滴滴的小娘子,卻不知如何親近。至於容娘倒是見過兩面的,遂微微頷首。玉娘趁機偎回娘親懷抱,眾人見了,不覺莞爾。

    老夫人先前沒注意,如今乍眼一看,指著那隻大蟾蜍就笑了:「你這個小娘子,卻是哪個莊子裡的來的,蟾蜍都爬到頭上去了。」

    眾人皆笑,守禮看了看容娘頭上的蟾蜍,眼睛閃了一閃。守平見婆婆歡喜,忙道:「定是隨家人來看龍舟的小娘子,走散了。走吧,蟾蜍娘子,我送你家去。」作勢來拉容娘。

    玉娘聽了蟾蜍娘子的稱號,覺得稀奇,嬌聲道:「那我就是蜘蛛娘子了,娘,是也不是?」

    眾人大笑。

    守中換過衣裳,與家人用飯。

    飯畢,老夫人便命稻香鋪宣紙,要守中寫端午貼。原本歸守禮寫,如今守中歸家自然守中寫來。大郎也不推辭,蘸了硃砂,大筆一揮,五月五日天中節,赤口白舌盡消滅。鐵畫銀鉤,筆力遒勁。守禮兩兄弟見了更是欽佩。容娘見了,想起自己那筆字,便稍稍退後,站的遠了些。

    午後,大守中自去給岳父拜節接娘子,小娘子們很是鬆了口氣。容娘更是倒在床上,大睡一覺。誰料午覺正睡得香甜間,卻被小環急急喊起,說是老夫人喚她。

    容娘糊里糊塗,耳邊小環連連囑咐:「若是周老夫人說什麼,娘子只說什麼都不知道便可。」

    那邊周老夫人哭訴不止:「……便是七郎的小廝,叫什麼七斤的,許了張木匠的小兒慎兒幾個銅錢,去那天殺的殺豬李處告了狀。阿姐若是不信,叫人來一問便知。我苦命的淮南呦,無父無母,還要受自家兄弟算計……」

    原來周老夫人不服,只說那桃娘子不是個好貨,勾搭了自家孫兒,反害得自家孫兒受罪。她心中惱怒,便叫了小廝去蹲守,只欲尋了機會逮著那婦人與他人勾搭的淫行。不料此事未成,倒被那小廝摸著了慎兒。

    「叫容娘出來,定是她攛掇了七郎去做的。壞心腸的小蹄子,今日我倒看她敢不敢認。阿姐,你莫幫了外人來欺負我啊!」

    周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水,一張老臉哭得狼狽不堪。說到容娘,卻又一時火起,死死拽住老夫人的衣袖,咬牙切齒。

    徐夫人皺了皺眉,待要說些緩和的話,卻被周老夫人一句話堵住:「真娘,平日我待你不薄,如何來害我這個孤寡老婆子?當日你嫁進徐家……」

    容娘糊里糊塗進得門來,正好聽到周老夫人一路數落徐夫人,那喋喋不休的模樣,頗有清江河滾滾東流之勢。

    徐夫人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卻只能垂首站在一旁聽訓。容娘悄悄的挨近徐夫人,攙了她的手臂。

    誰料被周老夫人一眼看到,也不顧年老體衰,竟從椅子上蹦跳起來,舉起枴杖來打容娘,嘴裡尚且罵罵咧咧:「爛腸子的死蹄子,不識好歹,仗著幾分姿色,勾搭了七郎來欺我家淮南,今日我不打死你去!」

    那枴杖甚沉,又是劈頭打了過來,來勢兇猛。徐夫人用力將容娘拉到身後,自己挨了那一拐,直疼的咬牙。周老夫人見未打著容娘,心中更惱,持了枴杖又打。那邊容娘見徐夫人挨了打,反過來護徐夫人,小環也撲了上來擋住,老夫人著急,不迭的叫僕婦們去拉扯開,一時廳中糾結成團。

    「住手!」

    門口有人喝止,聲勢甚威,瞬時將廳中一眾婦人鎮住,正是徐守中。他臉色微沉,立在門口,巋然不動。那副模樣,郝然便是老節度使當年的氣度!身後張氏與守禮守平焦急的看了過來。

    周老夫人不由縮回枴杖,只哀哀哭訴道:「大郎,你回來的正好,我家淮南被人害了啊……」

    容娘身上到底挨了兩下,只覺鈍鈍的疼。她卻顧不了自己,忙忙的將徐夫人扶到椅上坐下,急切問道:「娘,可疼?」

    徐夫人搖搖頭,替容娘抿了抿亂髮,拉她站到身後。

    守中叫婢女扶周老夫人坐了,自己撿了徐夫人身邊椅子坐了。容娘不覺悄悄的縮了縮,耳邊聽到大哥沉聲說話:「姨婆,淮南的事我已盡知,只怪他自己做事荒唐,不能怪罪他人。」

    周老夫人一聽大怒,竟顫顫巍巍指了容娘道:「若不是為的容娘,我家淮南怎會……?」話卻是有些說不下去,只得仍拿了容娘說事,「你這個無人教養的賤人,你勾搭七郎,做的好事!」

    這話煞是難聽,連老夫人都皺了眉頭。

    容娘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小環不安,輕輕的去攙扶。容娘卻推開了她,自己慢慢走到徐夫人面前跪下,也不去管周老夫人如何罵責,抖索著說道:「是容娘不孝,讓娘今日受此侮辱。」言罷,竟深深的拜了下去。

    眾人不妨,竟然只呆呆的看著。周老夫人聽到,卻是大罵:「你莫拉扯,哪個侮辱真娘了?」

    容娘卻又慢慢起身,面對了周老夫人,那張小臉慘白,越發襯得雙目烏黑幽深。她輕輕的問道:「不知表兄所犯何事?」

    周老夫人噎住,只得重重的哼了一聲。

    「容娘所犯何罪?」容娘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如巨石砸在守禮心頭。守禮身子僵直,只覺心中的痛,如烏雲般沉沉壓來,令人無法呼吸。

    「容娘前有親生父母生養,後有娘親養育,卻不是沒有教養之人。容娘不知勾搭何意,只知兄妹關愛,難道不妥麼?」

    徐夫人心中一酸,禁不住的眼淚橫流。她忙起身將容娘拉了擁在懷中,心疼不已。

    守中便命七斤進來,說清楚到底有無行那收買之事。七斤一直在廳外聽裡頭響動,心中早做了打算,一口咬定並無此事。

    「那慎兒是盧管事外甥,素日撞見了也是要買塊糖與他的,熟悉不過。再者,周郎之事…大家都知道……,未免那小兒拿了來……亂說……。」說到後頭,七斤便有些遮掩,然眾人自是明白話中意思。

    周老夫人氣得直跺腳,正欲爭辯之際,卻聽到守中說道:「姨婆,淮南之事,是他自找,亦是姨婆往日驕縱太過所致。不如便叫他隨我去軍中歷練,日後也好為周家光耀門楣。過得兩日,我便叫人去接他,姨婆只在家中準備行李便可」

    守中這一番話說得自然不過,周老夫人聽的臉色紅白不定,待聽到要她的獨孫去軍中,不由連連擺手:「我周家就這麼條獨根哩!大郎你莫亂說,也莫來接,我斷斷不許的。」

    說罷,竟然將一屋子人拋在腦後,顫顫巍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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