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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遇劫 文 / 田言密語

    這晚他們歇在了蒼梧寺的禪院裡。

    雇的那輛車將他們送到蒼梧山下,便趕回城去了,想著待會兒也雇不上別的車了,索性決定留一宿。

    這回,他們一人一間房。

    半夜時,聽到小玄出了門,蘭兮悄聲跟過去,見他進了大殿,跪在佛前。

    青燈寂然,孤影泠然。

    她默然退走。

    躺回榻上,天色漸白時,方朦朧睡去。

    晨起,見隔壁房掩著門,內裡悄然無聲,便自去山中轉轉,由他補眠。

    後山有道雲梯,長長地由山下直接山腰的祈福台,薄藹中,有個淡綠的身影一階一跪,扶搖而來。

    經過身側時,聽她輕念:「秋香叩願我佛慈悲,令公子祛病納福……」

    她身上有淡淡的菩蓮子的味道,菩蓮子可作解藥之引,本身亦有毒。

    這女子口中的公子,莫非是中毒了?

    若非日日接觸藥湯,不可能沾染上這氣味。

    腳步滯了滯,終於定在了石階之上。

    縱然她能替他解了毒,又如何?

    她若不救煥卿出來,煥卿不會墮落飛瀑流潭,生死兩茫。

    她若不出手,他更會於蛇室之中為人所救。

    她再不要以著救人之名,行害人之實了。

    可為何,眼前這道蹣跚的綠影,仍然深深灼痛了她的眼。

    有所為,或不為,怎地都這般的不易。

    只要遇上,便會有一道結哽然在心頭。

    默默目送那女子叩上祈福台。

    她低低一歎,從山林中繞回禪院,未見到小玄,卻收到青衣僧人送來的一紙信箋。

    「是前殿送過來,指名交給蘭施主的。」

    拆開信封,淡紫的信箋上只有一行字,字跡飄逸,如行雲流水。

    「欲見令弟,亥時,八音樓。」

    急步上前,拉住送信人:「請問大師,這信,是何人交予?」

    青衣僧人止步,雙掌合十誦聲佛號,垂首道:「是打掃的弟子在石階上發現的,原本一早便送過來了,只是未見蘭施主……」

    蘭兮穿過層層殿宇,來到前面的正殿。

    大殿內青煙如許,喧然,肅穆。

    她行至佛前,跪下。

    雙手合十,閉眸觀心。

    往事一幕幕,看見小玄的第一眼,他的樣子;同小玄說的第一話,他的回答;陪小玄吃的第一頓飯,他的食量……小玄替她縫的第一件衣裳,為她刻的第一支竹簪,給她講的第一個笑話……他最初的笑顏,他無數的笑顏,他叫她的第一聲「姐姐」,無數聲的「姐姐」……

    我佛,您必知,小玄是蘭兮的浮屠。

    這是何人所為?所為何來?

    小玄並非全無自保之力,能悄無聲跡被擄走,對方功力定然不低,應是無聲無息靠近並一招將他制住。

    不會是焰宮,焰宮的人不會留言傳信,他們的人遠快過其它。

    楊紹?有動機,也有能力,可她直覺不會是他,以楊紹的作風,拿住小玄之後,會一面擺駕後山,一面張弓喊她前去引頸受死,他不會有那個耐性熬到亥時。

    鄰桌那幾位?他們出言不遜,小玄出手教訓,所投之毒要到晚間才發作,就算他們猜到投毒人是誰,一時之間要延請高手相助此事並非易事,況且,以小玄當時的惱意,他們恐怕三天三夜都不會消停,自顧且無暇,哪有那心力張羅復仇之計。

    在蒼梧山遊玩之時,曾有一隻黑鷹於低空盤旋不去,小玄一時興起,拿了小弓欲將其射下,黑鷹傷而飛離,難道竟是其主藉由黑鷹找到小玄,為報那一箭之仇?

    不對不對,除非黑鷹能通曉人言,不然其主怎知她與小玄是姐弟?小玄自己是不會說的。

    那麼……她睫羽輕輕顫了顫,緩緩張開眼眸。

    婆婆說過,懷壁其罪。

    對方所圖,或許是小玄身上那些銀子,或者說,還有他身後的那些財物。

    如是,便是最好的結果了,小玄不會有事。

    她伏身拜下去,感謝我佛,我心之所願,唯平安二字。

    走出大殿時,又遇到先前那綠衫女子,她於殿前焚香拜過,又手持一方素箋,恭恭敬敬地焚於青銅香爐之內,火光氤氳中,素箋微微蜷起漸化為灰燼,匆匆一眼,蘭兮看到了箋上的隻言片語,知,那是一張藥方。

    焚藥方於佛前,請佛心眷顧,成全此方之功德,祛除服藥人之疾……

    蘭兮不禁深望了那女子一眼。

    可惜來蒼梧山之前,她和小玄將那些藥材藥丸藥粉之類存入銀號代管,只留了一些備防身之用,不然,她會贈些靈藥與這女子也說不定。

    八音樓與八寶樓在同一條街,相隔不過數個鋪面,蘭兮極容易就找了過來。

    坐在對面的茶館,從酉初至戌末。

    隱隱約約的絲竹之聲,引著影影綽綽的輕吟低唱,不時隨風入耳,令人只覺心緒熨貼,遐思翩然,不得不說,八音樓果真音色饗人。

    這樣的地方,若非這樣的緣故,她怕是輕易不會登門。

    才一入門,楠珠簾尚在低低輕晃,便有靈秀侍者迎過來:「蘭姑娘,這邊請!」

    大廳內,霓裳妙齡女子隱於湘竹簾後撫琴,琴音似月華,空影照人心。

    「請進!」

    行至三樓的一間房前,侍者輕叩三下,推開門。

    入眼儘是竹青色,竹桌,竹椅,竹簾。竹桌上一套青瓷茶具,茶香裊裊,竹椅上端坐一人,匿於燈影之中,神色莫辨,竹簾後是隔間,琵琶女素手翻飛,嘈嘈切切。一曲終了,一曲又起,椅上那巍然身影動也不動。蘭兮亦尋了張椅坐下,聽曲。

    不知幾曲過後,只聽「錚」的一聲,弦斷之音劃下終止符。

    「讓姑娘久等了……抱歉!」那人轉過身。

    「無妨。」

    這人個子極高,聲音低沉微啞,方正平板的臉上殊無表情,目中精光內斂,是意志堅定之人。

    「姑娘可知,請你過來,所為何事?」

    「不知。」

    那人挺直的身影似乎一僵。

    一時又無別話。

    簾內傳出一聲輕咳。

    「在下並無惡意,只是有一事需請姑娘幫忙,故而……先行一步請了令弟來,唐突之處還望姑娘見諒!」

    冷硬的聲線,平直的敘述,言語之間隱現躊躕,也不知是在待價而沽,還是不慣此道顯得生澀,亦或原就是這樣的風格,蘭兮無暇多想,只輕輕「嗯」了聲。

    她感覺不到小玄在附近。

    如果對方並沒有打算即時將小玄交還她……那麼,他們所圖的或許便不是她的藥囊了。

    還有個可能是,他們知道她未將藥囊帶在身上,因而算定不會在此時此地完成交易?

    「我弟弟呢?」

    「他無事,很安全。」

    「如果我堅持要見他呢?」

    那人接得極快:「姑娘為難在下,就是為難自己,還有令弟。」

    指尖一點一點變冷,直到蜷入掌心,仍是感覺不到半絲溫度。

    「我要怎麼做?」

    在那人眼裡,蘭兮從進門伊始至此刻,一直是寧和淡然的,就像一彎靜湖,無波無緒,令人安心得很,這也是他們選中她的原因之一。

    一絲讚許自眼底一閃而逝,心中原有的那點猶豫消散了,他道:「在下知道姑娘是用毒高手,想請姑娘去一個地方小住一陣子,待此事一過,必會將令弟安然送還,另外還有一份謝禮奉上。」

    「解毒?」

    那人搖搖頭:「不盡然是。」

    所以才說要住一陣子。

    「慢慢、解?」蘭兮垂下眼眸,纖手籠入袖中,良久,方道。

    那人點頭:「姑娘果真剔透。要讓那人,身上的毒不減輕不加重,這事,必須在暗中行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覺。」

    「另有人在給那人解毒?」

    「是。」

    「行之有效。」

    「是。」

    「要令其解藥無功,或是再補些毒藥?」

    「是。」氣息微不可聞地弱了一弱。

    「不能被人察覺,包括醫者,病者?」

    「是。」聲音幾不可察地飄了飄。

    「你覺得這可能辦到嗎?」

    「不可能嗎?」不由一滯。

    蘭兮不語。

    「那個……」那人猶豫一下,「只要不被醫者知,總可以吧?」

    簾後忽然傳出茶盞落地的聲音。

    那人背脊陡然一直,彷彿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蘭兮,見她仍是方纔那般模樣,心下稍安,定了定神,硬聲道:「在下對姑娘的本事,有信心得很,還望姑娘莫要自謙!」

    蘭兮的視線落在那靜靜垂立的竹簾上,心裡彷彿有些什麼呼之欲出。

    「希望姑娘能給在下一個答覆。」

    那人又道,一股無形的冷意迸發出來。

    「我為何要答應?」蘭兮笑了笑,「你雖無恙,簾後那人的安危自可用來換回小玄。」頓了頓,緩緩道,「小玄說,世上最苦的事,不是『求不得』,而『夢不得』。『求不得』,還看得聞得念得,『夢不得』則是看不得聞不得念不得……他一時興起,要我制了一種毒,便叫『夢不得』……不能吃,不能喝,甚至聞著味兒都會吐,你不妨試一試,想想看,一張素餅,一粒梅子,一杯清茶……是什麼味兒……」

    「嘔——」

    簾後驟起的壓抑的乾嘔聲打斷了清柔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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