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受脅 文 / 田言密語
看得出來,那人忍了又忍,方停在原處未去掀簾子。
好一會兒,簾後方靜下來,也不算太靜,還余有細微的輕喘聲。
「如何?」這次是蘭兮先開口。
那人將身上的怒氣掩了掩,方道:「姑娘的手段果然好生了得——不愧是焰宮之人。」
被道破老底,蘭兮並未太意外,既然外邊已有了那些風聞,這些人略加留心要猜出端倪也不難。
「焰宮逃人罷了。」
那人似未料到蘭兮會這般無所顧忌,怔了怔,越發打起精神:「三日前,焰宮派了毒尊座下首席弟子流雲下山,不知姑娘可知?」
「那又如何,未見得是為追輯我二人。」蘭兮淡然。
「就算有別務,也未必不能來追輯。」那人意味深長。
若流雲下山,哪怕聽到一點風聲,她必會追咬而至,不知為何,在焰宮之時,她在眾人眼中無甚存在感,獨這流雲,偏偏對她有股執拗的厭惡。
「八音樓……」蘭兮眸光微轉。
「沒錯。」那人痛快回應,「八音樓聽八方之音,有最快最準最全的消息網。」
蘭兮微微沉吟,道:「我的謝禮?」
「事成之後,匿跡江湖……銀兩方面,在下亦可襄助一二。」
蘭兮點頭:「不過,至少每十日,我要見小玄一次,他身體不好,我必須給他把脈。」
那人似乎鬆了口氣,卻道:「令弟的身體姑娘不用擔心,在下已請了神醫替他診治。」
「柴神醫?」
「正是。」
蘭兮心中滋味莫名。方才在茶館,她打聽到這柴神醫是位真正的絕世神醫,只是行蹤不定,且有怪癖,放言只醫有緣人,多少達官貴人奉千金求一顧而不得,可短短幾日,機會竟兩度現於她面前。
只言有柴神醫,也就是說,他們不會讓小玄同她見面了。
蘭兮默然不語。
「他還好嗎?」想了很久,只問出這幾個字。
「很好……吃得,睡得。」
「他有沒有什麼話……」
「他讓把這個交給你。」
一個荷包遞到跟前,裡面是一枚碧玉扳指,小玄的貼身之物。
握著玉扳指,指尖輕輕地摩挲在碧玉上,漸漸地,蘭兮眼中浮出一絲笑意。
能交託此物,說明小玄雖是被迫,亦有幾分自願,不然,他能給人下夢不得,又豈容有人將他從不離身之物安然奪去?他送來玉扳指,一來向她報平安,二來大約是告訴她他的意願。這是要讓她安心。
此事於她和小玄而言,倒並非全無益處。
小玄向來機敏,定是明瞭厲害所在,才乖乖受擺佈,又提醒於她,不然,被人脅迫這口氣叫他如何忍得下?想到他的脾性,蘭兮心安許多,小玄可不是肯吃虧的主。
「那個……那毒……」那人觀蘭兮面色,果斷髮問卻又有些難於啟齒。
「我需要一個具體時限。」蘭兮道。
那人想了想:「少則十幾日,多則,三月。」
「地點?」
「就在這梧州城,秋水莊。」
那是天下第一莊。
那個中了毒,正在好轉,卻又不能讓他好轉的人,在天下第一莊。
蘭兮隱隱覺得頭痛。
叫她如何混進去?
「我們會協助你進去……做婢女,以後如何就全靠你自己了,不止是行事,還包括自保。」
「你會做些什麼?」
蘭兮怔了怔,回想在赤峰的日子。
「女紅?廚藝?漿洗?打掃……」
那人是戴著人皮面具沒錯,可眼瞧著他臉上竟也能看出一些鄙夷來。
蘭兮不由道:「那個洗衣、打掃我總是會的!」
「你知道外衫和裡衣分別要如何洗?又怎樣上漿?瓷器如何清灰?楠木怎樣去漬?」
清波般的眸中現出皺痕。
「我……學一學……總會的……」
藥塢有個叫楨兒的小丫頭,她活潑機靈,藉著當差之機常在焰宮四處走動,回來便會說些見聞,蘭兮恍惚聽她說起來,毒尊有一次因為裙裾折皺不消,她著上之後未見飄逸之姿,便將負責洗衣的婢女毒殺了,那時蘭兮並未在意,以為不過是毒尊想殺人罷了,卻不曾想這其中竟真有玄機……
「學?」是冷嗤沒錯吧?
「種花養草我會。」蘭兮衝口而出,耳根卻熱了熱,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自己這般的無用。
「那你可知,秋水莊內所有的花草樹木均由百草園打理,一入百草園,等於與園外隔絕了,你要如何接近公子,又要如何行事?」
「總得有人將育好的花草送往各處吧?」瞅著那人的面色,她的心漸漸沉下去,或許,另有專人從園內運了花草送至各處……
誰知那人居然讚許地點點頭:「不錯!」
一口氣鬆下來,欣慰之餘,蘭兮的心思轉向了別處。
原來,那人是秋水莊的公子。
秋公子單名一個夜字,已近弱冠之年,尚未娶妻。
茶館裡,有關他的傳聞不少。
據說他有絕世的姿容,謫仙般的風華,人謂秋月公子。
他天縱奇才,秋水莊正是因他而成為天下第一莊。
他最出名的,卻是十五歲生辰時說的那句,令無數媒婆扼腕,亦令無數芳心雀躍之語,他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聽說,曾有官家小姐匿名入秋水莊去做婢女,只為求一個邂逅。
想起茶館裡聽到的那些話,蘭兮秀眉微蹙。
「明日,你去秋水莊應選,只要過了初選,後面自有人暗中助你。」那人道,「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蘭兮搖了搖頭。
離開的時候,蘭兮留下了一粒散發著淡淡香氣的小丸。
「放到香爐裡熏上,兩盞茶即解。」
之前同蘭兮說話的那個挺拔男子小心翼翼地,用絹布將那小丸包著,捧到簾後置於案上,然後彈身閃出一個安全距離。
「撲哧——」
簾後的女子發出一聲虛弱的嬌笑。
「她要是下毒,你早晚得中招……呵呵,至於麼,嚇成這樣?」
「你倒是看得開。」男子沒好氣地道。
「那是……我至今沒弄明白,這毒怎麼就到我身上來了,總共跟那小鬼也沒說上幾句話,唉!」女子歪在榻上,眸光閃閃顯得興味盎然,「我還以為是吃壞了呢,這幾日本就味口不好,哪成想世上竟有這麼刁鑽的藥,居然想都不能想——嘔——,真真是開了眼界了,嘔——」
男子有些哭笑不得,「眼下咋辦呢?」
「什麼咋辦?嘔——」女子捂著小嘴,大眼一掄,「快給我……熏上吶……」
「這可是你說的!」男子提著絹布,將小丸抖入香爐,轉身將絹布在燭上點燃擲入牆角的銅盆中。
細細地淨了手,沖了一壺新茶,斟了一盞,慢慢地品。
飲完一盞,又一盞。
「快,給我來一杯!」
一把接過茶盞,小飲一口,再一口,大口大口地一杯飲完。
「痛快!」
女子大叫一聲,不由墜下淚來。胡亂抹了一把淚,嘀咕道:「就這麼點破事,咋地還喜極而泣了?」
淚,竟如急雨般墜落不輟。
「哎,給我遞個帕子,快——」
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帕子上來,張口嗚咽一聲,抬起淚眼,卻見同伴扭著脖子面壁而坐,那身姿……腦中靈光一閃,女子忽地「嗷」一聲飛撲過去,以惡少調戲良家少女之姿強勢挑起男子略嫌僵硬的下巴……眼簾半合,唇線緊抿,梨花帶雨……大大地倒吸一口涼氣之後,女子跌足大笑……
小玄說,夢不得,空餘淚。所以,夢不得的解藥同時有催淚之功。
蘭兮看著身旁那些少女,總覺得自己與她們有些格格不入。
可又說不上來有些什麼不一樣。
她心裡隱隱有些著急,這樣看著就不合群的人,很容易被淘汰吧。
「哎——」
有人撞了撞她,蘭兮扭過頭,聽她道:「這兒是選婢女沒錯吧?」
蘭兮點了點頭。
「還好!」那姑娘舒了口氣,沖蘭兮眨眨眼,「瞧這香的,我還以為這選花魁呢!」
「哎呀,你怎麼能這麼說?」邊上一道嬌柔的聲音嗔道。
先前那姑娘皺皺鼻子,眼光滴溜一圈,讚許地點點頭:「很好,你沒弄那些。唔,我叫麥冬。」
「我叫五朵。」五朵臉上飛起一朵紅雲,又有些急地低聲道,「我……我不會弄那些的。」
麥冬再瞅五朵一眼,「嗯,你不需要,清水出芙蓉更好。」
五朵紅了臉,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別多想,我就是在誇你。」麥冬擺擺手,看向蘭兮。
蘭兮微微一笑,報出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