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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遽離 文 / 田言密語

    小玄吃第一粒青果時,睡了近三日方醒,這次又是毒發時食用的,大概睡個兩日是跑不了的。

    轉眼到了第三日午後。

    行到這裡,水流速度慢了許多,左面依然峭壁嶙峋,右面卻漸漸多了些可攀性,蘭兮想著,等小玄醒來,可以考慮棄筏而行了,老這麼在水上待著也不是個事,小玄需要盡快安定下來,靜養。

    等上了岸,煥卿看得見了,就該同他分道揚鑣了。

    「我今日,感覺好了許多了,眼睛應該就快好了。」煥卿忽然道。

    他的臉還是腫得很明顯。

    「我看看。」

    他伸出了垂在身側的手。

    蘭兮視線落下,怔了。

    眼前的這隻手,指節分明,纖長優美,完全不是前兩日的樣子,跟脫胎換骨似的,應是恢復正常了。

    「我的臉,是比較……有個什麼,就反應特別大,恢復得也慢,所以……」他平常都愛護得死緊。

    果然,就快好了。

    蘭兮移開指尖,心中鬆了鬆,又有些莫名的悵然。

    「餘毒已經清了,最晚明早,你的眼睛便會好。」

    煥卿淡定地點點頭:「嗯。」嘴角慢慢咧開。

    「我想,等小玄醒了,就不走水路了。」

    「可以,如今我內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背個把人不成問題。

    「你餓不餓,我們吃點東西吧。」蘭兮取出食囊,從裡面掏了包肉乾出來。

    這肉還是蘭兮獵的。她獵過最大的獵物是只野豬,豬皮就割下來,小玄硝好了去縫皮囊,豬肉就做成豬肉乾,當然也是小玄做,家裡所有的家務和手工都是小玄負責的,她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跑,會的也只是搗弄那些藥材而已。她獵得最多的則是兔子,她還捉到過一隻半大的狐狸,看著不忍心就把它給放了,回來想到這個小狐狸皮可以給小玄做背心,就後悔了好久,只是以後卻再也沒有那樣的好運氣了。

    煥卿嘗了一塊肉乾,矜持地點點頭,「味道還行。」

    「那當然了,也不看看是誰做的!」蘭兮與有榮焉,小玄的手巧到不行,人也聰明到不行,做什麼都很拿手,比她強太多了。

    「你做的?」他再吃一塊,前兩日盡在吃餅,形同嚼蠟,「比麵餅強點。」

    那麵餅是時間放長了,剛做好的時候鬆軟著呢。

    「我哪會做這個呀,是小玄做的。」蘭兮笑道。

    煥卿無所謂地點了下頭,「嗯,不會也無妨。」又吃一塊。

    「嗯。」有小玄會做就行了。

    「明日上了山,我們可以獵些野兔野雞之類的,烤著吃。」煥卿頓了頓,幾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那個,我大抵會點。」

    「烤肉呀,小玄也會。」

    「還可以捉了魚來烤。」煥卿想了想,又道。

    「烤魚?」蘭兮眼中頓時笑意燦然,「我聽小玄說過,魚生活在水裡,有各式各樣的,不僅長得好看,而且還好吃,可以紅燒,清蒸,香煎,油炸,還可以生吃……原來魚還能烤呀,不知道小玄有沒有吃過,都沒聽他說起呢。」

    「你……沒吃過魚?」煥卿張了張嘴,沒吭氣。

    「我沒見過魚。」蘭兮又道。

    她的語氣淡淡的,沒有夾雜遺憾或是期盼之類的情緒,只是陳述事實。

    長年住在山上,赤峰就只有幾處流泉,沒見過魚挺正常。

    煥卿卻覺得,焰宮那幫妖精肯定吃過魚,就算沒吃過新鮮的,鹹魚乾也跑不了,他在山下住的那福來客棧,醋溜魚是一絕,霜天那個醜八怪也去了,她會放過那魚才怪!這,簡直太不公平了!

    蘭兮隨手掬起一捧水。

    沁涼的水從指縫間細細地往外滲,緩慢,而不間斷,直到流光方罷休。

    水,不是手可以抓住的東西。

    就像其它一些東西,並不是人人都可以擁有的,不必強求。

    若是,真的想要,那麼得事先準備好稱手的器具,譬如一根竹筒。

    不可以赤手空拳。

    「明明都是水,這裡怎麼會沒有魚呢?」蘭兮低語。

    煥卿想了想,「這水很清澈吧?」

    「嗯,挺清的,跟山上的泉水差不多。」

    「那就是了,水至清則無魚嘛。」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因為這水流太快了呢,山上的流泉裡也沒有魚。」

    「海水流得更快呢,海裡面不知有多少魚!」煥卿馬上道,不知為何,耳根熱了熱。

    抬頭看看日頭,約摸申時了,小玄睡了有十七個時辰了。

    蘭兮坐回小玄身邊,每隔段時間,她都要幫他推拿一番,尤其是腿部。

    「要不,你休息會兒?」她知道,這幾晚煥卿都沒怎麼睡,忙著運功,還有給他們守夜。

    「好吧,若有事你叫我。」

    煥卿閉上眼睛,他確實有些乏了。

    夢裡,潺潺的流水聲之外,還有清揚的歌聲。

    蘭兮將包袱繫在背上,水流有些急了,再放到木筏上會弄濕。

    還有小玄,讓他靠在她身上睡比較好,他可經不住再受寒了。

    伸出手去,驀地對上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姐姐!」

    攬了他的肩,將小玄拉入懷中。

    「姐姐,小玄睡醒了。」吸吸鼻子,是姐姐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睡著的時候都聞得著,清清楚楚的。

    「嗯……餓不餓?」蘭兮往後退開一些,偏了頭去摸布兜子,她給小玄留了幾個果子,他才剛醒,身子弱,吃不得肉乾和硬餅。

    小玄馬上收緊手臂,可身上沒力氣,方纔她拉開的距離半點沒縮短,不由嘟了嘴:「姐姐,別動!讓小玄抱會兒,就一會兒……」

    「好,姐姐不動。」極配合地主動靠回去,空出的手往上挪了挪,在他背上輕輕地拍。

    每次毒發過後,小玄就會特別地粘她,蘭兮已習以為常了。

    靜靜相擁,是無言的喜悅,無盡的慶幸,無比的感恩。

    這一刻,時光如此沖淡靜好。

    如同這青山綠水一般,長相伴,不相厭。

    「小玄,你的腿,感覺怎麼樣?」

    「有點酸軟,使不上勁兒。」

    「真的呀!我看看!」

    小玄的倆腳尖慢慢靠攏,輕輕碰在一起,前後搖了搖……

    太好了,小玄的腿有知覺,能動!

    蘭兮睜大眼睛,眨也不眨,直看著那輕輕晃著的腳尖。

    木筏忽然顛了一下,行得又急了些。

    蘭兮被顛得晃了下,前額嗑到了小玄的下巴,倆人同時小小驚呼一聲,然後抵額相視而笑。

    「小玄,姐姐真高興!」

    小玄每次毒發後,他的腿都會好些日子不良於行,最嚴重的時候,會知覺全失,足有十餘日才開始一點點恢復,至於下地得幾個月後,最輕的一次是七日後即可站起。這一次,因為之前已經幫他有所調理,前日施針時又未一味將毒往腿上逼,且還相繼服用了二粒青果,是以比以往哪次都好,好了太多。

    木筏又跳騰了一下。

    磕到了頭,煥卿醒了。

    「這是怎麼了?」他坐起身,人還有些迷糊。

    「沒事,這段有點彎道。」蘭兮道。

    煥卿點了點頭,問:「他醒了?」

    「可不,我醒啦!」小玄的聲音透著些初醒的沙啞,卻甚是愉悅,「怎麼煥卿道長看著,還未大好哩?」

    煥卿頭上青筋一跳。

    「小玄,煥卿也快好了。」眼光掃向煥卿半握成拳的修玉般的手,示意小玄別盡望著人家未消腫的臉,小玄故作不知,淡淡地收回視線,回她一個純淨無辜的笑容。

    木筏又在石上磕了下。

    小玄身子一晃悠,靠到了蘭兮身上。

    這種峽谷之中的澗道,最是多曲折起落,平緩時如鏡湖泛舟雅趣盎然,且別有一般風味,崎嶇時如漏夜跑馬,深一腳淺一腳還永遠不知道下一腳會不會撞上南牆……

    丈來遠的地方,又插出塊巨石,阻了小半條水道。

    擠出來的那個通道口水流驟急,吸著木筏扭著身子往前衝。

    「煥卿小心,前面又要拐道,水急。」蘭兮抱住小玄,扭頭叮囑道。

    煥卿神色凝重,側耳聆聽。

    木筏風般地同擋道的巨石擦肩而過,咻地俯身下滑了半臂的高度,濺起水花無數之後,歡囂地向前急衝。

    「不對!有點不對勁!」喚卿忽地叫道。

    木筏以一個騰身魚躍作答,同時,化身風中的落葉,下跌半人高,以彭一聲巨響落在下方的水流上,並即刻啟航且報以更湍急的姿態,飄搖,向前。

    蘭兮緊摟著小玄,俯身,勉力隨著木筏起舞。

    大片大片的水花飛起又落下。

    「山邊有沒有可落腳處?」喚卿大聲問。

    前方,隱約傳來異樣的水聲。

    蘭兮支起頭看了一眼,「有!」

    澗道右邊不是如削的峭壁,而是起伏不定的亂石,還夾著些樹木,要落腳是沒問題,可他們現在如置身漩渦身不由己,連站起身都難,又如何能夠跳過去。

    「多遠?」

    「兩丈!」

    煥卿陡然暴起,撲上來抓過蘭兮和小玄就往外拋,「小心!」

    蘭兮看準落處,在一根斜伸出的樹幹上墊了一腳,半轉身抱著小玄落在一塊三尺見方的圓石上,甫一落地便大叫道:「好了!煥卿你——」

    她本是要指點煥卿找落處,可,煥卿並未跳出來。

    他還滯留在木筏上。

    而且,可能是方才用力過猛,或是水急太急,他摔倒在木筏上。

    蘭兮放下小玄,在亂石上奔跳著追過去。

    「煥卿!煥卿!起身!快起身,煥卿——」

    不過是一個眨眼間。

    木筏,載著那一抹青色,忽地一沉,不見了。

    那裡,竟是一條百尺飛瀑。

    蘭兮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軟軟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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