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毒發 文 / 田言密語
蘭兮攀上山頂,極目遠眺,視野盡頭儘是山。
赤峰之外,竟皆是重重疊疊的峰。
小橋流水,楊柳飲煙人家,小玄所說的這樣的景致,當真遠在天邊呢。
出來也快半個時辰了,蘭兮加了步伐向山腰跑去。
所經之處倒有些不錯的野果子,她隨手摘下放入布兜,越往下山越陡,蘭兮卻走得越來越急,在她心裡,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感。
閃神間,落腳在一塊浮石上,那浮石受不住力,嘩啦一下就往下掉出去了,她完全沒有防備,等察覺的時候已經晚了,力道半點都撤不回來,只能身不由己地跟著那石頭跌飛出去,情急之下,蘭兮用雙臂護住頭就勢朝山坡上一滾,才算沒有頭先著地。
在狠狠翻滾了幾下之後,她的身子猛地磕到一棵樹上,停了下來。
頭暈了暈,背上一陣火辣。
手肘好似傷了,她能感覺到,剛才著地的時候那兒蹭到石上了。
顧不得查看,咬咬牙扶著樹站起,靠著樹身緩了緩,提起精神便往山下趕。
一定是小玄出事了。
以前有一次小玄忽然毒發,她那時恰巧送藥材去毒殿,喂斷尾蠍的時候突然心神不寧,不僅打翻了藥盤子,還差點被蠍子給咬到了,等趕回月窟,小玄倒在月清池中……那次,她第一次對小玄用了針,宮主那陣子頻頻下山,折磨小玄的心思淡了許多,也就沒有發現什麼蛛絲螞跡。
尋至存柴處,將那一大捆枯枝用細索縛在身後,尋了原路返回,她有輕功的底子,本就身形靈巧,這些年行走於赤峰各處,攀巖上壁的幾乎是家常便飯,很快,蘭兮提溜著青青的籐蔓下到了地面,那捆比她身形還巨大的柴禾,非但沒有令她的身姿顯得笨拙,反而因為強烈的對比令她看起來分外輕盈。
只是,落地的那一瞬,她踉蹌了下。
小玄仰面躺在地上,雙目緊閉,面上是熟悉的青白之色,他的左手邊,散著二粒紅色的藥丸。
煥卿,盤坐在小玄右側,緊挨著小玄的肩,他的一隻手掌按小玄的額上。
蘭兮撲過去,按住了小玄的左腕。
自然是毒發了,沒來得及吃藥。
小玄毒發時,體溫會在幾個呼吸間驟降,若這時能服下她所制的血焰,那麼在隨後撲天蓋地的「冰暴」中,他的血液能得以保留一絲餘溫,這一絲溫度在寒毒肆虐時,能最大限度地他對予以保護。
「煥卿。」蘭兮輕聲喚道,一邊起身卸下柴禾,快步至水邊淨了手。
這邊煥卿收功,退至一旁。
「你會生火嗎?」蘭兮找出火石,聽到煥卿的回答,便將他帶至柴禾旁,遞了火石在他手中,聲音依然平和,話語卻極簡短,「生得旺些。」說完便拎起被子緊靠石壁鋪好,抱了小玄過來,快速而輕柔地除了小玄的衣衫,抽出銀針接連在他的心窩處紮了三針,又取了粒藥丸含入口中,然後,俯下去貼近小玄的耳邊輕輕喚道:「小玄,小玄,吃藥了。」一連說三遍,慢慢地移上去貼住小玄的唇,唇上冰寒的觸感令她的心微微刺痛,她的動作愈發輕柔,帶著珍而重之的疼惜,溫軟的唇輕輕地觸觸那冰冷的唇,「小玄,乖,張嘴。」再貼上去,停稍久一些,「乖,張嘴,小玄,小玄……」又貼過去,唇齒相依偎,舌尖,緩緩地,以柔韌的姿態,探過去,越過唇,扣開齒,將那粒小丸哺入。指尖隨即拂過小玄的下頷,小玄便做了一個較明顯的吞嚥動作。
又取了青果,如法炮製。
身後的火已升起,漸旺。
然後,小玄全身上下紮成了刺蝟。
蘭兮的衣衫被汗透濕,不拈針時,右手指尖抑不住地輕顫。
大約半個時辰後,逐漸起針,再扎幾處新穴,再起,再扎。
這時,小玄的呼吸細細透出來。
起完最後一針,連幫小玄穿衣的力氣都沒了,只拖過件外裳為他蓋住,身子一軟倒在小玄身旁。
「小九?」聽了半天不見動靜,煥卿忍了忍,還是小聲叫道。
半晌,蘭兮輕輕「嗯」了聲,她只是脫力,人還是清醒的。
「你……無事吧?」
「嗯。」
煥卿放下心來,便不再言語。
緩過來之後,蘭兮慢慢坐起身,替小玄穿好衣衫,再勉力將他朝火堆邊挪了挪。
蘭兮一起身,幾乎立刻煥卿便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看不見,其它感覺更為敏銳了。
「這有些野果子,你先吃點吧。」
蘭兮將布兜送上去,她實在是沒力氣去水邊清洗了,左右不過髒點,吃壞不了人。
「怎麼了?」煥卿並未接果子,而是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受傷了?」他三分疑問七分肯定,「我聞到了血腥味。」
蘭兮點點頭,想到他看不見,便道:「嗯,摔了一下,破了點皮,沒什麼事了。」手上掙了掙,沒掙脫,便彎腰在他身旁坐下,輕聲笑道:「真的不緊要,就手臂那裡蹭了一下,血早就止住了。來,你鬆開手,我們一起吃點野果子和乾糧吧,我也有點餓了。」
煥卿手未動,只言:「我給你上藥。」又道,「就用上次你給我用的那個藥,效果挺好的。」
他倒挺會安排的。
蘭兮失笑,「殺雞焉用牛刀。」
「牛刀好用。」
「疼。」
想到那藥的脾性,他哆嗦了下,皺眉道:「那你還有別的傷藥麼?」
「沒有。」
想了想,又問:「別的可以治傷的東西呢?」
「……有草藥。」
煥卿唇角翹起,從容地鬆開手,「去取過來。」
蘭兮只得去找了二根藥草出來,左右瞅瞅,想找個趁手的傢伙來碾,不防煥卿的手伸到面前,聽他道:「給我。」便依他所言,哪想煥卿接過便將藥草塞到了嘴裡,蘭兮阻擋不及,生生將衝到口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卻見煥卿吧唧吧唧地嚼上了,那彷彿津津有味的樣子,令蘭兮幾乎懷疑她拿錯了藥草,不然,是蛇毒侵擾了他的味覺?尋思著,也找了乾淨的布條出來,慢慢捲起左臂上的衣袖。傷處在手肘靠小臂處,只是破了皮,傷口並不深,有一點點長,已經有些腫了,卻不怎麼疼。
「好了。」煥卿將藥草吐到掌心,伸出另一隻手,「告訴我傷在哪兒。」
「我自己來,你把那隻手挪過來一點。」蘭兮道。
「不。」他擋住她伸過來的手,將自己托著藥的手護著,「告訴我傷在哪。」
蘭兮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都看不見,幹嘛要死攬活?難道還怕她陽奉陰違不成,這受傷的可是她自己,再說了,那藥草敷上去又不難受,她為啥要跟自己過不去!可是人家很堅持,那架勢很是說一不二,她只能屈服了,說起來,她總是拗不過人,先有小玄、夙,現在連煥卿也是,婆婆就更別說了,婆婆說什麼都對,她從未有違逆之心。
於是,蘭兮認命地先拉過他盛著藥的手,把自己的傷臂輕輕地放到他的手指上虛虛托著,再捉過他另一隻手的食指,領著他的食指尖緩緩地,在傷口外圍繞行一周,「這樣可以了?」
煥卿點了點頭。
後面的事出乎意料的順利,煥卿指尖點點點,該上藥的地方都塗上了,不必要的地方也塗了一點點,最後細細地包好,長長地舒了口氣,忽然又覺得好似還有哪裡不對勁,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方嘀咕道:「這藥草什麼味兒?好似有點苦……」
敢情人家的味覺沒壞呢!
蘭兮忙送上他的竹筒,幸好裡面還有些水,「你先漱漱……哎,你怎麼喝進去了,吐出來呀……」
次日,上了竹筏之後,煥卿又喝了很多很多水……
蘭兮想起,那回她嘗了這個藥草之後,用冰泉水漱了無數次,吃了大把大把的酸果子甜果子,舌都麻了,牙都倒了,那股子苦味還是揮之不去,無奈之下,她給自己下了藥,暫時封了味覺,那才解脫。
不由越發愧疚,深恨那封味覺的藥竟未帶。
或者,用針試試?
猶豫了半天,她道:「那個,煥卿,不如我幫你扎幾針,或能緩緩?」
煥卿脖子微仰,從容地再喝半筒子水,啟唇道:「無妨。」
蘭兮不覺鬆了口氣。煥卿受「苦」是因她而起,她如何好意思袖手旁觀,可小玄又不願意她幫煥卿用針,雖說他此刻尚在昏睡當中,但她這麼背著他行事反而更不好,他日後若得知,指不定會氣成什麼樣子呢。
至於煥卿,以後再找機會補償他好了。
只是,世上有個物種叫作「意外」,它總比願望跑得要快。
蘭兮此時自然不知,比起即將發生的事,吃這點「苦」對煥卿來說,實在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