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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3章 文 / 楓隨絮飄

    日子過得飛快,在適應了最初的陌生後,新搬入鎮子的小倆口日子過得很是不錯。

    不知不覺,大半個月過去,已經過了九月,十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了冬天的味道,張逸身著她媳婦親手做的冬襖,站在錦繡坊櫃檯後頭。

    店裡往來的客人不少,小夥計正忙著招乎,時不時也有人將目光投到了這名年紀輕輕,就當了鎮上最大綢緞莊大掌櫃的少年男子身上。

    張逸對此,不免有些無奈,她如今可算是出了名了,那起詐騙案在多方的佈局下,終於在前幾日告破了,原以為只是一夥小騙子,誰知道嚴刑之下竟牽掛出了一串,這下,縣老爺名聲大造,托他們的福,和有心人的介入,她這位最早察覺到騙子的少年大掌櫃也成了焦點。

    這不,又有人拿著好奇的眼光,朝她這邊望過來,張逸面上坦然,心裡終歸有些不自在。

    「我說掌櫃,你怎地就站在這兒,也不招呼一下客人?」二十來歲的婦人,進店轉了圈後,沒理會夥計,直接就往櫃檯前靠。

    張逸眉心一跳,人怕出名豬怕壯,看著女人眼眉帶笑,舉止輕佻,這哪是正經來買布料的,只是,即便明知這人別有用心,她還是不得不笑臉迎人:「不知這位大嬸,想要什麼料子?」

    這話一出,那女子臉上僵了一下,大嬸叫的都是三四十歲的老婦,這不是寒磣人嘛,心中不快,可看著那張俊秀斯文的臉,再想想這掌櫃的身份,只勾了嘴角道:「喲,我說,掌櫃你年紀輕輕,眼神可不太好。」

    看來是個難纏的,張逸不接話,隱去了笑,板著臉一本正經道:「大嬸你想要什麼料子?咱們店裡料子齊全得很,有上好的輕煙羅,十里錦,朝紅紗……」如背書般報出一長串名兒,接著,又按著料子名一個個報了價。

    「你這一長溜的,我也不曉得說的是啥,我是想要買料子做裙子的,不如掌櫃你幫我挑挑,要啥料子好?」這是纏上了。

    張逸抿了抿唇,她有股子趕人的衝動。「相公。」就在此時,清亮的聲音傳入耳中。在聽到叫聲的同時,笑又重回到了臉上,「你回來啦。」眼直勾勾盯著自家媳婦。

    「嗯。」沐秀兒緩步走到櫃前,站定,毫無理會邊上人,笑道:「我買了你愛吃的,一會給你做。」

    用力點頭,張逸的笑越發的燦爛:「你也別急著忙,歇會兒,別累著了。」

    「嗯。我先進去了,你繼續招呼這位……」話一頓,沐秀兒轉過頭,眼兒淡淡一掃:「這位嬸子。」說完,朝裡頭走去。

    「好。」戀戀不捨的目光,直到心上人掀簾,進入後院再看不到,才緩緩收了回來,重新對著櫃前女子問道:「這位嬸子,你剛才說要做什麼來著的?」

    店裡還有其他的客人,那夫妻倆的對話聲,不輕不響,偏又能讓所有人聽到,這會兒,那女子哪還有臉繼續,只哼了聲,扭頭就走人。

    前來參觀的人多,生意自然也不會差,忙忙碌碌一天,到了晚上,放了門板,關了鋪子,這才鬆了口氣。

    夥計們走了,張逸伸了個懶腰,樂呵呵地往內院走,才進去,就聞到了從小灶裡傳來的飯香。

    走進去,沐秀兒正彎腰炒菜,感覺到人有進來,轉過頭去,兩人相視一笑。

    張逸洗了手,走到小桌旁,上面放著三道已經做好的菜,有肉有魚很是豐富,不由得問道:「今兒什麼日子,怎麼這麼多菜?」

    「採辦多的,主人家讓我們帶回來了。」沐秀兒答道。

    張逸不吭聲了,今兒沐秀兒是去幫廚,每每想到這事,她心裡就後悔不已,原以為不過是給人打打下手,不想,這事哪裡這麼簡單,定菜樣,買食材,到了正日子,大清早就要過去,直忙到席全散了,客人都走光了才能回來。分明累得很,為這事,張逸可沒少裝哀怨要反口,偏沐秀兒堅持得很,不用說,最後誰勝誰負,看現在就知道。

    聽不到她回話,沐秀兒再轉過頭,見愛人臉上又擺出那樣的表情,知她心事,便放下了手中的鍋鏟,拉過她的手:「我這不是早早就回來了嘛。」湊過去,在她下巴親了口。

    張逸見她轉彎,服軟,再加上親了那一下,也不好意思死咬著不放,嘴還是嘀咕了句:「以後,總還有晚宴的。」

    「晚的話,你就帶著大黃,親自去接媳婦回家。」沐秀兒繼續哄。

    張逸是最喜歡聽沐秀兒自稱媳婦,這才真的樂開了,剛要回親她一口,鼻子動了動:「什麼味?」

    沐秀兒也聞到了,忙轉過身,拿了鍋鏟,鍋底菜焦了那麼一些,神情懊惱。

    張逸看了看,不以為然:「焦的不多,去掉了也沒啥。」

    沐秀兒把上面沒焦的菜小心的盛到了盤子裡,再拿筷子夾了一些,放到嘴裡嘗了嘗,味總是差了些:「王大嬸說真沒錯,做菜一點分不得心。」

    見她介懷,張逸不由得失笑,從後頭環住她的腰:「哎喲,我們家要出一位大廚了。」

    沐秀兒拿肘子輕輕捅她。

    吃完了飯,一塊兒在院子裡來回走著消食,完了,沐秀兒燒了水,裝了滿滿一盆,搬了兩把椅子,一起泡腳。

    「今兒,王嬸子同我打聽你呢,你可出名了。」沐秀兒拿腳底搓著那人的腳背。

    張逸苦著臉:「誰想出那樣的名兒呀,不過話說回來,咱們東家可真是個精明人,還懂得打廣告。」

    「啥是廣告?」沐秀兒不懂。

    「廣告呀,就是藉著事,廣而告之唄,這幾天過來看的人多,存貨都賣出去不少。」張逸解釋。

    沐秀兒嘖嘖:「這麼會鑽營,難怪掙得了大錢。」

    張逸點頭,似有感慨地說了一句:「汲汲營營,最是累人。」

    不遠處,一隻飛蛾在燈邊圍著飛,忽地衝進了火光,化作了灰。

    沐秀兒不做聲,只拿眼兒擔心地看著對坐的人。

    張逸對上她的眼,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笑道:「我可不是東家,我省心得很。」

    沐秀兒曉得她不想說,也就沒提,只嘴裡駁了句:「我看也不省心,盡招嬸子。」

    張逸先一愣,沒想明白,等腦子轉過彎來,笑從心底最深處衝了出來,沒臉沒皮地道:「哎喲,我家媳婦這是醋了,酸哦。」說著,拿腳去撩她的小腿:「我原還以為你不在意呢。」這表情討打得很。

    瞧這得瑟的樣兒,沐秀兒狠狠又不能拿她怎麼樣,索性承認了:「你這麼招人,我哪能不在意,還是娘說得對,我得看得你緊些。」

    「看吧,看吧,看得越緊越好,我等著我媳婦幫我把那些惹人厭的蒼蠅蚊子,嬸子大娘全都趕走,」張逸邊說,邊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最好還能在這裡打上個簽兒,上面寫著,張逸歸沐秀兒所有,生人勿近。」

    聽她越說越離譜,沐秀兒直想朝她白眼,可那話聽在耳裡又喜在心底:「盡胡說。」羞了。

    張逸見她臉紅,趁熱打鐵再加一句:「不過,也得給你打個同樣的簽兒。」

    燭火微微一晃。

    嘴皮子是耍不過這人了,沐秀兒只好扯開話題:「對了,我今兒還聽說了一件事兒。」

    「啥事?」張逸懂得適可而止。

    「是江南張家的,」沐秀兒停了下,半是解釋地說道:「上回,我們在珍饈樓吃飯的那次,等菜時,我無意聽到邊上人說的,好像是什麼二房少爺沒了,又是關店門,又是過繼啥的。」

    張逸沒想到竟是這個,她點了點頭:「你也聽到啦。」

    「嗯,那會兒也是一順耳朵的事,我今兒又聽人提了。」沐秀兒想起休息時聽到的閒話:「我聽人說,那老太太懸了賞了,出一千兩找人,無論死活。」

    「才一千兩,」張逸幾乎是下意識地說了句,說完,不知怎地,後腦勺裡頭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驚得她縮脖子。

    聽她這全然不把一千兩放在眼裡的大口氣,沐秀兒愣了下,重複道:「才一千兩!」

    察覺到失言,張逸抓了抓頭,手順帶按了下剛才痛的地方,沒啥異樣,呵呵笑道:「我是聽人說,這張家是數一數二的富戶,能和莫家齊名,這一千兩對咱們而言那可是天大的數,對那樣的人家來說,還不是九牛一毛,走丟的是撐起家業的嫡少爺,稱著那身份,這一千兩可不就算不了什麼嘛。」

    沐秀兒無語,她本就因為那一千兩的數,才記下了這事,眼下被人這麼一說,倒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了,只是,這一千兩在她看來,實在是嚇死人的數目,末了還是在心裡念了聲,一千兩。

    張逸可猜不到她家媳婦滿心念叨著一千兩,腳也洗得差不多了,這會兒時辰也不早了,眼兒瞄著那白嫩的腳,細長的腿,還有那圓鼓鼓的胸,「好啦,水不燙了,擦擦,咱們早些睡吧。」

    夜已深,歡愛後,張逸裸著身子蜷在秀兒的懷中,她睡得沉,夢也很是清晰。

    寺廟裡,小沙彌拿著掃帚灑掃,大殿裡老和尚敲著木魚念著經。禪房內,四五歲大的孩子扒在窗前,身邊站著個玄衣的女子。

    「封姨,娘什麼時候才能來呀?」孩子轉過頭。

    女子摸了摸她的發頂:「寶兒,你娘很快就會來接你的。」

    話音才落,耳邊傳來了另一個女聲:「寶兒,娘終於能接你回家了。」

    畫面一轉,紅木雕花大床,邊上兩名女子一站一坐。

    「寶兒,你放心,害你的人,娘一個也不會放過的。」臉色蒼白,半是昏迷的孩子被抱到了懷中:「來,喝了這碗藥,這世道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困住你了。」

    書房中

    「傻孩子,你可願意和娘打個賭?」

    「什麼賭?」

    「賭真心。」

    「真心?」

    「是,賭真心,若是有真心,又豈會在乎你是男還是女,若在意這個,又怎配說有真心?一個月,若能過此關,娘成全你。」

    客棧內。

    「少爺,少爺,府裡頭來信了。」

    白紙黑字:『三媒六聘,婚期已定,半月後成婚。』

    後腦一陣陣的刺痛,心傷墜馬,滿手的血污,黑暗的山林,遠處陋屋一道光。

    「阿逸,阿逸……」

    江南,張氏宗祠,年近六十的老者端坐上首,下邊兩排樺木靠背椅上坐著男女七八人,獨留一張空著。

    「怎地,這老二家的擺上架子了,到現在還不過來?她這是要讓老族長等到何時。」茶中水去了大半,其中一婦人重重放下杯子,面露不豫。

    長者不動聲色,邊上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出聲。

    須臾,堂中來了名中年管事,抱拳見過眾人,「我家夫人病了,起不得身,今日無法前來,夫人讓小的帶話,還請族長見諒。」

    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先前說話的婦人冷冷一哼:「病?裝病吧。」

    中年管事不亢不卑,「我家少爺至今下落不明,四夫人也是做人母親的,若府上公子出了事,怕是也難起身。」

    「呸你個狗奴才,敢咒我兒。」婦人怒道。

    管事卻不再理會,又向前拱身行了一禮:「話帶到,小人告退。」

    「趙管事。」眼看著人要走,老者發話:「你也帶個話給老二家的,先前的事,是咱們心急,可寶哥生死不明,過繼也是出於好意,如今,族裡各家也都遣了人出去尋他了,讓你家夫人好好想想,再如何她也是張家婦,大局為重。」

    趙管事不知可歪,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人才走,四下就議論開了。

    「族叔,這都近年關了,二嫂這般作態,真是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

    「這賬上的進項,一日比一日少,前幾日又被齊家搶了一單買賣,再這麼下去,這天下第一絲的招牌哪還保得住。」

    「族叔,二哥生前,本就是要休妻的,她憑什麼這麼些年佔著那些方子,眼下寶兒沒了,她不過是個沒依沒靠的婦人,以族名休她,趕她出去,拿回方子,也不是不可。」

    「糊塗。」老者一拍桌,震得那茶碗微微一晃,堂下再無人敢出聲:「你們當那沈氏真是那麼容易對付的?當年老二在世時,鬧成那樣,都動彈不了她,你們以為就憑你們幾個,就能動得了她?」

    「族叔,她已經沒了兒子,就算有方子又如何?她手上有方子,可布還是靠大師傅來做,我就不信,咱們說不動那些大師傅。」

    「哼,你倒說得輕巧,我且問你,若沈氏把方子送給了別家,公告天下,你們有了大師傅又能如何,那沈氏早在老二要休她時,就已經不把自己當張家人了,我問你,以沈氏那一拍兩散不管不顧的性子,沒了寶哥,她憑什麼還要為咱們張家守著那些個方子?」

    這話出口,四下靜沒無聲。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小心發問:「族叔,那這事到底怎麼辦?」

    「怎麼辦?」老者一歎:「也只有求菩薩保佑,寶哥沒事,唉,若不是你們一個個都不爭氣,家裡出不了一個如老二那樣,能獨擋一面的,我們又何苦受那婦人的氣,現在,說這些也無用,散了吧。」

    話說到這份上,在座的人也只能一個個離去,遠遠的還能聽到不屑的抱怨,「咱們真的就只能這麼忍著?」

    「還能怎麼樣?誰讓老二當年沒休成妻,人還死在外頭了,偏還弄出個遺腹子。」

    德善胡同,張家二房大門緊閉,自打大少爺失了蹤,這府裡上下,無處不透著一股子壓抑,誰也不敢多說一句,多出一聲,唯恐觸了霉頭。

    內宅上房,沈氏清娘斜靠在金絲楠木軟榻上,她年紀不到四十,保養得宜,在這兒被人稱一聲老夫人,那老字卻與她沾不得半分,此刻,她垂著眼,秀麗端莊的臉上透著一股子倦色,若細看還能瞧見藏在眸底的憔悴。

    屋裡貼身伺候的丫頭個個低頭無聲,氣都不敢喘重了。

    「夫人,喝了這藥吧。」一名女子端藥進來,她看著三十多歲,身著玄衣,卻未作婦人打扮。她一來,房中人除了老夫人,個個悄悄鬆了口氣。

    沈清娘不語,仍舊低頭,拈著手中的紫檀木佛珠。

    「都下去吧。」玄衣女子發話,丫頭看了看榻上的主子,復又互相看了眼,這才退了下去。

    只留二人後,玄衣女子坐到床邊,小聲勸道:「清娘,喝藥吧。」

    那沈清娘如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

    「清娘,你不為自己,也該為了寶兒。」單手穩穩地端著湯藥,另一隻手伸過,按著了榻上人的腕上。

    拇指掐在了木珠上,沈清娘終於抬起了頭,輕輕抽回了手,把藥接過,一飲而盡。

    等她喝完,拿回了碗將它放到床頭櫃,遞了帕子,再用指按著了她的脈上,須臾,鬆開了手,玄衣女子眼中劃過一絲無奈,「清娘,寶兒不會有事的,許是還沒能想明白。」

    「想不明白?」沈清娘終於開口,「寶兒是個怎麼樣的性子,別人不知,你還不曉得?你都把我病重的消息都放出去了,她若是知道,怎麼會不回來?三娘,你老實說一句,你真認定了她無事?」

    封三娘沉默。

    「終是我高估了她的性子,也低估了她的感情,我親生的孩子怎麼會不像我。」說完,一滴淚從眼角邊無聲落下。

    因她的話神情有些發僵的封三娘,伸手想要為她拭淚,不想卻被躲開。

    吸了吸鼻子,沈清娘擦去臉上的淚,眼定定看著前方,先前那一瞬的脆弱仿如幻影,「寶兒不會有事,若有事,他們一個也別想逃過。」

    看著眼前,神情言語偏激的女子,再找不到記憶中的青澀,封三娘再次默默一歎,伸手抓過她的手:「清娘,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的。」

    這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只那手兒沒有再次抽去。

    「夫人,夫人。」丫頭匆忙跑進了房。

    封三娘並不鬆手,回頭問道:「什麼事?」

    「許管事讓人帶信回來了。」邊說,邊將手中的信遞了上去。

    沈清娘忙抽回了手,接過信,急急忙忙的撕開信封,取出信低,展開,一目十行,呼吸因為信中內容漸漸急促。

    「夫人。」封三娘見她情緒不穩,輕叫了聲。

    一直緊抿著的嘴,終於鬆開,「張逸,張逸……」沈清娘低聲念著信裡提到的名字,忽地,捏著信紙的手重重捶了下床沿,「你這不孝子。」嘴上狠狠,那眸子卻重又有了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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