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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4章 文 / 楓隨絮飄

    到了十一月,這天一下子就冷了下來,陸陸續續下過幾場雪,空中總是暗沉沉地,滿大街都帶著一股子蕭瑟的氣息。

    沐秀兒正在家中忙著醃白菜,北邊就是這樣,七□三個月瓜果菜蔬樣樣有,入了冬後,就要啥沒啥,只能熬日子。

    手上不停,人看著挺忙,間歇時臉上就露出一抹寂寥。

    沐秀兒歎了口氣兒,前兒張逸被東家告之,要她陪著一同出趟門,進貨談買賣都是生意上的事,張逸也不好推辭,昨兒個大清早就坐著馬車離開了。

    這一來一去說是只要十來天,可自打人走後,沐秀兒就覺著的心像是只落了一塊,這不,才一天就想人想得緊,腦子又開始算,這會人到哪兒了,可她從小到大沒出過遠門,去得最遠的地兒也就是這鎮子,哪裡曉得這路好不好走,別處又是個啥樣。

    再歎一口氣,說來也好笑,當初剛離了方家,沐秀兒一個人住在舊院,那會子因為外頭的嫌話,成日不出門,在家養個雞,繡個花,空閒多了,坐在院子裡望著天,打發時間,也不覺得難受,現如今,家裡少了那麼一個人,心裡就像是存了百來只耗子,抓心撓肺般地難受。

    思路一轉,又開始操心,昨晚上那人單獨住在外頭,也不曉得睡不睡得好,怕不怕,前幾天她時常驚夢,沒自己陪著,要是魘著了可怎麼辦,這連日趕路,雖是跟著東家一道,可總也有不方便的時候,這吃不好,睡不好,萬一再凍著,沐秀兒覺得她的天都快塌了。

    早知道當掌櫃還得受那樣的苦,當初還不如在村子裡頭呢,錢不多,日子總過得不錯,天天守在一處,多好。

    也不曉得是第幾次了,扳著手指算日子,這時間咋過得這麼慢,這人在外頭跑上一圈,回來指不定又要瘦了,要不,過會兒去一趟菜市,多買兩隻老母雞,養上幾天,好燉湯給她補補。

    沐秀兒只認得字,卻沒讀過書,若是讀過書,怕這會兒就能想到一句最合適她心情的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頭閨怨正盛,灶外頭就傳來了拍門聲。

    沐秀兒聽到聲音,臉上猛地一喜,快步走到門邊時,這才想到了什麼,這肩一下就垮了,頗有些垂頭喪氣,「誰呀?」

    「我,趙嬸子。」外頭人應了話。

    這趙嬸子住對門,她家是專給人拉線當中人的,這婦人很會交際,因是鄰居也就有了往來,既然是熟人,沐秀兒忙將門打開,淡笑道:「嬸子怎地過來了?是有事?」

    「可不是有事。」趙嬸子性子直爽,說話也像其人,利落得很。

    迎人進屋,倒了杯熱茶,沐秀兒這才細問道:「嬸子,先前說有事,是啥事?」

    喝了一口茶,那婦人眼眉都舒展開了,這才說道:「是這麼個事,有人托了我家男人,想要臨時給找個廚娘,我聽人說過,你給人做過幫廚,就想過來問問,這活你接不接?」

    沐秀兒沒想到是這事,微一愣。

    趙嬸子見她如此,又說道:「這活也不是長久做的,是剛搬過來的一戶人,是打南邊過來的,原本家裡頭也有個廚子,偏巧水土不服,做不得飯。於是就急著想找人替上些時日。」

    原來是這樣,沐秀兒聽了不免有些心動,只是,張逸這會兒不在家,說白了,她一個單身在家的媳婦子,總還是要提防些的,於是問道:「那是個怎麼樣的人家?」

    趙嬸子一聽就明白她的顧慮,忙笑說道:「這個你放心,若不打聽清楚了,我也不敢上你的門,那戶人家簡單得很,主人家是個寡婦,哦,可不是那種是非多的小寡婦,年歲不小,是過來尋親的,沒找到人,暫時在這裡落腳,我和主人家見過,看著是個和善也殷實的人,家裡,除嬤嬤丫頭外,也沒有外男,工錢也出得不少,300個大錢一天,做得好,還另有打賞,我就同你直說了,人家也怕招惹是非,特意想要找身事清白靠得住的人,你當家的是錦繡坊的掌櫃,往日裡相處,我曉得你也是個明白人,才想著拉這個線。」

    條件如此優渥,沐秀兒是真的動心思了,張逸為家裡忙裡忙外,還得走遠路,她也不想錯過這好的一個掙錢的機會:「這是要做幾日?」

    趙大嬸知道她這是想要去了,忙道:「她家那廚娘水土不服,已經請了大夫了,喝藥歇上幾日的事也該好了,這是短差事。」

    就幾日的事,正好張逸也不在家,獨自一個人呆著胡思亂想倒不如接了這份活,賺些家用,沐秀兒點了點頭,「那,嬸子,要啥時候去上工?」

    應下就好,趙嬸樂呵呵道:「眼下你要有空,不如咱們這就過去。」

    沐秀兒想了想,點頭:「行,嬸子您坐一會兒,我收拾收拾。」

    都打理妥當後,沐秀兒鎖了門,跟著趙大嬸離開。

    到了地兒,也不遠,就隔了兩條街,拍了拍門,不一會兒,就有人出來,卻是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姑娘。

    「姐兒,我是趙嬸子,受你家夫人托,找人的,先前才來過還記得不?」趙嬸子報了名。

    那女子點了點頭,眼兒朝著沐秀兒看了看,「這位就是?」

    「是呢,就是府上想尋的廚娘。」趙大嬸應得快。

    「那快請進來吧。」姑娘讓了道,引著她們進去。

    沐秀兒一直沒做聲,偷著打量,她雖不知這姑娘的身份,但也能從對話中猜到幾分,再細看,她衣著整齊,容貌清麗,神態也不輕佻,看來是正經人家。

    到了院子,那姑娘讓她們等著,進了主屋通報,不多時,掀了棉簾子,請人進去。

    到了屋裡,一陣熱浪迎面撲來,想是主人打南邊過來,適應不了這邊的氣候,裡頭早早就燒起了火盆子。

    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裡頭的人,正榻上端坐著一位婦人,看著不老也不年青,眼眉間淡淡的,不知為啥,沐秀兒總有種熟識的感覺,站在她邊上是另一位中年女子,看著倒是隨和,難怪趙大嬸說這是殷實人家,這院子裡的人都不似小門小戶出來的,瞧完後,便垂了眼兒。

    客套兩句,打了招呼,趙大嬸就開始說正事:「這就是我給夫人尋來的人,她叫沐秀兒,夫家姓張,正是那錦繡坊的大掌櫃,她以前也給別人家整治過席宴的,手藝很是不錯。」

    話說完,沐秀兒就感覺到有兩道目光打量了過來,她也不怯,微福了福,見禮。

    「沒想到,竟然請到了掌櫃娘子。」站著的女子說話倒是客氣,「想來趙嬸子已經把事情由頭都說了,眼下時辰正好,廚房食料也都有,不如請沐娘子露一手?」這是要考較了。

    她們謹慎,沐秀兒更安心了些,畢竟這是外來人,不知根知底的,若是不聞不問就要了人,反倒古怪了,點頭應了。

    「春暉,你帶著沐娘子去小廚,順帶幫著打打下手。」女子又吩咐道。

    「是,沐娘子請。」先前帶路的姑娘做了個請。

    沐秀兒跟著人出去,這院子是兩進的,也不大,小廚就在前院,她進去後,四下打量了下,鍋碗用具齊全,又走到了一旁,看了看擺放著的食材,心裡計較了一番,也不多話,挽起了袖,就開始擺弄。

    洗洗切切,手腳麻利,不大會兒功夫,三菜一湯弄好,由春暉幫著端了進去,擺好桌,那夫人坐到了桌邊,看了看三道菜,舉了筷子,落在了那道香菇菜心上。

    沐秀兒看著她細嚼慢咽,心裡到底還是微有些緊張的,主人家這一舉一動都透著貴氣,也不曉得自己這家常的手藝能不能讓人滿意。

    夫人細品了頭一道菜,眸心閃過一絲亮,輕輕將箸兒放下:「三娘,你也來嘗嘗看。」

    三娘依言,拿了另一雙乾淨的筷子,在同一道菜上夾了一筷,送入嘴後,臉上便閃過一絲驚喜,開口問道:「沐娘子這菜做得倒是合我們口味,不瞞你說,咱們一路北上,這菜卻是越吃越鹹,沒想到,娘子卻能做出這樣的味道來。」

    這就是滿意了,沐秀兒鬆了口氣,被誇讚總還是高興的,也暗自慶幸,這還多虧了張逸那張叼嘴,她愛吃甜味,興起時也會說一些吃食上的事,廚房裡的食材正好都是那人平日愛吃的,她便偷了巧,做了這幾道拿手的。

    又聽那三娘說道:「聽沐娘子口音應是地道的北邊人,這菜裡放糖吊鮮卻是南方的做法,不知沐娘子是如何想到用這法兒的。」

    沐秀兒也不隱瞞,老實道:「夫家愛甜,這法兒是她教的。」說完,她抬了抬眼兒,正瞧見那位不常言語的夫人,眼眉帶出一絲笑。

    話分兩頭,張逸自是不會知曉,她媳婦跑去給人當廚娘,更不會想到,那請人的夫人,正是北上尋兒子的張家夫人。這會兒,她正端坐在馬車裡,一言不發。

    與她同坐的是東家,還有一位隨行的丫頭,也正是這位丫頭,才讓張逸正襟危坐,說來,這丫頭也算是舊識,那次搬家,前來幫忙的正是她,名叫秋妮,那會兒,張逸只當她是一般的伺候丫頭也沒多想,而現在,就有些不同了,老爺出來跑買賣,身邊帶著的丫頭肯定不一般,什麼通房丫頭之類的,大家都懂的……

    原本,同行有一個姑娘,張逸應該放鬆些的,現在,她反倒是更拘謹了,也不曉得是不是太過於敏感了,這秋妮言語間並不見曖昧,可她總覺得這人看自己的眼神,那些不對,這哪兒行,通房丫頭指不定哪天就成姨娘了,這是老闆的女人,得避嫌,不過,看她還是未婚打扮,顯是沒過明路,總也不好表示得太過於冷淡,也就只能客客氣氣。

    這一來,雖然張逸面上淡淡,心裡卻很是不痛快,好嘛,即便那丫頭和東家也沒在自己面前透恩愛啥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心裡不平衡,這男人,出門不忘帶個暖床的,可恨,她和媳婦卻因為他分隔兩地,昨兒夜裡她一個人縮在那冷被窩裡,邊上沒有人陪著擁著,睡得一點都不踏實,也不曉得秀兒在家裡頭怎麼樣,她是個膽大的,估計也不需要人陪,指不定也不在意身邊沒人,想著心裡就發酸,又覺得她不是那樣的人,沒自己一起睡,這人肯定也睡不好,這一想又甜了起來。

    莫不說,女兒家總是如此,心裡有了人,便總是胡思亂想,患得患失。

    趕了兩天的路,總算到了地方,清河,也算是一處繁華的城鎮,因是南來北往的必經之地,商業也就發達了起來,特別是絲綢買賣,許多從江南進貨的商人,會在這裡將收來的貨物,再轉手給北地的店家。只是,跑買賣的人多了,貨也就雜了,時常有狡詐者,以次充好,也是為此,那謝老闆才要特意帶張逸過來。

    張逸存著速戰速絕,早日回家的心思,到了地方,就催著謝老闆看貨,那謝老闆只當他勤快,覺著請對了人,於是,也沒歇,直接帶著去了一間布行,這布行也算這裡有名的地方,以前他家的貨大多也都是從這裡進的。

    「阿逸,你瞧瞧這料子如何?」錦繡坊在鎮子上稱第一,在別處卻是次了一等,謝老闆又不精於此道,只讓他來做主挑選。

    張逸在鋪子裡走了一圈,她眼光極好,做事時也認真,挑了一些不錯的,卻又覺得錦繡坊除了這些,還需要更好的料子,來確保小鎮第一的稱號,就像順子那樣,即便是頭號的店舖,也需要有能夠鎮得住場面的好東西。

    「可還有更好些的料子?稀奇些的,北邊難得見著的。」張逸輕聲問陪在她身邊的管事。

    那管事也是個精明的,又是相熟的客人,想了想,點頭說道:「有,就是價貴了些。」說完,拿眼兒瞧謝老闆。

    謝老闆也不插嘴,只提了句,說這進貨上的事,全由張逸來定,對方心裡有底,說道:「想來二位也聽說了,江南張家眼下出了事,那二房把鋪子全關了。」

    張逸眼皮子忽地跳了下,她也沒太在意,繼續聽:「這料子是張家出的,紫雲紗,這個價一尺。」管事比劃出價碼。

    「怎地這麼貴?」張逸想都沒想,話脫口而出:「紫雲紗確實是好東西,即便到了這北處,也不至於這個價,您可是開高了兩成不止。」

    那管事笑著應對道:「這價若在去年,確實貴的,可今年卻不同。」

    「如何不同?」張逸繼續問。

    管事解釋道:「聽張兄弟的話,應是內行,想來對於江南張家的事也知道一二,這天下第一絲說是張家的,其實是二房撐著的,如今,張家二房嫡少爺出了事,那邊關了鋪子,貨都進不到,這價可不就跟著上來了嘛。」

    張逸細想,確實是這個理,暫把價格的事放到一邊,讓他們將這紫雲紗拿來。

    管事忙讓夥計去把紫雲紗從庫房裡取來。

    紫色薄如蟬翼的紗料鋪放到了桌上,張逸習慣地用手撫起,輕盈如羽,再透著光看色,光透過這紫色的紗,上面隱隱現出了祥雲的圖案,再湊近細辯,神色卻是一變:「這不是張家出的紫雲紗。」

    這話一出,那管事神情立馬變了,眼一瞇,面上不豫道:「我說,張兄弟這話可不能亂說,咱們這店可是老字號了,南來北往也不止做你們家一門買賣,可從不曾貨不對板過,謝老闆,就算您是咱們這兒的老主顧,也不能說這話。」被人說賣假貨,這還得了。

    謝老闆聽他這樣說,心裡有些嘀咕,他是相信張逸眼光的,可這店舖的信譽也是極好的。

    張逸知道東家猶豫,也曉得這事關重大,卻很是自信,「李管事,我這話可不是信口開河。」

    李管事冷冷道:「那倒要請張兄弟說出個門道來。」這紫雲紗進價不便宜,他是親自驗過的,在這行他干了三十來年,被這麼個他眼中的毛頭小子說是假貨,哪能受得住。

    張逸不急不慢地把紗拿了起來,「這紗看著確實是紫雲紗一般無二,手感輕滑,透光也好,那祥雲暗紋也是不差半分。著實仿得極為相似。」

    李管事聽到那仿字,冷哼了一聲。

    「李管事年長於我,想來也是這行的前輩了,張家事也應該熟知,張家二房,之所以能撐起那第一絲名號,數年不倒,是因為他們有別家沒有的秘方。」張逸用手指輕劃過料子表面:「這仿紗應是出自於高手,不僅織法相同,連禎數都一點不差,挑選的蠶絲線也是上好的,若不打著紫雲紗的名號,也可算是上上等的料子。」

    聽他說了一通,卻還是沒能說出哪不對,李管事不耐道:「既然如此,又是哪裡不對?」

    張逸道:「就是這蠶絲線不對,我若看得不錯,這蠶絲選的應是柞蠶,隨後染成紫色,而真正的紫雲紗,用的卻是樟蠶絲,蠶在餵養時就用使了手段,吞出來的就是紫絲。」

    李管事被他這樣有理有據地一說,似有所鬆動,謝老闆也半信半疑了起來。

    「李管事,若是不信,要分辯也不難,剪上一塊,放在酒中泡上一會兒,再點火燒,是不是染上的色,一看就知。」張逸十足把握:「不若,現在就試上一試?」她話剛說完,就聽到背後一聲帶著猶豫的輕喚,「寶哥?」

    張逸後腦又是一下刺痛,緩緩轉過頭。

    陌生男子的臉出現在眼前,眼中帶著驚喜:「寶哥。」他大步向前。

    腦子嗡嗡做響,心猛地一縮,張逸似生出了幻像,一幕幕圖影在眼前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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