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文 / 楓隨絮飄
張逸從楊家回來時,時辰已經有些晚了,也不是她存心的,到了楊家後,鞋上沾到的泥是洗乾淨了,可也避免不了那鞋面被弄濕,這樣就不得不等著它吹乾。
楊家男人雖不能夠下地干重活,但已經能夠撐著枴杖在家裡走動,這院子就兩個人,總得找些事聊聊,張逸尋思閒著也是閒著,便主動向楊家男人討教了一些農事,不成想,楊家男人平時看著不像是個能說會道的,講到田里的事時,竟頭頭是道滔滔不絕,從如何挑種子,下種開始,直講到最後收了糧食要怎麼處理,這幾年糧食的行情,事無具細一股腦的全都說了出來。
這樣,一個講得仔細,一個聽得認真,等那楊家媳婦帶著孩子又拉了一車玉米回來時,才驚覺時辰晚了。
張逸怕沐秀兒擔心,急忙告辭回家。一路緊趕慢趕,快到村口時,她遠遠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乍見那獨自站在路邊,靜靜等候著的人,頃刻間一股子難言的欣喜湧上了心頭,當下什麼都不去想,只三步並作兩步向前跑,恨不得能夠瞬移到她身邊:「秀兒。」她忍不住大聲叫。
沐秀兒正想著心事,突地聽到了叫喚聲,下意識地尋聲望去,入目是疾步而來的人,不待她做出反應,人已經跑到了跟前。
「秀兒。」又是一聲喚,聲音中帶著微微的喘氣。
那雙眼裡滿是毫不掩飾的歡喜,讓沐秀兒有些發愣。
「秀兒,你是特意來接我的?」這意外的相遇,使得張逸興奮非常,絲毫沒有察覺到眼前人的異樣:「你等了我多久了?我的鞋子不小心弄髒了,只能到楊家去洗,得等晾乾才能回來,我沒想到你會來接我,要是早知道你會在這裡等,我肯定不會呆那麼晚的。」
一長串不換氣連珠炮般的話語落在了沐秀兒的耳中,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沒呢,沒等多久。」一直無甚表情的臉竟不自知地帶上了溫和的笑,略帶黯然的眸子也在此刻亮了許多。
心似乎是因為那淡淡的笑容跳得更快更重了,先前才辟里啪啦說個沒完的張逸,被這人的目光看得忽覺耳根一燙,強壓下那股子湧起的衝動,用手抓了抓頭,故作無事地嘿嘿一笑,「那……我們回家去吧。」
我們回家去吧,沐秀兒愣了愣,眸心微微一閃,無聲地將這短短一句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不等她開口說話,手已經被人一把握住,她側過臉,那人已快了她一步向前。
邊說邊走,到了家,沐秀兒打開了門,大黃衝了出來,對著主人搖了搖尾巴,在看到站在邊上的另一個主人後,更是興奮地撲了上去,賣力討好。
張逸蹲了下來,一隻手摸它的頭,一隻手撓它的背,狗兒舒服得直瞇眼,身子往下一趴,翻轉,露出了肚子,主人在它肚子上摸了好一會兒,這才舒服地起身,只聽道一聲:「好了,自己去玩吧。」它才樂顛顛地往外跑去。
沐秀兒將這一人一狗的互動看在眼中,似有所感地說道:「以前大黃除了我都不讓人碰的,現在它對你比對我還親呢。」
這話似乎透著幾分酸氣,張逸心中有些小得意,嘴上卻很謙虛,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毛笑道:「我記得剛來時,它還凶過我好幾次呢,現在總算是認我這個主了。不過,其實它還是更聽你的話的,好了,快進去吧。」
進了屋,張逸立馬將鞋子給換了下來,把它放到了窗台上,嘴裡嘟囔:「下回我去地裡,再也不穿好鞋了。」
那話一字不差的落入了沐秀兒的耳裡,不由笑說道「哪用得著那樣,這鞋做了本就是讓你穿的,壞了再做就是了,也不差這點料子。」
「我可不是捨不得料子,」張逸立馬反駁:「料子是小,可重新再做花的都是精力不是。」邊說邊走到了放在櫃子上的針線籮,手在做到一半的新襖上摸了下:「這一針一線都是功夫,瞧這進度,你今兒,又坐了大半天沒動吧。」
已經不是頭一回被這人這樣說,聽著這似是責備實則關心的話,沐秀兒唇邊不禁浮上了笑,要接了這話,還不知道要被嘮叨多久呢,忙裝傻說其它:「你歇著,我去做飯。」說完就往外走。
「我幫你。」延續著之前的好心情,張逸跟屁蟲般的也走了出去。
沐秀兒拿了幾根柴,坐到灶邊開始引火。
張逸倒是自覺,不用吩咐直接拿了鍋,往裡頭倒了些米,再舀水開始洗,手上不停,嘴裡也沒閒著:「一會兒要炒什麼菜?」
生起了火,沐秀兒起身走到了邊上,這才發現,家裡只有豆角了,心裡不禁有些懊惱,是她疏忽了,出門前竟忘了準備好晚上的菜,「只剩豆角了,我再去地裡摘些菜來。」說完,她就要往外走。
「別麻煩了。」張逸忙出聲阻止,中秋後天黑得早也黑得快,這會兒光線已經有些暗了,摘菜也不方便,兩個人吃哪用得著那麼許多:「有豆角就成,再炒個雞蛋就成了。」
「這哪兒夠。」沐秀兒哪裡會答應,這人出去了忙了一天,就這兩個菜怎麼行:「我去去就來,很快的。」
「真不用。」端著剛洗好的米,快步擋在的灶門前,張逸攔住了人,索性把鍋塞了過去:「先把飯燒上,我去打蛋,我就愛吃這個。」
看她堅持,沐秀兒仍不死心強辯道:「就這兩個菜,你夠了,我還不夠呢。」
「行,那你做飯,我去摘。」張逸說完抬腳就要走。
這下,沐秀兒是真的沒法兒子了,只得叫道:「行了,多打一個蛋。」
張逸得逞,挑眉一笑,樂呵呵地去拿雞蛋。
也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張逸津津有味地吃著飯,同時也不忘記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一天的見聞:「田里的玉米收得差不多了,我估計頂多再有三四天,也就能全都收完了。」
留心到這人今兒扒飯的速度要比往日快些,沐秀兒邊聽邊夾了一筷子菜過去,「楊嫂子她也不容易。」家裡缺了男人,女人要撐起家的重活,這其中的苦,她最明白了。
「嗯,不過好在那三個孩子都懂事。」張逸贊同地點了點頭,說完就不願再說這個,轉了話題,又講道:「對了,我今兒在路上,看到了一個車隊,陣勢挺大的,也不曉得是過路還是往咱們村來的,你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
聽她這麼說,沐秀兒夾菜的手微微一頓,即便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她仍又多問了一句:「是怎麼樣的車隊?」
「一共三輛馬車,車看著挺好的,還有兩個騎馬的護衛跟著呢,像是大戶人家出門。」張逸邊回憶邊形容。
話說到這個份上,哪還有不能確定的,沐秀兒心中有數,這人看到的就是送燕秋姐的車隊,不由得又有些恍神。
「秀兒?」張逸嚥下炒蛋,叫了一下那發呆的人。
「嗯?哦。」沐秀兒回過了神,想了想就說道:「那馬車隊應該就是送燕秋姐回來的,她回來省親了,我去接你時……聽人說了。」
這陣子燕秋這個名字,出現在張逸耳裡的次數非常的多,冷不丁地聽到這樣的答案,不禁怔了一下,最先想到的是順子,這幾年沒回來,才高調結婚以前喜歡的人就回來省親,還是那樣大的陣勢風光返鄉,這是多狗血的劇情呀,已經親自領教過村子裡八卦的力量,想來明天又要有新的傳聞,真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麼樣,想著就要吐糟幾句,剛要說,猛地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這燕秋應該算是沐秀兒的發小吧,想到這人每每提及那不曾見過女子時的神情,忙將幾欲脫口的話吞了下去:「那,她這次回來,你不去找她敘敘舊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沐秀兒抬頭正對上那雙坦然含笑的眼,想到初聽到那消息後的衝動,忽地有些不自在,帶著心虛低頭扒了口飯:「會去吧,不過,也不曉得見不見得著,不說這個了,快吃飯。」
沒想到她竟不願多說,張逸有些意外,不過,轉念也就想通了,這古代女子可比不得後世那麼自由,更何況燕秋是做人家妾室的,高門大戶規矩最多,真尋上門去說不定還真不能見到人,再說了,現在身份地位都不同了,對方也不曉得還是不是依如從前,這樣也就很能夠明白這人的心情了,忙配合順著她的意思,說其它的:「今兒,楊大哥給我說了不少關於地裡的事,要不,我給你說說?」
輕輕點頭,眼兒望著這人,「嗯。」
夜已深,即便沒有做體力活,張逸仍是早早入眠,此時躺在她身邊的沐秀兒卻睜大了眼,盯著床帳頂發呆。
越是安靜,那些白天被忽略的東西就越發的清晰。
閉上眼,往事一幕幕浮現,尚不懂情時,傻傻的成日跟在人的身後,情竇初開,懵懵懂懂又是無措又是彷徨,那份喜歡不敢說出口也不能說出口,明知道不應該卻無法制止,再後來,將那甜酸苦澀嘗了個遍,那所謂的情,究竟是什麼,她仍不懂。
許久之前的往事又顯現在了眼前,燕秋姐,輕輕歎了口氣,明天,是不是要再去一次,想到這個問題時,沐秀兒忽地竟有些猶豫,過去,沈家人就不待見自己,無非是不想讓女兒和她這麼個野丫頭有過多的接觸,如今,燕秋姐已是高門大戶的姨奶奶,雞頭不如鳳尾,只看那三輛馬車,不說村子裡,就是鎮子上的有錢人也未必有幾個能夠有這樣的排場,加之,又隔了那麼多年沒見,即便心有牽掛,可當真正站到了沈家門口,這才意識到,她和燕秋姐之間早已不再似從前了,她們之間隔的不止是一道牆一扇門,身份地位許多許多她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的東西。
散去的悵然又悄悄地聚集了起來,說不清是因為沒能見到燕秋姐一面,還是因為她們倆人之間注定無果的結局,如果,和燕秋姐之間沒有那麼多阻隔,如果,她是個男人,是不是……
突然。
身邊的人動了一下翻過了身,沐秀兒感到腰間一沉,張逸的手臂大大咧咧地蓋在了她的腰上,整個人也貼了過來,接著,旁邊的身體源源不斷地傳來了熱量,耳邊甚至能夠聽到對方均勻的呼吸聲,這讓她的心跳瞬時加快,之前那煩亂的心思,因為這突發的狀況而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人僵了那麼一下,沐秀兒小心地側過了頭,抿了抿唇,她輕聲低喚道:「阿逸?你睡了嗎?」
這人沒有反應,睡得很沉,窗外月亮那淡淡的淺光透進了屋子,朦朧中沐秀兒卻覺得這熟睡的臉格外的清晰,彷彿那最細的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白天那點點滴滴的相處,她的神情,她的舉動,她說的話。
「玉米的種都留好了,楊大哥給我看過,挑的都是最好的,明年的收成應該會更好些。」
「我聽他說,到九月中就會有人來收糧了,今年種稻的多,玉米少,價可能會高些,過幾天我得先去打聽打聽,可不能賣虧了。」
「我還得想想,還有什麼賺錢的法子,光抄書不夠,我還盤算著將來多買些地,以後呀,做大地主,咱們等老了,啥事都不用坐,天天坐在院子裡曬曬太陽,收收租,多快活。」
「嗯,秀兒,再過幾年,等錢再多些,你說咱們收養個孩子好不好,唉,我是喜歡女兒的,可是,嫁出女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要防老還得要個男孩,嗯,要不多賺點,養一男一女。」
「秀兒,你別趕這綿襖了,天黑了,傷眼,真的,現在你不察覺,等你老了有得你受。」
每一字,每一句,彷彿就在耳邊。
忽然,沐秀兒懊惱了起來,為的是適才對燕秋姐生出的那股子不甘的念想。
眼兒一瞬不瞬的看著張逸,腦子越發清明了起來,這是她的身邊人,是枕邊人,不是早已認清了自己的心嗎,是想要認認真真守一輩子,想要一心一意到白頭的,是有了那樣的決心,才會偷偷親了那一口不是嗎?
憤怒,自責。
她怎麼可以,又怎麼能夠到現在還想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