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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王牌(一) 文 / 王三木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暖暖地照耀著地面,樹林中的鳥兒還懶懶地沉睡在樹枝上不願醒來。

    密集整齊的腳步聲從遠方緩緩地逼近。身披如墨黑甲的士兵上空,是一面面威名赫赫的北唐軍旗

    「黑雲第七軍」、「鐵林十一軍」、「驍果四十二軍」這些往日被北唐百姓奉若神明一般,連提及都彷彿帶著不可近視榮光的王牌精銳。從殘留著鮮血的西南大地邁開腳步,踏過八百里秦川,踏過慷慨燕趙。刀劍和盔甲之間,是滿滿的征塵的殺意。

    他們是軍人,是最強的軍人。

    清晨的陽光下,一位將軍騎在馬上,緩步前行。臉如刀鋒雕刻般五官分明,透著一股軍人特有的堅毅。幽暗深邃的眼眸深處,又不知湧動著何處的風雲。赫然正是當今北唐的第一強藩,身兼五鎮的大將軍時雋。

    與他隨行的,還有剛剛在北唐嶄露頭角,卻已經大放異彩的崔安節。

    自陸雲以攻城戰車密集攻打江南行轅以來,白憲便知信陽之地不能久守。昔日固守信陽阻擋東吳北伐軍隊的計劃自然放棄,改為誘敵深入,和時雋所部取得聯繫,約定兩面夾擊,在汝州以南重創東吳大軍。

    中原平坦的地勢和北唐在這片土地上百多年的輝煌和驕傲,是白憲和時雋實行這個計劃最大的憑借。

    然而天下事,變數總是太多。當日河東事變之後,原本牢不可破的煌煌西軍竟然剎那間離析分崩。出身河東一系的軍官紛紛帶著自己轄下的兵馬脫離時雋控制,獨自北上太原固守。

    當大多數人都在看時雋笑話的時候,北唐的第一名將已決定因勢利導,借此做些文章。事情的最後,西軍以大部主力繼續兵出潼關,吸引中原戰區吳軍的注意。而時雋則親率精幹主力尾隨河東軍之腳步,繞道河北,長途奔襲直擊東吳大軍的錢糧聚集之地——汝州。

    白憲的志向,在這一手佈局裡顯露無疑。大文章全憑起手,好戲總在後頭。他這一手,是要讓數十萬東吳大軍,全部葬在中原。讓雄才大略的李濼,十年內不敢再生北望之心。

    而這一次,也是白憲和時雋兩位北唐名將自當年關中大戰之後的第一次合作。當年的那一場血戰,成就了他們兩人無可爭議的百戰名聲。今日中原對決東吳,自然又是人間一段千古流傳的佳話。

    吳軍在拿下汝州之後,便以此作為供給烏華山戰場吳軍的後勤基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東吳炙手可熱的韓言便有多次截斷對方糧道從而取得勝利的經典戰役。東吳自然也知道糧草的重要性,所以在汝州整整駐紮了整整五萬人。而此刻的時雋麾下,總共也不過是六萬人,更兼輕兵簡行,所有的攻城器械都是在昨夜打造。連最起碼的投石機都不曾配備。

    看上去,這幾乎是一場把所有希望都壓在奇襲上的戰役。

    可是時雋昨日軍至之後,竟然沒有發起偷襲,反而主動派人向城樓上射出戰書,將自己的行蹤暴露給了城內守軍。如今的時雋,不僅要面對嚴陣以待的五萬吳軍,還要面對得到汝州求援信息的數十萬烏華山吳軍。形勢之危險,不言而喻。

    若是勝了,自然是千好萬好。可萬一要是敗了,卻如何對得起數十載辛苦攢下的功勳地位?

    要知道,一個人一旦獲得巨大的成功,站立在萬眾矚目的位置上。那麼不管他為人如何。總有一群人躲在暗處,費盡心機地等著他摔下來,身敗名裂的那一天。古今如此,概不能免。

    「崔大人久在草原,覺得此間軍隊,足戰乃蠻否?「騎在馬上的時雋好像並沒有替眼前的戰局感到擔憂,右手輕輕撫摸著胯下馬屁柔順的鬃毛。為了今天這個局面。白憲和時雋之間的籌謀又何止是從今日始?

    早在一年前韓言崛起淮泗的時候,白憲便提出過」誘敵深入的設想。只是當時的北唐在北方戰場上還是穩如泰山,皇帝的心思仍是在有生之年一統天下,做個流芳百世的明君。東吳的隱憂自然就沒有被重視的道理,因而白憲也沒有做出具體的作戰方案。

    不過白循禮籌謀全局的名聲自然不會自吹自擂,在吳軍大舉北伐並動用大批銳利攻城器械之後。白憲當機立斷,調整原先安排,將數十萬吳軍一步步誘使到了今日的地步。到了這一刻,所謂的戰鬥在時雋的眼中,不過是伸手去把樹上的果子摘了而已那樣簡單。

    對於身兼五鎮的時大將軍來說,崔安節這個來自於草原的書生,遠比眼前的汝州城池,要難猜的許多。

    身逢亂世,一朝瞬間,便是英雄起,英雄落。在如今這個年代,能讓人看到無限希望的年輕人有很多,果敢堅韌的廖建楚、臨陣決機的時遁初、不羈灑脫的白牧楚、狡猾的吳璉、驍勇的曾華。這些都是北唐年輕一輩中極有前途的年輕人,他們的身上承載著很多人的希望。可是大浪淘沙,戰場上的軍人真的能在十年、二十年後活在一方鎮候、參議軍機的?怕真的是極少。武將是拿性命來搏的前程,自然比不得文官的「運籌帷幄」

    文官若是得了機遇,真真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想想這崔安節,不過月餘時間,便從一介白丁做到了正五品的禮部儀制清吏司郎中,端的是年少得意。

    可為了這身正五品的官皮,崔安節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現今若是有個最醜身名排行榜,時雋、時銘、崔安節三人一定是不負眾望,包攬三甲。而那」狀元「的頭銜,八成是要落在崔安節的頭上。畢竟在異族的武力壓迫下簽訂合約,割地賠款,那是過了一千年都要被人無情咒罵的事情。

    因為漢奸,從來沒有被原諒的餘地。

    聲名?這個數千年來,被多少讀書人視如生命,不允許半點玷污的東西。多少看似文弱的書生,為了聲名,豁出性命不要,當庭死諫君王?又有多少唯唯諾諾的書生,為了聲名,歷經酷刑依舊鐵骨錚錚?指著叛逆的鼻子大罵「便十族,奈我何!」

    若崔安節在有生之年都不能收復河東、河北。那就是坐實了賣國的罪名。而賣國的罪名,就是過了一千年,都會被人深深地唾棄。一個人若是坐實了漢奸的罪名,無論他做出多麼大的貢獻,留下多麼璀璨的事跡。對於民族的歷史來說,那都是扯淡。那和議條款上的一筆一畫,卻又是何等的重逾千斤?

    城樓百尺倚空蒼,雁背正低翔;滿地蕭蕭落葉,黃花留住斜陽。欄杆拍遍,心頭塊壘,眼底風光;為問青山綠水,能禁幾度興亡。

    一個人若是敢簽訂臭名昭著的賣國條約,不是厚顏無恥的鐵桿漢奸,就是忍辱負重的堅忍之輩。無論是哪一種,對於一個才剛剛踏入朝堂的年輕人來說,都是非常的了不得。

    因為一個人若是在二十歲的時候就真正學會了堅持和忍耐,學會了拋棄與付出。那麼巨大的成功,總歸會在生命的路途上邂逅他。

    「西部諸軍之強,天下所欽。「崔安節淡淡地笑著,同樣細細地打量著眼前身兼五鎮、掌控北唐近七成精銳的時雋。

    對於這位西部戰區的最高統帥的事跡,崔安節已經聽的足夠多。乃蠻的這次入侵可謂是將他推上了風口浪尖。其中河東軍脫離其轄制可謂是大大折了時家的顏面。可也正是這樣,才讓時家繼續,牢牢地佔據著第一藩鎮的席位。一個將軍若是在善戰的同時還能擁有靈敏的政治嗅覺,那這個人的前途,又豈止是光明?

    時雋洒然一笑,也沒有去探究崔安節話裡的真正意味,天下所欽和天下最強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這個來自於草原上的書生,並沒有從心底裡去認同這一支部隊的戰力。或者說,他在第一刻,便表露了自己的立場。

    不過這卻不會讓時雋感到絲毫的不舒服。他是戰場上走出來的軍人,時間,會替所有的事物做出證明。

    他緩緩說道:「皇上抽調天下精兵填充關中,大唐近七成精銳歸本帥節制。而此間諸軍,更是關中精銳中的精銳。本來我軍輕兵簡行,奇襲汝州當為上策。可是本帥卻在對方已有防備之後才發兵,崔大人可解其意。

    「循禮公在烏華山阻擊吳軍,壓力頗大。大帥在兵圍汝州之後,對方求援的信使應該已經趕到李濼所在地方。吳軍內部派系林立,各顧彼此。為了保證退路不被斷絕,吳軍的主力應該立刻便會從烏華山趕赴汝州。」崔安節聲音平靜,像是青山上的斜陽,映照著滿地落葉蕭蕭,透出一股看透世事的滄桑和洞明。繼而說道:「循禮公和大帥籌謀今日良久,數十萬江南子弟,自當是要埋骨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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