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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萬章 最後的門戶(二十) 文 / 王三木

    密集而又急促的腳步聲從遠端靠近,黑壓壓的無難士兵猶如潮水洶湧,快速地漫上了陣地。

    時銘大吼一聲「破!「手中長劍如閃電般向前攻去,後面的數百甲士幾乎是下意思般地向前跟上。北唐最善於重甲步兵的將軍在荊襄沒錯,可是北唐乃至於整個天下的最精銳重甲步兵,卻在關中!時雋雖然不如李繼業那般集重甲之大成,可是身兼五鎮,督軍百萬,豈是等閒?時銘作為其最為看重的長子,又怎會不知重甲之奧妙?

    五六枝長矛幾乎同時刺到時銘身前,那星星點點的寒光幾乎就要碰到他的鼻樑。時銘的瞳孔一陣收縮,眼中殺機大盛,手中的長劍宛如流星一般掠過,五六支長矛頓時全部折斷,矛尖落了一地,時銘身子飛燕一般向前一傾,手中長劍借勢往上一斬,凌厲的劍勢破開對方厚重的鎧甲,直沒入胸膛。長劍閃電般收回,又順勢刺穿了另外一名無難重甲的頭顱。

    畢竟是劍閣宗愈的親傳弟子,更兼在戰場磨礪多時。對於時機把握自有獨到見解。一身劍術,自然是非同小可。

    時銘之後,數百精銳勇士揮舞著鋒利的橫刀,奮勇向前。入耳所觸皆是兵器撞擊、刀劍砍入骨肉之聲。兩軍將士激烈地搏殺在一起,時銘雖然人數較少,可是個個悍勇,都是在西南戰場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精銳,面對著東吳的無難軍絲毫不懼。後面的白牧楚更是藉著時銘的銳利攻勢,指揮著尚可一戰的士兵全部投入戰鬥,可是遏制了無難軍在史浩親自帶隊下的狂潮攻勢。

    兩位北唐頂尖將門的子弟,就在這血肉橫飛的烏華山戰場上,再度攜手,所向披靡。

    「取北唐軍官首級者!重賞!「已經殺得雙眼血紅的史浩嘶聲高喊。雖然在無難軍的重擊之下,北唐的士卒傷亡慘重。可是他以苦練多年的上萬無難軍衝擊不足五百西軍精銳和諸多義軍混編的軍隊,居然不能一戰而下。簡直是一種恥辱。

    月光是如此清冷,靜靜地在哪裡招搖。如今聲勢正隆的東吳皇帝默默地看著極遠處正廝殺慘烈的戰場,心頭微微有些顫慄的感覺,就如同一粒碎石,輕輕地落在平靜湖水的深底,水波蕩漾。

    李濼是一位出色的皇帝,縱然是放在東吳數百年漫長的時間裡,也依然值得起眾人經久不息的的掌聲和不曾移動的目光。自東吳泰寧六年,那個叫做韓言的年輕人在淮西捲起天下風雲以來,東吳東進廬州、西奪信陽,北取淮泗,軍鋒之盛。已經將昔日壓制吳軍百多年的淮泗唐軍劈斬地乾乾淨淨。當初幾乎退到長江,依靠天塹苟且偷安的東吳朝堂,如今已是重新佔據淮河、窺伺中原。韓言的大軍已經包圍了北唐在淮北的最後一座重鎮徐州。整個東吳朝廷就像是一隻剛剛睡醒的猛虎,朝著北唐露出了他們養精蓄銳多時的爪牙。

    如果李濼選擇在這個時候急流勇退,在趙德昭被乃蠻胡人消耗掉很大精力的情況下,他有足夠多的機會把數十萬北伐大軍安全地帶回江南。而他本人,也會因為在這一次北伐戰爭中的一系列戰績,被東吳的百姓和後世的人們,真心誠意地稱讚他為最了不起的英雄。

    人生不足百,只要李濼放手韓言任權淮泗,再平和世家和皇室之間的矛盾。李濼可以安穩地在江南這個富足之地享盡天下榮華。畢竟北唐的北方出了乃蠻胡人這樣的大敵,若非十年乃至數十年之努力,焉能恢復昔日榮華。

    可那是燕雀的志向,從來不會是不是鴻鵠的夢想。李濼要的不是一時的苟安和虛幻的聲名。他所要的,從始至終,都是重現當年李源的盛景,讓東吳的旗幟再次統一天下。

    所以當初軍議的時候,他大力支持史浩,一心要在北唐引為腹心的中原地區,打一場影響深遠的戰役。

    戰鬥進行到現在,諸軍不可謂不盡心竭力,但是烏華山的唐軍陣地,終究還是牢牢地被對手握在手中,遲遲不能攻下。

    「皇上,汝州城下已出現時雋旗號,大軍必須迅速回援,遲則生變。「陸雲沉著目光,衣甲上還殘留著未被月光洗去的硝煙和戰火。富士口的戰鬥在時銘率領最後預備隊趕到的那一刻出現了巨大的困難。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陸雲沒有在白憲的謀略裡佔據便宜。而他原本的堅持在汝州方面送來信息的那一刻,不得不放棄。

    時雋?這個連提起都彷彿有一種壓力迎面而來的西軍大帥,數十載之間。此人奪相、魏,戰河北。收甘、肅,平隴右。並肩白憲,一戰而定關中,豪取西南,稱雄當世。

    當這樣的大將親率嫡系精銳出現在東吳退路所在的汝州城下時,東吳所面臨的危險決不下於對面的白憲所部唐軍。

    李濼看了一眼風塵僕僕趕來的陸雲,黑沉沉的眼眸裡掠過些微不清不楚的光,緩緩說道:「陸秀明將軍由老將軍親自舉薦,汝州城內守軍近五萬,糧草充足,軍備精良。難道連幾日時間都不能守了嗎?「

    負責李濼今日護衛的騎兵大將陳永福抬頭看了一眼波瀾不驚的東吳皇帝,嘴巴微微地動了動,可最後卻什麼也沒有出口。

    李濼不通軍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當初陸雲讓陸秀明留軍五萬守衛汝州,防的乃是河北鄴城方面的唐軍,怕趙德昭在中原戰事艱難的時候不顧千古名聲,抽出鄴城全部兵力南下救援洛陽。

    皇上一心想要拿下烏華山,進取洛陽,留給汝州的兵馬雖有五萬之眾,可其中能夠一戰不過是十之二三。這樣的軍力抵擋鄴城的趙德昭是足夠了,可是要面對由時雋親自督率,麾下黑雲、鐵林、驍果三支精銳盡在的西軍兵馬。陸秀明身上的壓力自是非同小可。

    更為要命的是,時雋既然能千里迂迴穿插至汝州,那麼之前唐軍在中原地區一敗塗地的戰局便也得仔細思量思量。一旦時雋拿下汝州,北伐的數十萬東吳將士,可是要被人生生截斷了退路,圍困死地。

    想到這裡,陳永福的心便止不住地往下沉了下去,只是他身為皇室的嫡系將軍,在這樣的時刻,萬萬沒有替世家說話的道理。早在陸雲趕來之前,汝州的求援情報便已在他主子的手上捏的爛了。

    「皇室,時雋當世名將,麾下諸軍更是驍勇敢戰,向為天下之冠。今日之汝州,可擋鄴城趙德昭,卻難擋時雋。汝州之地,囤積數十萬大軍糧草器械,為我命門所在,一旦有失,後果不堪設想!「陸雲聲音洪亮,每一個字都像是夏天雨夜裡打過的雷一樣具有力量。

    李濼的臉上依舊是雲淡風輕,只是眼眸裡的光輕輕地閃爍著銳利。陸雲從富士口撤軍,已是逼得他做出決斷。遠處的史浩所部雖然還在奮勇作戰,可是對面的陣地還是被唐軍牢牢地握在手中。等到富士口方向的唐軍增援趕到,今日的作戰只能是功虧一簣。

    數十載心願夢想,到了今日地步,若然放棄,自然是萬不甘心。

    「陳將軍,你怎麼看?「

    「皇上,時雋用兵,向以銳利兇猛著稱。汝州乃數十萬大軍退路所在,萬不容失去。「陳永福看著李濼微微抿著的嘴角,知道自己的主上內心已是萬分憤怒,只是此刻陸雲方面既然已經撤軍。徒留史浩一部,無非是多增傷亡而已。今日若戰,已是毫無出路。今日若退,北伐中原更不知是何年何月。這年頭,兵強馬壯者得天下,北伐既然已無希望,便沒有把皇室的本錢扔在這裡的道理。

    李濼抬頭仰望蒼穹,微風吹起了他的衣角,不住地飄揚。陳永福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嫡系,在這一次的北伐中更是擔任騎兵將軍的要職。雖比不得史浩在軍前風光無限,可也是能信用,能任用的人了。連這樣的人都說了這樣的話,這一場戰鬥,再打下去,也不過是多留些性命在這裡罷了。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早已慣經風雨,褪去稚嫩的東吳皇帝對著天空,輕輕地在心裡默念。第一次讀到這首詩詞還是在遙遠的童年,還記得年邁的學士眼中的歎息。倉皇北顧?這寥寥數字之間,卻承載著東吳數百年不能忘卻的遺憾。

    是在那個時候起,在心底埋下一個夢想,要讓東吳重現昔日的光榮。年少時,每個人心中都會閃現無數個美麗的夢,只是有人在一覺之後將它遺忘,只是有人將它牢牢銘記,成為英雄。

    「給史浩下令。「李濼最後看了一眼像孤島一樣屹立在吳軍士兵之上的唐軍陣地,轉過了身,背影蕭索而孤傲,彷彿易水前的荊軻,離別所有的目光。道:」撤軍。「

    「遵旨!「

    「遵旨!「

    唐軍陣前,正在廝殺的史浩聽到中軍傳出一陣短促而激烈的鳴笛聲,不可置信地回頭看了一眼,像是毒蛇一樣狠辣的眼眸深處是滿滿的痛惜。只要再給他一個時辰,只要一個時辰。他就能拿下東古嶺,從而改變整個烏華山戰局,將自己的名字牢牢地刻在史冊上。

    可是撤軍的號令,卻在這個時候響起。

    他一把抓住一個正在準備後撤的吳軍軍官,怒聲吼道:「你敢臨陣脫逃!老子砍了你!「

    「將軍,那是皇上中軍傳出來的軍令啊!「被史浩拉住的軍官滿臉淚痕,在剛剛的戰鬥中,他的弟弟就在他的面前倒在了唐軍的刀下,仇人近在眼前。他們猛攻許久,付出了那麼大的傷亡,卻要在這個時候撤退!

    可又有什麼辦法,他們是皇室的嫡系,軍人,總歸要以服從為天職。

    「啊!「史浩大聲嘶吼,長劍如閃電般貫穿了一個上前唐軍的胸膛,手腕一抖,一大串的血珠打在他的身上,猙獰可怕。

    「錚」染血的長劍深深地**入泥土,飛濺起的小石礫打在史浩的臉上,生疼。

    「退!」東吳的將軍真切地感受著自己的聲音在喉嚨裡顫抖,只是終沒有再猶豫,邁開了雙腿,大步向後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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