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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最後的門戶(十一) 文 / 王三木

    在富士口火光跳耀的遠處,忽的傳來了一聲聲沉悶的鼓聲,重重地撕裂開週遭墨水一樣粘稠的黑暗與冷漠。

    一隊又一隊的士兵從黑暗中走出,暗淡的星光靜靜地拉長著他們的身影。站在富士口的前線陣地上,陣線上的唐軍依稀可以看清遠處的敵軍隊伍伴隨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每一步隨著鼓點同起同落,每一次腳步踏下,地面也彷彿隨之輕輕地顫抖。

    在戰役的開始,並沒有出現往常東吳軍隊那種聲嘶力竭的喊殺聲,只有無邊的沉默在一步步地向前逼近,陣地上的曾華,連沒有握刀的手都在黑暗中微微地顫抖,只是沒有被人看見。

    他在淮泗戰場上多年,也見過不少的東吳軍隊。從昔年方家的私軍到淮東的揚州大營,再到如今聲名鵲起的韓言決死各部。曾華年紀雖小,卻幾乎已經見過了東吳在東南戰線上所有的部隊。江南富足,因而在軍備上一向是不遺餘力的。吳軍一向是少精銳的。可是缺乏並不代表沒有,當年圍剿方信的那一場大戰中,方信的親兵營就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部隊常常戰至最後一人還是不退,悍勇無匹。重賞之下,數千萬之中,總歸不難找出一二敢死勇鬥之人。他當初在那支部隊眼中見過的眼神,又在眼前的這一支部隊面前出現。

    河北、淮泗征戰連年,在鄴城保衛戰中更是身負重傷,昏迷不醒,差點就賠上了性命。他曾華時至今日,面對著一眾驕橫跋扈的北唐軍官,也有資格拍著自己的胸脯說自己是一員悍將了,可是面對著眼前的這一支東吳軍隊,他仍舊忍不住輕輕地顫慄起來。

    既然東吳派出這樣的軍隊,那麼今夜在富士口,必定會有一場血戰。他手上雖然有一個暫編軍的編制,可是實際兵力只有五千出頭。原先的富士口守軍在他趕到之時,幾乎已經全部陣亡。五千多大部分剛剛拿起槍的士兵,要來阻擊對方猛如虎狼的部隊,曾華歎了口氣。時局艱難,唯有死戰而已。

    一個接著一個的步兵方陣來到了富士口的腳下,遠處,更大的轟鳴聲傳來,那是運輸軍械物質的車隊,一桿陸字大旗在璀璨的星光下獵獵飄揚,出現在眾人眼前,隨即,一個個頂盔貫甲的將軍從人群中閃出,列於步兵方陣之前。

    大旗下的一員老將鬚髮皆白,目光如炬,正是東吳軍中的元老宿將,陸家的當代家主陸雲。

    戰鼓聲停了下來,嘹亮的號角聲開始清晰地響起,吳軍陣前一片寂靜,只有那號角之聲在空中迴盪。

    那是江南的嘶吼,那是對於中原三百年來不曾遺忘的夢想!

    曾華當初就是在淮泗當的兵,聽得出來,那是東吳軍中極少會用的號角聲,據說那是當年東吳世宗皇帝李源與建業擊敗渡江胡人時所創,建業一戰前,慕容長峰以無當之勢力掃天下群豪。在退守江南,人心惶惶的情況下,李源作詞,韓虛宜譜曲,作了這首千古流芳的破胡曲!曲義悲愴,有戮力死戰之心。

    建業一戰,無論是從規模還是戰果來看,都尚不能稱為數千年史冊上最精彩的一戰,但是其意義之重要,卻是任何戰役都不能比較的。那是一個民族,身逢數千年未有之變局的情況下,用民族的脊樑和鮮血,支撐起了一個古老民族的傳承和延續。

    時光會剝離青春,會讓紅顏枯老,會讓最善戰的將軍再也無法握住刀劍。可是時光會替我們去記得那些不能遺忘的記憶。數百年過去了,當日的英雄已化為流雲散去,可是那時的傳奇,卻在今天,依舊被人深深的讚歎。

    這一首李源破胡樂,在歷經了數百年的風雨洗刷之後,已漸漸成為吳軍決死的號角聲,此號角一吹,便是拚死向前,再沒有退路的意思,一般用於十拿九穩和被水一戰。當年北唐的騎兵飲馬長江,第七軍的旌旗都已插在了石頭城前,吳軍在絕地反擊的情況下,便是用了這一首破胡樂,鼓舞軍心士氣。

    吳軍陣前的陸雲,深深看向遠端嚴陣以待的唐軍軍陣,高舉的手臂直直地向下一劈,猶如奔騰的閃電,劃裂開冰封的湖面。沉聲道:「攻擊!「

    「殺……殺!「沉默的步兵方陣忽地爆發出震天的吼聲,隨著這一陣海嘯一般的怒吼,一個又一個吳軍的士卒舉起了他們手中一片片的刀光劍影,璀璨的星光此刻正照耀在他們的征途之上,折射出詭異的光彩。

    富士口的地形確實算得上是難得的險峻,能夠通往富士口唐軍陣地的只有唯一的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那路程倒也不算多,大概是兩三百步的樣子。可是唐軍既然已經有了防範,曾華又是戰場上從小兵一步步升上來的軍官,那麼這一條通向唐軍陣地的唯一道路,毫無疑問的,將在下一刻成為通往九幽煉獄的康莊大道。

    中原之戰,成敗在於烏華山一戰之結果。而烏華山一戰,看似關鍵在於白牧楚所部的東古嶺,可是如今看來,李濼的重寶,分明是壓在了陸雲的身上。偷襲富士口的這支吳軍,極有可能成為決定此戰最終走向的關鍵性力量。

    數名東吳軍官毫不猶豫,越眾而出,早在來到富士口戰場之前,陸雲就對他們這些人面授了機宜,也明確地告訴了他們。這一戰,就是要用他們這些人的性命去替全軍將士打開局面。若是戰死,自然是成為萬眾敬仰的英豪。若是活下,前途富貴,便在等閒之間。

    每人的手裡都提著一面全身裹著鐵皮的巨盾,那樣的重量,尋常百姓連雙手提起都不免覺得有些吃力,可是在這些東吳軍官們的手中,便是如紙片一般輕薄。快速地走向那不過**步寬的道路,在他們的身後,兩排同樣手持巨盾的士兵緊緊跟上,向著陣地上的唐軍快步奔去。

    「滾石檑木準備!「曾華大聲地下著命令,儘管心中緊張萬分,可是面上曾華卻沒有顯露出半分,連那聲音離開口腔的時候,都彷彿去掉了所有的擔憂和遲疑,只剩下堅定的信念。曾華自己也是小兵出身,深知一個軍官在作戰時的表現會大大地影響軍心。

    將?向為三軍魂魄之所在

    「放!「一聲令下,不計其數的檑木和滾石從唐軍的陣地向著陣地下蜂擁而上的傾斜滾去,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不斷地翻滾,抖出老大的弧線。在空中劃出一道道閃亮的寒芒。

    轟隆地一聲,一顆將近半個成人身高的石塊兇猛地撞在了最前排一名軍官的巨盾上,那面被鐵皮包裹的巨盾在石塊強烈的撞擊下迅速地變形,向內部凹凸,直到出現裂縫。巨盾之後的吳軍軍官口吐鮮血,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顯然已是不活。而那顆石塊去勢未停,從那名軍官的身上碾壓而過後,直接撞向了後排的吳軍士兵,那幾名吳軍士兵絲毫不在意近在眼前的屍體,數人舉起巨盾,齊力抗擊著滾來的巨石。

    曾華眉頭一皺,他已然看見吳軍盾牌之後所做的事情。兩根粗壯的樹木一前一後斜著打入山間的泥土之間,而後利用兩根樹木形成的斜坡,放上數面巨盾。那些盾牌和打樁的樹木想來是吳軍提前就已經做了準備的,盾牌兩段剛好有兩個凹槽,嵌入兩根木樁之間,紋絲不動。這樣一來,哪怕是巨石滾到,也是被閃到一邊。當初在白馬原的時候,胡人也用過這一招,不過跟器械精良的吳軍比起來,胡人的手段不免顯得拙劣了一些。要是任其一路打樁過來,山坡的斜度優勢也就將不復存在了。對於偷襲富士口,吳軍顯然也是做了強攻的打算的。

    「弓弩準備,給我盯住那些打樁的士兵!「曾華環顧身後,對著一隊隊的弩箭兵厲聲道:」狠狠地射!「

    一架架的重型弩機被推上了唐軍陣前,一支支烏黑發亮的弩箭被熟練地按上了槽道,弩兵們迅速地尋找著各自的目標。一陣弩機的扣動聲音響起,即使是在這樣溫柔的月色下,那些如飛蝗一般急速飛過的弩箭,也能輕易地在眾人的心中,聚起由衷的寒意。

    殺傷力巨大,操作方便的重型弩機在這樣凹凸不平,難以移動的山路上,幾乎是毀滅一切的存在。它可以讓最善戰的勇士如豆腐一般無力的躺在地上。

    「噗,噗噗」一支接著一支的弩箭像是極光一樣快速地穿過前排吳軍士兵的身體,在他們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倒下的那一刻,又快速地穿過了第二個人的身體,帶出一蓬蓬淋漓的鮮血,直到最後沒入最後一個,正在打樁的吳軍士兵的胸膛。在那支弩箭貫穿他身體的那一刻,那名吳軍士兵握著錘子的手才剛剛放下。可惜,他沒有機會再舉起了。

    殺人?在這樣的時刻裡,是這般的高效而快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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