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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最後的門戶(十) 文 / 王三木

    這也是為什麼?北唐有那麼多的將門,那麼多任人唯親,跋扈專橫的將軍。可是趙家的江山還是穩如泰山。因為哪怕是時家這樣頂級的門閥,子弟一旦出了這樣的事情,便立即會失去民心威望,更會失去軍方的支持。能被人看進眼裡的軍功,從來都是打出來的,不是靠關係和資歷熬出來的。而戰場上瞬息萬變,不像是從政為官,早上去了衙門,下午還能回家。戰場這東西,上的去,未必能活的下來。老子當著一鎮都督,兒子死在其轄下的事情不勝枚舉,誰也不敢拍著胸脯去說有萬全的保證。

    西部戰區的兵馬自然是一等一的精銳,可是等到時雋督軍來攻打烏華山,今日之中原,又豈知是誰家之天下?

    想到這裡,史浩不由地摩擦了一下手掌,目光也愈發地堅定。他有一個夢想,而這個夢想,如今已被他慢慢地握在了手中。

    「全軍推進!「史浩大聲喝道,在他的身後,是數以十萬計的吳軍將士振臂高呼,是東吳兩百多年來對於中原一刻不曾忘記的夢想,那聲音如驚濤駭浪,淹沒了遍地山林,漫天星光。

    一邊的蘇子廉暗自歎息,他淡漠的目光猶如秋天纏綿在青石瓦間的雨水,一點一點地流淌著光芒。深深看向夜色裡唐軍的第二道防線。那是白牧楚預留給唐軍全線收縮防禦的陣地,也是他們最需要攻克的難關之一。

    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蘇子廉並不是一個慈善的好人,可是他的心腸也終究是在江南那綿延的春雨裡細細地泡過。和史浩不同,他從來都不曾奢望自己的名字能在煌煌的史冊上流傳千年。

    戰爭?總是要死人的,到了今天,許許多多的東吳子弟,為了皇室的夢想和各位野心家的期望,在中原這塊異鄉的土地上,獻出了他們最寶貴的生命。而這一的傷亡還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唐軍的二線陣地那裡地勢險要,白牧楚指揮的唐軍又是憑堅固守。蘇子廉不清楚,這一戰之後,又有多少江南的子弟,再吃不到家鄉的鱸魚和糯糯的稻米?又有多少倚在門邊的婦人,等不來他們的夫君和兒子?

    急促的號角聲在吳軍的陣前吹響,一面面的吳軍旗幟猶如一條條騰躍的巨龍,在深沉的黑夜裡獵獵飄揚。無難軍中的大將安純麟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部隊層層推進,節奏清晰,目的明確,一看就不是踢正步出身的儀仗兵。

    夜色,彷彿在這一刻,更加地深沉。

    正當東古嶺上的那些守軍拚死作戰、血肉山河的時候,在烏華山主陣地的中軍大帳之中,白憲也同樣無心睡眠。

    在這樣的深夜裡,沒有人可以安然入睡。在圖窮匕見的時刻裡,每時每刻都有可能出現決定最終結果的戰機。

    十多支幼兒臂膀一般粗大的蠟燭在夜風中搖曳,將帳內照得亮如白晝,這時侯正是最冷的天氣,山上夜間的寒氣尤為濃烈,大帳的簾子高挑著,從外面向內看去,可以看得到白憲頂盔貫甲地端坐在帥位上,微閉著雙目,像是在閉目養神,又彷彿是在靜靜思考,身子卻挺得筆直,一動不動,就好似一座鐵塔一般。

    沒有人可以真的明白,這位北唐第一名將,在這一刻究竟承擔著怎樣的壓力和責任。那堅實的雙肩上,擔負的是整個北唐未來數十年的命運。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過去,帳內一片沉寂,只聽得到帳外親兵來回巡邏的腳步聲,和偶爾幾聲動物的嚎叫。帶著寒意的微風一陣陣地襲來,吹動帳子頂端的軍旗,獵獵飄揚。

    忽然,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劃碎了此間令人感到窒息的寂靜,那聲音由遠而近,一下子衝入了戒備森嚴的大帳。

    「大人,吳軍強攻東古嶺,牧楚現已放棄一線陣地,正在二線陣地阻擊敵軍。」一名頂盔貫甲的將軍一把掀開簾布,面目堅毅,目光沉穩,正是如今背負罵名的時雋之子時銘時遁初。

    當日時銘聯手白牧楚,用騎兵衝擊東吳兵群,替白憲爭取到了寶貴的佈局時間,可以說是居功至偉。以時銘今日的能力,加上他們時家在西部戰區十數年建立起來的威望,足以獨當一面。可是河東事變之後,時銘已和河東一系的軍官勢如水火,今日之烏華山防區,最強力量自然是時銘帶過來的數萬人馬,可是這批人,一部分已經轉入洛陽,防備吳軍偷襲,另一部分也已經拆開打入各支部隊之間。此時白憲手中最多的還是那些義軍的軍隊,若是由時銘去指揮這些人?

    因而思來想去,白憲最後還是讓時銘擔任了預備隊的職務,做了時刻準備著衝上去的救火隊長。戰場上丟掉的東西,總歸是得在戰場上撿回來。

    帳中的白憲猛地睜開了雙眼,如大海一般廣闊深遠的目光瞬時投向了時銘,淡淡道:「牧楚來求援了?」

    時銘微微點頭,低聲道:「史浩把數十輛投石機帶去了東古嶺,解煩、無難兩軍齊至,看來吳軍是下了決心了。」

    白憲的眼睛就在這一剎那明亮了起來,眼眸中一瞬間掠過些微震驚和感歎,隨即換了波瀾不興的沉靜溫和。這是一個將軍在戰局關鍵時刻才會散發出來的東西,他沉默許久,緩緩開口說道:「陸雲的杭州大營呢?在什麼位置?」

    「一直待在金冠橋一線,沒有移動。「時銘補充道:「陸雲自旁晚以後,便嚴令其麾下部隊行動,此刻已是酣然入睡。」

    「金冠橋……「白憲反覆地念叨著這三個字,像是一位棋手認真地把玩著手中決定自己成敗榮辱的棋子。瞳孔在一點一點地縮小,薄薄的殺機便像是從盆中溢出來的水滴一樣,快速地匯聚成了可怕的洪流。慢聲道:」中間和右翼的吳軍今晚有什麼動作?「

    「除了史浩所部以外,其餘各部吳軍今夜都沒有什麼動作。」

    「左翼吳軍戰的如火如荼,史浩更是李濼嫡系,中間和右翼的吳軍居然連牽制一下的佯攻都沒有發動。」白憲的目光裡開始出現孤狼在見到獵物之後的興奮,沉聲道:「時銘,你帶剩下的三個暫編軍去支援富士口。」

    「富士口?」時銘一怔,那裡是出了名的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更何況曾華之前已經帶了一個暫編軍過去支援,加上原先的部隊,怎麼也有小八千人馬。那個曾華又是白憲破格提拔的人物,肯定是要有幾分實力的。既然如此,怎麼會守不住富士口那樣的天險?更何況今夜吳軍在左翼攻勢猛烈,白牧楚手上也沒有幾支靠得住的過硬部隊,中軍只剩下這三個軍的預備兵力了,這要是都調到了富士口,萬一這邊有什麼情況,又拿什麼去應付?

    「你認為富士口的兵力足以自守?」白憲的一雙眸子波光明滅恍然如夕陽下的湖面。他深深地看著眼前這個北唐年輕軍官中最出色,最惹人爭議的年輕人,看著這個自己老友悉心栽培十數年的接班人,淡淡地問道:「你覺得曾華擋得下今夜的變局?」

    「是。」時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坦然地迎上了白憲的目光,慢聲道:「富士口地勢險峻,曾華也是久經沙場,麾下又有一個暫編軍以上的兵力。想要固守應該問題不大。可是東古嶺方向的史浩所部卻是兵強馬壯,器械精良。中軍的預備兵力只剩下了最後的三個暫編軍,要是都投入到了富士口一線,萬一東古嶺一線出了什麼差池,我軍恐怕會陷入極大的被動。」

    白憲輕輕一笑,並沒有正面去回答時銘,只是問道:「如今對面的數十萬東吳大軍之中,你以為何人是用兵第一大家?」

    時銘低頭沉吟了片刻,道:「韓言未起之時,東吳軍中向以陸雲、吳慶之為家國柱石,如今韓言遠在淮北,吳慶之督軍武昌,此間東吳眾將中,當以陸雲為用兵第一人。」

    白憲點了點頭,道:「陸雲乃是東吳軍中宿將,當日以攻城戰車攻下信陽便是此人的手筆,憑心而論,陸雲攻下信陽雖然借力器械頗多,可是此人的軍略才華實是萬中無一。此番以偏師轉道野狐嶺,想要襲擊我軍側翼也是此人想法。陸雲雖是世家子弟,可是李濼重其軍事才華,常常用此人計策。史浩雖是皇室嫡系將領,可是才能有限,李濼也沒有完全放手與他。當日拿下許昌也是陸雲從旁協助,若沒有陸雲的出兵,李濼是決不會任史浩孤軍奮戰的。」

    「可是金冠橋一線的陸家軍隊並沒有調動的跡象。」

    「杭州大營打出來的兵馬連二流都算不上。」白憲眉頭一揚,緩緩說道:「陸雲帶這些兵出來是充場面和佔便宜來的,不是用來拼刀子的。富士口雖險,可是精兵突襲,名將指揮之下,未必能守得住。對於李濼而言,史浩若是能拿下東古嶺自然是再好不過,就算是拿不下,也至少是吸引了我軍的主力,方便陸雲拿下富士口。畢竟陸家是世家,自方家在淮西被李濼擺了一道之後,世家與皇室已是水火不容。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都不怎麼會想到皇室會出力讓世家去出風頭。」

    時銘聽得歎服,不愧是北唐軍方的第一大將,分析起來絲絲入扣,將整個戰局清晰地呈現在眼前,之前的疑慮已是煙消雲散。一抱拳,沉聲道:「末將這就去辦。」

    「好!「白憲笑著從座位上站起,細細地打量著眼前朝氣勃勃的少年將軍,一字一頓道:」等你父親到的那天,我給他看你的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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