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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最後的門戶(三) 文 / 王三木

    曾作為孫楚麾下士兵,全程參與到當初大同守城戰役中的楊源昌,本是絕沒有在勃勃人刀下存活的可能。只是事情的發展如同最離譜小說家筆下所寫的那樣,在大同城破的那一刻,孫楚把楊源昌單獨叫進了自己的房中,那一刻的對話如今已流傳了至少一千種的版本,可是直到現在,除了楊源昌自己以來,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們兩個到底說了什麼。

    人們只能目睹道事情最後的結果,那就是楊源昌拿了孫楚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和自己父親積攢了一輩子的財富,厚顏無恥地跪倒在了一眾勃勃、乃蠻軍官們輕蔑的目光面前,低垂著堅定的目光,任無數骯髒的唾液在自己的身上被冷風吹乾,任無數的聖人古訓、驕傲尊嚴在那一刻如最卑微的泥土,流散在風塵裡。

    於是,原本應該在菜市口前坦然面對異族屠刀而凜然不懼的英雄,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成為了最骯髒無恥的民族敗類,親手斬殺了那些前些日子還和他浴血奮戰的同澤兄弟。

    幾乎是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裡,楊源昌便從容轉換了勇士到懦夫的轉變,也幾乎是在短短的一天時間裡,楊源昌便換來各部胡人的信任,從而保全自己的性命。進而在新一輪的大同權力分配中,獲得了大同城內府庫主薄這樣毫不起眼,卻又極為關鍵的位置。

    而正當無數河東百姓準備扯開嗓子破聲大罵這個無恥卑鄙小人的時候,楊源昌聯絡了城內心存忠義的志士,打開了各部胡人囤積所有財貨的府庫大門,募得了兩千河東子弟。趁著胡人主力南下代州的機會,連夜起事,在經歷了短暫的激戰之後,他們順利地擊殺了胡人任命的大同留守以及一中背叛民族,出任胡人官職的官員們。接著他們疏散城中的百姓,破門而出。自己則帶著部隊一路南下,劫掠代州方面的胡人糧草,大大地緩解了代州方面守軍的壓力。在吸引了胡人主力向自己這邊靠攏之後,楊源昌立即率軍轉道雁門關,替大同城內百姓南下太原爭取到了至關重要的時間。

    周公惶恐流言日,王莽謙卑未篡時。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所有的流言和猜忌都成為了最愚蠢的笑話,楊源昌率著他的一支孤軍,在遍地都是敵人和危險的河東北部,一路荊棘,一路慷慨。短短不到一月的時間裡,楊源昌便以自己獨立的名聲,載入了北唐的歷史中,在茶餘飯後,被無數的百姓所提及。

    而他在和胡人的歷次作戰中,不僅沒有使自己全軍覆沒,反而不斷地吸收兵力,一步步壯大了自己的實力。等到他整合部隊離開太原,受洛陽方面徵召進入中原時,手上的兵力已經超過了六千,在眾多的義軍中,他這個商戶人家出身的書生無疑是極為特別的一支。而且戰力並不一般。

    如此為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少年英豪,趙德昭自然是不會將他錯過。在楊源昌率部進入中原時,便已經封了他河東北路義軍宣撫使的職位,哪怕是瞎子都看出來此人的未來必定是很不一般。

    可是和許多河東、河北一地的義軍領袖一樣。楊源昌對於時銘,或者說是以時雋為代表的時家西軍一系軍官,真的是恨入骨髓。

    成見這個東西一旦在心底深埋下根,便是經年累月都難以消除的東西。河東、河北為什麼會敗得這麼慘?表面上來看,自然是因為路可照和趙德昭的接連戰敗,而使得軍隊失去和胡人在河北戰場上一較高低的資本。迫使唐軍不得不收縮防線,壯士斷臂。可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便也沒有了不是的君王,無論如何,趙德昭都是不會擔上罵名的,而路可照已經替北唐戰死在了燕京南苑,全族數百口人,除了路博德之外,全部替國盡忠。這樣的將軍,這樣的門閥,有如何能把罪責往他們身上攬?

    於是,他們便從從根子上入手,因為十多年前時雋成立了西部戰區,專門針對西漢方面的軍事力量,予以打擊。節制著關中、隴右、河西三個戰區,麾下兵馬數十萬。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夠,從河東、河北兩地一再抽兵。打了十多年才打下了一個漢中,可是河東、河北兩地的精銳幾乎全部去了關中。河東、河北兩地的青壯又有多少替北唐這個國家,替他們時家頭頂上的赫赫功勳,戰死在了遙遠的西南?這兵力薄弱之下,才有了乃蠻入關的局面,否則以河北全盛時期之景象,何懼乃蠻?

    當然,相比較於河北的義軍。河東地區的義軍對於時家的怨恨則更為強烈。畢竟前者還有一個獨立於西部戰區之外的燕京留守府,儘管留下來的兵力不多,卻也足以抵擋一陣。可是河東戰場上的正規軍,在西軍沒有調遣主力北上的時候,加起來不足五萬。河東的軍民們就是靠著這樣微薄的兵力,在路可照戰死南苑,胡人攻勢如潮的情況下,頑強地在每一寸土地上戰鬥。

    而在時銘率軍進入河東,取得大同大捷之後。河東地區的局勢已經相對穩定下來,傅文召乃是北唐軍中首屈一指的防守大將,當年和李繼業一守襄陽,一守大同,並稱北唐雙壁,穩如磐石。

    後來趙德昭一旨皇命,時銘便不顧河東的艱難局面,立即抽調精銳兵力南下鄴城,為了確保南下的隱秘性,不讓他們時家的西軍受到胡人騎兵的追擊,時銘事先並沒有通知河東北部的各處守軍,致使時銘這一撤之後,為數不多,且分散各地的守軍一下子就被來勢洶洶的勃勃、乃蠻聯軍砍成了碎片。多少的河東子弟葬身在這一役。

    身負皇命,南下勤王。這大家可以理解,北唐儘管是多跋扈的將軍,可是也還沒有把聖旨當草紙擦屁股的人物。只是你光想著自己跑了,把各地的守軍留下來當了阻擊隊,這未免就太過分了。當初時銘若是願意知會他們一聲。雖然不能挽救敗局,可是至少能把隊伍拉出來南下太原,救出一部分的百姓。

    這些河東的義軍中的首領,大部分都是北唐的河東軍出身,或者是河東的大戶名門。怎麼可能會沒有情緒?保家衛國,家在國前。幾乎所有河東的百姓都在想,你們時家節制五鎮,為北唐鎮侯之首,手握雄兵近百萬。可是打了十多年,還是沒有把西漢拿下。反倒把一批又一批的河東子弟埋在了他鄉。現在河東有了難,你時雋讓兒子來走了一趟,撈完了軍功,屁股一拍。讓死傷慘重的各地守軍替你擋著,自己又去勤王撈功勞了。這你妹的,算盤打的比咱們河東人都要精,是活活要拿河東人的命去墊前程啊!

    河東事件之後,不少時雋麾下河東出身的軍官,連通報時雋一聲都不曾,就直接率領本部兵馬北上了河東,一時之間。河東派系隱隱有脫離西部戰區的味道,好在時雋麾下的傅文召原先就是河東出身的軍官,才能本事在河東一系中又是十分傑出。倒也不至於讓河東局面失去控制。

    不過一葉落而知秋,從中不難看出,原先威風凜凜,一言一語便可令山河動盪的梁國公時雋,已不像原先那樣受人敬仰,一呼百應。

    往淺了看,自然是時銘所作所為不甚妥當,致使積怨爆發。可是往深了看……

    白牧楚和時銘相交多年,對時銘其人自然是知之甚深。一個把軍人榮譽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的人,怎麼可能會毫無理由地獨自撤退,拋棄各地友軍不顧?時雋成立西部戰區十數載,積威日久。如果不是有朝中一方勢力堅定的支持。河東一系的軍官怎麼可能大面積地離開西部戰區,又怎麼可能敢返回河東,脫離西部戰區,自成一脈。而且事情發生之後,皇上只是發了幾道聖旨,罵了幾聲跋扈,之後就是什麼下文都沒有了。

    事情幾乎就是寫在白紙上一樣清晰了。

    聖上的心思自然是明明白白。北唐以武立國,因而在軍事上一直佔據著絕對的優勢,可是也相對地培養出了一批又一批的驕兵悍將。平常的時候沒什麼問題,可是如今洛陽的禁軍幾乎全丟在了涿州一戰中,皇上的威嚴成了秋天的葉子被掃在了地上,如此局面下,尤其是東吳又再度入侵的情況下,十年內要想拿下西漢已經不大可能,那麼再讓時雋一人獨領五鎮,統軍八十萬,顯然是不行的。

    枝強幹弱,乃是亡國之道。雖然時家現在是忠心耿耿,鞠躬盡瘁。可是周公惶恐流言日,王莽謙卑未篡時。世道人心,本就是極難看清之事,防微杜漸,更是君王應做之事。否則為什麼時銘兵馬進入鄴城之後,在留下了大部分西軍兵力之後,皇上立即下令他們三人率軍南下,而且是以自己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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