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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後的門戶(四) 文 / 王三木

    河東事變之後,幾乎所有出身河東的軍政官員們都對時家如此不顧同伴的做法恨入骨髓,在太原等許多還未陷落的河東城池裡,那些原先由時雋出資建造,在門口塑立其人雕像的書院已經紛紛被人砸毀,再找不出一個願意送子弟進去讀書的人家來。一些原本和時家走的極為緊密的河東財閥,也終於在這樣群情激奮的情況下,重新審核了他們和時家之間的合作。

    換而言之,這一刻的時家,縱然是有什麼狼子野心,也未必能夠得到什麼支持。所有的政權都必須依靠武力,但是所有的政權都不能只依靠武力。自古以來,朝中權臣能夠兵變上台,最終取得勝利的。不外乎是兩種情況,一種是臣子的權力已經完全架空了整個皇室,操縱了整個朝局。沒有人敢於忤逆質疑他的聲音。第二種是當權者昏庸愚昧,國家動盪不安,千瘡百孔。那些等待著機會的梟雄們趁勢而起,就像摘下已經成熟的桃子那樣簡單地獲取了最高的全力。

    然而這一刻的時家,儘管時雋身兼五鎮,為北唐乃至於天下第一大藩鎮,可是在軍方,卻有白憲始終壓了他一頭。在朝堂方面,韋莊不動如山,十多年來領袖群倫,辦的事情滴水不漏,根本不會給時家將手伸入中樞的機會。時家在北唐的地位,雖在頂尖,卻不一定是首席。而趙德昭在即位之初。雖然遭受到了極大的質疑,但是隨著朝廷方面在各大戰場上的勝利,他已被看成是趙庭訓之後最有手腕魄力的皇帝。河北戰場上的失敗確實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麻煩和罵聲,可是那些還遠不足以推翻一個政權百多年的輝煌威望。牢騷和反抗,永遠不可能是同日而語。

    能留給時雋去圖謀發展的機會,只在地方。河西、隴右地處偏遠,那裡盛產最快的戰馬和勇猛的戰士,但是不盛產糧食和財富。漢中才剛剛拿下,遍地都是心存故國的野心和叛變,那是一個除了消耗掉他大量精力之外的地方。而剩下的關中和河東?自古關中帝王家,特別是在北方戰線上失利之後,很多的門閥世家都暗中地把自己的家業遷往西京等地,在那麼多新生勢力的摻雜下,時雋未必能夠如臂指揮關中之地。最後的河東,本是錢糧富足的所在,可是時銘這一次南下之後,怕是和時家要擦肩而過。趙德昭已經在不動聲色之間,斷了時家所有的念想。

    可是趙德昭在算計時家的同時,時家又豈會沒有在趙德昭的身上打一些主意?這一次的時銘可謂是替趙德昭受過,擔了那千萬罵名。時家也心甘情願地割捨了極大的利益,理所應當的,趙德昭必定要在時銘的仕途上助其再進一步。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身處西部戰區統帥這樣的高位,自然是要三思而行。能看的見危險,謀劃的了退路,想的出變數。這樣的人,才能在波濤洶湧的朝局裡如岩石一般屹立不倒。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千年的道理,從沒有過期的時候。時雋把位子做到了身兼五鎮的地步,明裡暗裡,自然是少不了那些詆毀痛恨的目光。高處不勝寒,如今的時代變了,時家既然不能替趙德昭拿下西南,那便要想想自己的出路。未來的軍方,必不允許時雋繼續掌控軍馬近百萬,與其等到趙德昭耐不住性子,橫生了猜忌來奪權,不如自己主動先把一部分難以掌控地丟出去,好來團結現有的嫡系。戰事既然已經燒得這麼厲害,時雋這樣的帥才若是能放心使用,便絕沒有將他放在高樓上的道理,如此一來,他們時家便可以繼續在軍方擔任要職,留心整個天下的形勢,等待新一輪的權力分配。如此這般,等到他日時雋故去,時銘憑著這一身本事、家族的門路,君王的點撥,都不可能做一個閒散的富貴公爺。

    世家傳承,向來如是,談不上誰高明,誰無恥。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白牧楚輕輕地在心底歎息,只是嘴角卻勾勒著淺淺的笑意,低聲道:「楊兄棄筆從戎,當真是熱血男兒。」

    楊源昌自嘲地一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山河破碎,舉國都是焦土,若是不握緊刀劍,如何活得下來。「

    是啊!有了被別人拋棄的慘痛經歷後,若不能自己變得強大,又怎麼在烽火漫天的亂世活下來。

    白牧楚淡淡一笑,刻意不去理會話語之中的涼薄恨意。那不是現在的他所可以談論的東西。河東派系對於時家已經深惡痛絕,至少在時銘這一代,都不可能再出鎮河東一地。而如今河東眾將中,集防禦之大乘者無疑是傅文召,可是傅文召之後呢?當日他父親見過楊源昌之後,便斷言道「十年之內,能鎮撫河東的,大約就是此人「

    「以楊兄來看,吳軍的主攻方向會在哪裡?

    「既然吳軍想偷襲富士口的計劃落空,其主攻方向應該還是在東古嶺至方家門一線。」楊源昌手指前方,緩緩說道:「今夜吳軍調動頻頻,而且部隊大多打的是解煩、無難的旗號。以楊某看來,史浩和蘇家,怕是要大幹一番了。

    白牧楚贊同地點了點頭,楊源昌的見解分析,在所有的義軍軍官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富士口那裡地勢險要,曾華已經帶了一個混協軍過去佈防,足以穩如泰山,右翼的天門嶺一線雖然屯集著大量的吳軍兵力,可是那些大多數是吳軍的地方部隊,其主力無難、解煩兩部一直放在方家門方向,而從昨天夜裡開始,東古嶺一線的吳軍便是動作頻頻。到了今天,尤其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李濼雖然不通軍務,可是手底下的陸雲、史浩、蘇子廉等人都是精通戰法之人。烏華山一過,快馬加鞭,一天之內便可以趕到洛陽。千古的功業等著吳軍去建立,這攻勢,只會是越來越強。

    「一起上去看看?「白牧楚把吃完了的雞腿隨手一扔,雙手順勢在石頭上一擦便站了起來。那手上未擦到的地方,油膩膩的一塊,若是被尋常的書生士子看見,一定會大罵白牧楚有辱當年洛陽才子的聲名。

    「唯真名士方真性情!「楊源昌撫掌而笑,時雋、白憲皆是國之重將,相比於如今西軍的背信棄義,白憲的個人魅力無疑更容易得到一大批義軍軍官的肯定。由衷歎道:」固所願,不敢請耳。「

    山頂上,白牧楚舉目遠眺,平靜的大地已被一陣陣忙亂的腳步聲和車鳴馬嘶聲驚醒。低窪地段、小樹叢中、民房村莊裡,東吳士兵匆忙奔跑調動的身影,都被他盡收眼前。一面面的旗幟飄蕩,一聲聲急促的號角吹響。那是大戰前的徵召,沒有半分的差錯。

    楊源昌低聲道:「今夜的吳軍恐怕會不甘寂寞。「

    白牧楚點了點頭,以他的眼光來看,今天的吳軍絕不是平平常常的調動、集結。吳軍今天就會發動全面進攻,而且就是由其王牌精銳無難、解煩開道。還好,東吳廣南李德生所部的第七軍、第四十八軍沒有北上。

    世人常言:「解煩、無難踢正步,武昌吳家狠如虎。廣南猴子會爬樹,猛如老虎惡如狼。「若是說到山地作戰,便是西漢孟家賴以起家的白耳二十一軍,二十四軍。也未必能在山地作戰上強過「廣南猴子「。東吳真正的精銳,只在廣南和武昌,便是聲名顯赫的韓言所部,也未必擔得上精銳二字。

    不過在山地地帶作戰,也同樣遏制了北唐在騎兵方面的絕對優勢,這也是吳軍敢於傾力進攻的一大原因。畢竟他們在兵力上佔據了絕對的優勢。攻破了烏華山這最後一道屏障,挾大勝之威,上千年的古都,可就在眼前了。

    吳軍的攻勢十分地猛烈,吳軍的軍官們幾乎就是拿著刀子硬逼著士兵往前拚命來拼消耗。就在今天早上,暫編第三軍的主將魯文平跑來跟自己說要麼增兵,要麼放棄陣地,向後轉移。他的理由簡單而直白,很讓白牧楚揪心。暫編第三軍的部隊傷亡太大,減員已過三分之二,再打下去,部隊就只能被打殘了。而他們的對手,在東古嶺一線集結地兵力從最初的兩個整編軍,到了五個混協軍,最後足足增加到了十個軍,八萬多人。暫編第三軍是白牧楚手裡老兵最多的一支部隊了,要是這支部隊打完了,白牧楚的處境將會變得十分的艱難,可是白牧楚最終還是下了死命令,讓魯文平死守前沿陣地。

    對於東古嶺防線來說,情況已是萬分艱難,可是對於整個中原戰局乃至於唐、吳雙方未來十年的走向來說,這才剛剛是個開始。所有人的性命在這樣的大勢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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