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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爭雄曹莊(五) 文 / 王三木

    要是能在史書,哪怕是稗官野史上,記上這麼一筆。那可真是威風到了姥姥家。祖孫八輩都能斜著眼睛跟人好好吹吹這一樁事跡。可威風是威風了,他們要是聽到別人能有這麼光輝的事跡,一定從心裡由衷地讚歎上一句「好一個錚錚北唐大丈夫!」可是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畢竟,這是一支成分十分複雜的隊伍。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死亡面前做到坦然。國家本就是他趙家一家一姓之國家,又有什麼值得他們這些底下的人豁出性命去替他們戰鬥?

    吳軍陣地上的韓言神色平靜,並沒有因為唐軍暫時的退卻而感到絲毫的輕鬆。昨天夜裡又有幾個曹士選的士兵逃出了包圍圈。此刻的白文定應該已經知道曹士選所部斷糧的消息。

    毫無疑問,白文定會在今天拼盡全力。因為今天,將會是最後的戰鬥。細長而有力的指節在在隨風揚起的衣擺下微微地發白。淮泗戰場上最年輕的都督,把目光輕輕地投向那只有五十戶人家的曹莊內圈。那裡。將在今天成為修羅煉獄。

    曹莊內,某一處破落院子。從車馬嶺中伏之後潰逃至此的原南下救援大軍士兵遍佈這個區區不到五十戶人家的小莊子,這些衣衫襤褸的士兵抱著槍桿刀鞘,無精打采地靠在泥土做成的牆壁和泥墩子上,他們的眼光渙散,早已沒了當初剛剛南下救援下邳時要把韓言要成碎末的氣勢和決心,看不出一點點唐軍百戰縱橫的氣勢來,更像是還在苦苦喘息的屍體。軍中已經斷糧了,整整一天,不少將士粒米未進,滴水未沾。寒冷、飢渴、恐懼,撕咬著這些北唐的勇士們。再加上那些躺在地上不斷**哀號的傷兵,連續突圍的失敗。把唐軍軍最後一點精氣神也給消磨殆盡。

    曹士選坐在村莊前頭的一塊大石頭上,他的頭盔在曹莊外圍和韓言的激戰中就已經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頭髮略有些散亂,只是粗粗用一根麻布條綁住,由於寒冷和飢餓,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面色蒼白地厲害,他的鎧甲上,被刀劍劃出的痕跡有好幾處,其中一處顯然是貫穿了鎧甲,傷及了皮肉。這是前天他帶隊衝鋒時候,吳軍給他的紀念。

    他手裡握著一柄北唐軍中最常見的橫刀,北唐軍規,只有一軍主將級別以上的軍官可以佩劍,因而將軍佩劍是一件極其榮耀的事情。不少的將軍更是將隨身的佩劍看的比生命還要重。可惜啊!那把跟了他多年的寶劍,如今不知成了哪一位東吳軍官的戰利品。

    將軍遲暮,兵敗如山。

    他拿著刀,在一塊石頭在細細地磨著刃口。部將和士兵就在他周圍,這位唐軍大將的目光是那麼地平靜,就像是垂死的老人坦然地接受了死亡的召喚。細細地回想著自己一生的壯闊波瀾。會有遺憾和不捨,卻沒有丁點對於死亡的恐懼。

    只是啊!身經百戰的將軍卻終歸是不願意閉上眼,一閉上眼,腦海裡都是車馬嶺那一戰的慘烈。六萬多的軍隊,反被僅僅兩萬的吳軍殺得屍橫遍野,最後逃出來的不到一萬人。那是徐州大營三十年來未有之慘敗啊!便是翻遍整個唐吳雙方在淮泗的交手記錄,怕也只有當年死在鎖河山的曾布比他輸的更慘了。

    「將軍。」一名衣甲殘破,左臂上纏繞著布條的軍官端著一碗正冒熱氣的肉湯遞到他面前,自軍隊突圍至曹莊被困之後,曹士選除了喝了幾口水,便再也沒有吃過什麼東西。這也是為什麼曹莊內唐軍能夠堅守到今天還願意死戰的原因。只是縱然是鐵打的漢子,若是幾天不吃飯,也終歸是要吃不消的。跟了他多年的將士們都知道,他們的將軍表面上還鎮靜著,可是心底裡每時每刻怕是到剮一般難受

    「您多少吃一些吧。」

    曹士選聞聲轉過頭看了一眼,這個缺了好幾個口子的大碗中盛著漂有油花的湯,裡面還能留上一根肉骨頭,上面裹著一些油膩膩的肉。他是普通士兵出身,最早當的就是騎兵,一看便知道這是戰馬大腿上的骨頭。不到萬不得已,沒有哪個騎兵願意宰殺自己的戰馬。殺馬的時候。七尺高的漢子,抱著將被宰殺的戰馬痛哭流涕,戰馬也都流了淚。那場面,曹士選當了一輩子的兵,不是沒見過,可是這一次卻是格外的觸目驚心。一樁樁,一件件,都彷彿是無聲的控訴,控訴著他的無能。

    不過一直沒有吃過東西的肚子卻欺騙不了自己。喉頭不自覺地蠕動了一下,他低下頭去,終究是假裝隨意地說道:「把這湯給剛才受傷退下來的弟兄。」

    「將軍已經好幾天都沒有怎麼睡,從昨天到現在更是不曾吃喝……」端碗的軍官低聲勸道。

    曹士選雙眼一瞪,大聲喝道:「當我死了嗎!讓你去就去!」

    這一聲罵儘管聲音極大,惹得子裡的將士紛紛側目。只是這一句怒罵裡的中氣,卻已是不足。那名端著肉湯的軍官低下頭,在原地站了片刻,終究還是輕歎一聲,轉身離開。他跟了曹士選多年,知道這個時候,便是趙德昭親自來勸,曹士選都未必會給面子。

    拿破碎的麻布擦了擦剛剛磨礪出來的刀刃,曹士選將刀放在一旁,坐於大石上,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心思不受控制地奔騰流淌,車馬嶺一戰,僅剩的糧草和大批的軍備都丟給了韓言。雖然眼下是冬季,村民家裡多少還有一些存糧。可是這畢竟只是五十戶人家的小莊子,住在這裡的大多是老人,耕不了多少的地。這幾日,士兵開頭還能在自己的鎮壓下客氣點,百姓省著吃也就把糧食拿出來了。可是到了後來,百姓家中也被這數千多的漢子搶了個的精光,能吃的幾乎全吃光。到了最後,甚至有些喪心病狂的殺了前幾天還拿出糧食招待他們的百姓,烤了人肉來吃。知道之後,他當著全軍的面,把那兩個混蛋斬殺。不過若不是韓言通融,允許那些百姓離開曹莊,他就算用了雷霆手段,也未必能鎮得住手底下的兵。

    飢餓和恐慌,足以打敗任何一支驍勇善戰的軍隊,也足以讓任何一個道德楷模的謙謙君子變得人面獸心。最後,餓急了的士兵開始屠宰剩下不多,嚴重脫膘的戰馬,這還不算,韓言在包圍之初就在曹莊上游的水源裡做了手腳,流下來的水五顏六色花花綠綠。你明知道那水有問題,可沒有水喝,那感覺委實叫人抓狂。還是有不少的士兵偷偷地把那水煮來喝,以為煮過之後便不會再有危害。可是韓言既然出了手,便是料定了你一切手段。那些喝了水的士兵,不管是有沒有煮過的,都是全身乏力,連站起來都十分困難。韓言用盡一切手段,一點點地消磨著自己的精神和戰力。

    他還是不禁想起南下救援下邳以來的諸多場戰役,在下邳城外和吳軍的對持中,曹士選看得出來,韓言麾下的吳軍並不是什麼精銳,至多就是吳軍戍邊的部隊,比那些一觸即潰的老爺兵多訓練了幾次而已。可就是這樣的軍隊,硬是擋著自己不能寸進。

    陳縣那樣險要的地方,他當初用三千人守,便是存了勾韓言打上一打的心思。總想著韓言再出色,面對那樣的堅城,至少也得三五日時間。到時候他從外圍包抄上去,便是東吳在淮泗的軍隊全部趕來救援韓言,也未必能從他的佈置中救出韓言的部隊。可是不曾想,韓言硬是用水師在一天之內拿下,打亂了自己的全盤佈置,迫使自己不得不放棄下邳,率軍北返。之後設伏車馬嶺,近五萬的弟兄把屍骨埋葬在了那裡。若是碰上尋常的將軍,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老早回師下邳,去撈那十拿九穩的功勞。可是韓言卻是一路追擊,甘冒大險和他死拼在曹莊這個地方。曹士選不是沒打過硬仗,只是若沒有深仇大恨,也少有人把對手把自己逼到這樣的境地。畢竟這一份軍功再進一步,也不過是封侯了,卻又何必做這些畫蛇添足的事情。

    曹士選在心裡輕輕地歎了口氣,瓦罐難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當兵吃糧,誰的手上不是沾滿了鮮血人命,數也數不過來?徐州大營建立了百多年,鎮守使乃至都督一級的軍官不是沒有過戰死報國。可是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敗得一塌糊塗。把徐州大營的主力丟了個乾乾淨淨。他這一次還想著建功立業,讓徐州大營也成為一方行轅,從而再次和各大軍區行轅站在同樣的一個位置上。可是現在,他所能努力的,只是保住這最後的兵馬。

    心裡頭,也忽然有一陣止不住的悲涼。不是沒有心腹軍官提議讓他換一身衣服,就地隱藏起來。等到他們發動攻擊,無論是否能突圍成功。都會有個結果。韓言的軍隊都會從曹莊撤圍,到時候他再逃跑,總比現在的生機來的大些。

    可是六萬多的北唐子弟跟著他南下救援下邳,如今下邳依舊在吳軍的圍困之中,六萬大軍倒反而要賠了個乾乾淨淨。他並不是死板固守之人。可是要一個北唐鎮守一級的軍官棄軍而走?他曹士選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北唐的將軍,可以戰敗,可以戰死。卻從來不能夾起尾巴,像一條土狗一樣狼狽逃竄,放棄自身的驕傲和尊嚴,放棄那些信任自己,把命交到自己手中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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