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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五章 如水夜色(上) 文 / 王三木

    今天早上才下過了一場雨,夜黑如墨,幾乎看不見一點星光的影子。

    自胡人的馬蹄在河北的土地上馳騁,是一戶又一戶人家的痛哭流涕、苦苦掙扎。這座涿州治下的小鎮空蕩蕩的,路邊長滿綠油油的青草,從屋簷上緩緩滴落的雨點,一下下地打擊在石階上,發出了嘀嘀噠噠的響聲。又不知哪扇失去了主人的房門,在這個寂靜的晚上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寂寥,深入著骨髓。只剩下幾盞點燃的大紅燈籠在微風中搖晃。

    夜幕中,傳來了幾聲清亮的馬蹄聲,在這個月華如洗的夜色裡,兩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來到了這鎮子上。

    一雙手。

    一雙不曾握劍,卻將沾染鮮血的手。

    輕輕地,推開了客棧的門。

    在這個夜深的晚上,客棧的大堂裡,朦朦朧朧坐著不少人,幼兒臂膀一般粗細的火燭跳躍著光芒,照得大堂裡亮堂堂的,不少的客人都是就著一碗昏黃地,不知是否兌了水的黃酒,配上幾粒茴香豆和花生米,靠著大堂裡的柱子,和對面的人低聲地說著什麼。連客棧的掌櫃和小二,都是懶洋洋地倚在櫃檯上,像是在下一刻就要昏昏入睡。

    「掌櫃的。」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輕輕地,對上了掌櫃的已漸漸昏花的眼睛,慢慢說道:「我們要兩間乾淨的客房。」

    「你們也是要回家的學子吧。」掌櫃地抬頭看了一眼身前兩人的打扮,無奈地笑道:「這店裡都幾乎被你們這些讀書的住滿了,現在只剩下一間房了,你們兩位擠擠吧。」

    「那就開一間房。」在後面的一位書生淡淡地說道:「再來兩三個菜,快一些。」

    之前說話的書生意味深長地看了後面的同伴一眼,輕笑道:「一間,麻煩。「

    「好的,兩位稍等一些。」掌櫃轉身吩咐小二「讓張師傅炒幾個菜來。」

    「麻煩了。」兩人並沒有上樓,而是在大堂裡尋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要了一壺最便宜的燒刀子,緩緩地喝了起來。不過是幾口下肚,全身就已經漸漸暖了起來。在這樣的時節裡,燒酒這樣便宜又能暖身的東西,向來是極受到普通百姓歡迎的。

    坐在大堂裡的大多是在這裡生在這裡長的百姓,偶爾有幾個南來北往的行商和因為戰亂回鄉避難的士子。其中不乏喝得爛醉如泥,趴在桌上說著胡話。

    荒涼的世道裡,總是會有一些藉著杜康解憂的人。生活亦是如此的艱難,自然多貪戀一刻夢裡的畫卷。

    「聽說了嗎?時大帥的大軍已經北上,在太原擊潰了十萬的胡人。

    「你說的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小公爺的大軍都到了大同,二十多萬的蠻子被砍成了碎片,再過幾天,就要從河東攻入河北了。「

    「是吶,聽說聖上也在邯鄲打了勝仗。「

    「我聽說那個什麼崔伯淵已經收拾著燕京的財物準備偷溜了。「

    北唐景熙十六年十月二十四,梁國公之子、西京留守參贊、漢中行營中典軍時銘,督率騎兵三十四軍千里奔襲大同,在城外一舉擊潰勃勃軍陣,城內守軍又趁勢殺出。勃勃人死傷慘重,伏屍數十里。近十萬的勃勃大軍傷亡過半。與此同時,西線軍隊北上的主力配合太原、晉中、澤州、代州等地的守軍全面出擊,昔年出身五台。穩守天成一戰成名的河東大將傅文召在自己家鄉的土地上,再次證明了自己在守城方面的絕對權威原本搖搖欲墜的河東局勢。部分西軍北上之後,立即得到了改觀。

    而趙德昭所部也是連連大捷,在邯鄲城聚殲了古奈部落的三萬餘人馬,第十八軍、第二軍趁勝追擊,接連收復襄國、勝州。

    對於河東、河北兩地的百姓來說,趙德昭大軍光復河東、河北像是下一刻就能發生的事情。

    更是有一些顯然喝得太多了的士子,大聲地吟誦著「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這樣慷慨激昂的詩句。便是座椅之上,也不免有些喝醉了的書生,跳上去大聲疾呼什麼」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樣流傳了上千年還在津津樂道的誓言。

    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那兩個最後趕來的書生,他們只是安靜地喝著酒,偶爾夾起幾塊熱騰騰的菜,停著這些不斷灌入耳朵的聲音。

    直到,他們安靜地吃完了。

    顯然,他們沒有太過在意北唐在河東、河北兩個戰場上的節節勝利。就像是路人不會關心別人家裡是否能湊得出今天的晚飯。

    「你說河東的局勢到底怎麼樣了?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一名書生一把解下自己的頭巾,墨玉一般的秀髮如雨絲一樣散落開來。眉目之間秀麗如畫,赫然正是當日崔安節在燕京救下的薛沁。

    「時銘要是有這個本事,早就去淮泗和韓言拼刀子了。「崔安節悄悄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許久。緩緩說道:「勃勃人一族的青壯年加在一起,也沒有十萬人,上哪裡去找二十萬人來給時銘砍?三十四軍雖然是北唐有名的王牌騎兵,但是千里奔襲,不過是強弩之末的,就算是加上了大同城中的守軍,能將勃勃人擊潰就已經不錯。要想全殲,多半是不可能的。現在時銘應該在大同和勃勃人對峙才比較靠譜一點。」

    「照你所說,那樓下那些人所說的豈不是空話?」

    「我們這一路南下,這些百姓若是說的都信了。」崔安節半是挪揄,半是認真地說道:「草原上的女人們,就算是放開了肚子生,也生不出他們所說數字的三分之一啊。」

    自那晚扎娜公主大鬧崔家府邸之後,崔安節就趁勢帶著薛沁離開了燕京。那時趙德昭的大軍尚未北上,而崔安節從未進入過乃蠻的軍事高層,更何況外人看起來的結果更像是崔安節為了躲避扎娜而離開,所以乃蠻並沒有對於崔安節的離開而進行追捕。

    一路南下,草原部落的騎兵和大大小小的強盜不時地出現。薛沁雖然學過兩手防身的招式,但是對上這些專業殺人的人,肯定是不夠看的。而崔安節在草原上多年,就只學會了騎馬,身手還不如薛沁。

    但是因為崔伯淵的存在,大部分的草原部落都對讀書人都異常地看重,而崔安節又熟知草原上各個部落的事宜,對於那些大汗的名字和秉性更是瞭如指掌,一路過來。只要他說出當地佔領部落的姓名。又表明想要替其效力的意圖。那些胡人無不放行。而一旦遇到強盜,崔安節則會根據當地胡人首領的性格弱點,替這些強盜出謀劃策,使他們得以迅速地攻入一些小縣城。

    就這樣,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這樣一路南下,從容應對。而一路上,他們也聽到了無數的關於北唐大軍戰勝胡人的消息,只不過這些消息的真實性……

    「你好像對於時銘不怎麼看得上?」薛沁慢慢解開自己的外袍,放在了架子上,淺淺一笑「時銘、白牧楚,可是洛陽城裡有名的才俊,多少女子都把心放在了這兩人身上。可是在你崔安節眼裡,怎麼就一名不文了。」

    「白牧楚守襄樊,時銘戰西南。這兩人都是北唐未來之棟樑,但是……「崔安節微微搖頭,淡淡說道:「如今河東、河北之亂局,非大棋力者不能救。北唐軍中,若論用兵手段,白憲當之無愧是第一人,時雋次之。傅文召算得上是當世名將,可是河東的三十四軍居然掌控在時銘的手裡,從中不難看出,時雋還是把力全留給了自己的兒子。傅文召守城固然是天下所欽佩。但是以他手中現有兵力,力掃河東胡人卻是不夠。趙德昭就更不要說了,不過是在軍中呆過一陣的將軍罷了。」

    「二十年前同樣是胡人突入關內,傅將軍用一個不滿編的營隊守在天成。整整五萬胡人強攻半月不能下,如今傅將軍手握雄兵二十萬,河東的胡人不過是插標賣首罷了。「

    「我知道,傅文召是守城之集大成者。「崔安節目光平靜,緩緩說道:」可是你想過沒有。襄樊李繼業、太原傅文召,一南一北,向為國之柱石。可是這樣的大才,趙德昭派去時雋的麾下做位高權輕的高參,寶刀劈柴。為什麼?路可照不過中人之姿,已過花甲的老將,卻被趙德昭委以重任,擔任燕京留守那樣的重任,為什麼?「

    「趙德昭是兵變上台的天子,他從心底裡明白。要想穩固自己的權位,就必須有力地掌控軍隊。但是很不幸,在北唐這個遍地都是將門的國度,皇室雖然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但是要想完全掌控整個國家的軍力,卻並非那麼容易。更何況原先不少軍鎮的都督都是在趙德威時期提拔上去的人物,對於趙德昭這個借勢而起的天子,未必瞧在眼裡。還好,趙德昭的手裡有一個白憲,昔年白、時兩人聯手的關中大戰,既用巨大的戰果奠定了他們二人的牢固地位,也穩固了趙德昭剛剛上台的權威。更重要的是,西漢在關中的慘敗讓你們北唐看到了一統的契機。在這個時候,擁有赫赫戰功的時雋理所當然地在趙德昭的授意下成了西部戰區,藉著抽調各方精銳的契機,重新洗碼各大軍鎮的勢力。當年威震河西的馬家在這十多年內,風頭可是降了不少,更不要提那些背景不足的將軍了。傅文召能待到今日,還被時雋委以北上統兵這樣的大任。顯然是個知道政治鬥爭的將軍。這樣的人,是決計不會去出那些要命的風頭的。如此一來,傅文召的作用便只能存在於固守,河東的唐軍若是想恢復全境,便只能看時銘的表現。可是如此重要的一場戰役,一個稚嫩的肩膀是不足以承擔下來的。而河北?若是趙德昭放手薛辭修,令其單獨領兵,縱不能勝,也可保住河北之半壁。但是趙德昭親臨一線,十數萬洛陽子弟,當真不知還有幾人能再看到牡丹花開。「

    「怪不得你不辭辛苦。「薛沁的臉上掛著微微的嘲諷,道:「原來是看準了北唐要節節戰敗,好讓你這個深知乃蠻軍機的崔伯淵弟子,迅速平步青雲。或許北唐最年輕的宰相,就要在數年之後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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