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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一個姓崔的謀士(上) 文 / 王三木

    月色深沉,照在遼闊的草原之上,更彷彿,照進深深的人心。入目所在,力竭而死的勇士、千瘡百孔的戰馬、允自滴血的彎刀還有那被血色深深染紅的泥土。都被這清冷的月光,一寸寸地撫平著哀傷。

    此時離淮泗之戰結束已經一年有餘,趙德昭在襄陽戰事結束之後,立即抽調北方抽調精幹力量南下增援,並同時大加封賞襄陽一役中有功將士。而白憲雖然在淮泗戰敗,但是救援襄陽得力。趙德昭也沒有追究他的責任,依舊讓他節制淮東、荊襄軍務。只是兵力上未曾補充。

    北唐雖然在兩淮、荊襄一帶連連喪師失城。但是在西線戰場,卻是收穫良多。時雋在十餘年不懈努力之下,終於突破石立在漢中佈置的防線,連下陽平關、棋盤關等諸多軍事要地,兵鋒直逼利州、巴州。蜀中震盪,西漢朝野一日數十驚。

    「師父,你真的要助這些胡人南下嗎。」一名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看著身邊相貌溫和的中年文士,緩緩從鍋中舀出一碗濃湯遞了過去,輕聲道:「師父若是這麼做了,身後名聲……」

    文士擺了擺手,輕輕笑道:「誰不想百世流芳,萬古敬仰?只是際遇難逢,若是籍籍無名一生,不如背負罵名萬年。」

    那本是極為溫和儒雅的相貌,在說出這些話時,佈滿著深深的落寞和無可奈何。只不過片刻之後,都被輕輕地掩飾。

    他姓崔,名伯淵。是洛陽崔家庶出的子弟。少時便刻苦專研經史子集,二十餘歲便已是進士及第,官封翰林。尋常看來,這必定是前途光明,不可限量。若放在西漢、東吳,數十年後未必不能執掌中樞,出閣入相。可是北唐趙氏以武立國,朝中文官不僅地位上難以相比武將,便是這內閣之中,也多是軍職出身。翰林院雖然受人尊崇,但是卻是陞遷極緩的地方。而崔伯淵更是因為不願巴結上司而使得十年不得寸進一步。

    身負屠龍之術,必有屠龍之心,如何能夠忍受大好光陰白白浪費?

    崔伯淵一怒之下,棄官不做,投到了北方乃蠻胡人部下,做了出謀劃策的軍師。

    那時北方草原仍以契丹最為強大,佔據著大片水草豐茂的草原,而如今聲名顯赫的汪古、勃勃等諸多草原勢力,都在當時被契丹狠狠地欺壓在腳下。把他們的男人驅趕上馬背去替契丹征戰,掠奪他們的妻女,把他們的牛羊宰殺送入自己的口中。而當時的乃蠻部落更是一個連名字都很難被人記住,常常被契丹欺凌的小小部落。

    但是崔伯淵到來之後,一切隨之改變。

    草原部落對於中原的渴望從來沒有消退的時候,儘管北唐穩守河北,沒有絲毫疏忽,但是一些靠近邊關的小城幾乎個個都遭受到了胡人的洗劫。當時崔伯淵獻計乃蠻首領,將入關後所有劫掠到的財富全部進獻給入關的諸胡統帥,契丹左院大王蕭不疑,請求他不要再派乃蠻出戰,留守草原。

    這個決定幾乎遭受到了所有乃蠻人的反對,他們想不明白,有什麼理由要將已經到手的財富全部貢獻出去,而且草原貧苦,馬背上的戰士大多都是靠著入關劫掠來過活。一旦留守草原,等於斷絕最大的財路。

    可是乃蠻首領蒙塔裡卻是一力支持崔伯淵所說。之後的兩年,乃蠻部落過得更加困苦。幾乎每個草原上的民族都將乃蠻部落嘲笑成沒有男人的部落,而入關之後的所得,更是徹底與他們無緣。

    而這時的北唐方面,因為胡人的屢屢入關,已經逐步在燕京一線增強兵力,更是出動洛陽禁軍北上,作為反擊草原的力量,曾季甫,那個如今已經淹沒在北唐史冊裡的人物,張網以待。

    沒有覺察出危險的胡人依舊大舉入侵,結果那次連同契丹在內的二十餘萬草原戰士,全部葬身在了河北戰場。各大部落的精銳力量損失殆盡,只剩下一群的老幼婦孺和零散的一些戰士。乃蠻部落因為留守的緣故,實力沒有任何的損失,趁勢崛起,一下子就佔據了草原上最遼闊、最肥沃的土地。而各個部族除了契丹和汪古等少數幾個部落之外,這些年所有入關所劫掠到的財富,都落入了乃蠻部的手中。原本籍籍無名的小部落,一下子躍居為草原上的大勢力。

    而崔伯淵,也就此取得了乃蠻部落全體上下的無限信任。

    第二年,覺得蒙受了莫大屈辱的契丹人派出了十萬勇士來征討乃蠻,一些被乃蠻佔去了土地的部落也紛紛響應。

    當大部分的乃蠻人都覺得對手勢大,需要暫避鋒芒的時候。崔伯淵力主死戰,並親赴契丹上京,並用重金賄賂當時與契丹統帥阿里木不和的丞相蕭古,讓其誣陷阿里木謀反,並斷絕大軍的糧草供應。

    內部爭鬥不休的契丹大軍最終覆滅在乃蠻部落的勇士腳下,乃蠻聲威至此揚名草原萬里,便是強大如契丹這樣的草原霸主,之後也不敢再輕易挑戰乃蠻的軍威。

    之後的乃蠻東征西討,不斷地兼併著草原上的其他部落,勢力一日一日地壯大起來。在崔伯淵來到草原的第八個年頭,乃蠻已經成為可以和契丹一較長短的草原新生霸主。

    數十萬馬背上長大的勇士在烏梁素海展開廝殺,那一戰之後,草原上的野狗因為吃多了人肉而個個雙眼血紅,偌大的烏梁素海飄滿了屍體和旌旗,無數失去了父親和丈夫的草原兒女日夜啼哭。

    當年號稱將敵人的鮮血灑遍每一寸草原泥土,擁有超過四十萬馬背上男兒的數百年草原霸主契丹,在那一戰之後,不得不退居遼東。而乃蠻部則完全接管了契丹的霸權,號令著每一個草原上的部族,達到了部族數百年來未曾達到過的巔峰。這其中,崔伯淵無疑是居功至偉。他的名聲也就此隨著草原上經年呼嘯的冷風一樣,迅速地傳遍了每一個草原部落。

    當年那個鬱鬱不得志的北唐翰林,如今,無疑處在人生中最重要的巔峰。

    「師父,您這些年替胡人做事,聲名已顯。「那少年湊到崔伯淵身前,低聲道:「如今師父要是南下去投趙德昭,他必定是倒履相迎。」

    這少年本是西漢人氏,只是父親早年拋棄了母親,數年後母親也是撒手人寰。他毫無依靠之下被人當做牲口一樣販賣到了草原,是崔伯淵將他買下,說是下人,其實就是弟子。在他心中,自然是將崔伯淵看做父親一般。

    替草原部落整合力量,建立霸權,對漢人而言。雖然並非什麼光彩的事情,但是尚可以理解。但若是助關外胡人進入關內,無論出於何種目的,都會受盡世人唾罵,死後都未必能埋入祖墳。

    崔伯淵淡淡一笑,伸手接過了少年遞過來的又一碗魚湯,慢慢地抿了一口。輕輕地吟誦「沐落燕南渡,北風江山寒。我家襄水曲,遙隔楚雲端。鄉淚客中盡,歸帆天際看。迷津欲有問,平海夕曼曼。」

    大概永遠要久久地遠離之後,才會日夜不停地思念著故鄉,這十多年來,他不是沒有想過回到故里,看看舊時山水。也不是沒有想過,憑著這十多年來在草原上打下來的赫赫威名。去北唐謀一個出身。雖然他只是崔家庶出的子弟,但是家國大義,卻也從來不敢忘記。

    如弟子所說,一旦幫助胡人破關南下,他永生永世都只怕要釘在那恥辱柱上,日日夜夜受盡世人唾罵。他也是十年寒窗的苦讀士子,自然不是不在乎。

    可是他終究是不甘心,不甘心他的一生到了這裡便結束,不甘心他百年之後別人都不能記得,他到底都做過些什麼。

    如今江山萬里,三家爭鼎。諸大勢力看上去好像都是禮賢下士,求賢若渴。但是實際上,能給與崔伯淵的施展餘地,很少,很小。

    東吳內鬥不休,便是以崔伯淵這等目光如炬,也是難以斷定皇室和世家之間究竟會是何種結局。畢竟東吳當年之所以建立便是在世家的基礎之上,一旦世家隕滅,東吳皇室未必能夠坐穩江山。而西漢偏安川蜀,格局太小。自己就算在孟渝手下得到重用,也未必能夠力挽頹唐,到頭來不過是為人所笑,白衣出降。

    本來北唐是最理想所在。荊襄、淮泗戰事連連受挫,但是北唐根基尚在。只要自己穩定南線戰事,畫影凌煙不過是舉手之間。但是如今時雋在西線取得了重大突破,一舉攻入漢中。此刻自己過去,趙德昭到履相迎倒是幹得出來,可是要像蒙塔裡這樣信任自己,言聽計從,卻是絕不可能。

    謀士和武將最大的區別就是,謀士的一切都必須建立在君主的支持之下,失去君主支持的謀士,不管你有多大的才華,也是無計可施。而只有在君主無可選擇的情況下,你才能最大程度地施展自己的才華。

    很多時候,我們只能選擇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個去爭取,而後放棄剩下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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