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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擦肩 文 / 王三木

    幽靜的青山腳下,一條條青石鋪就的小路蜿蜒向上,月色如水洗過一般溫柔地照耀著安靜的泥土。

    矮矮的院牆裡,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流逝的歲月,在他的額頭上鐫刻著那些深深淺淺的痕跡。

    他抬頭,看著天空那輪皎潔的月光,輕輕一歎。低頭,輕輕地喝下了,又一杯酒。

    「少喝一點。」在月色下慢慢浮現出身影的老人,一身月牙色的長袍。微微搖了搖頭,淡淡一笑「你的酒量,可是大退了。」

    對面的老者恍如未聞,仰頭,又是一飲而盡。許久,緩緩說道:「經年往事泛心頭,一醉解千愁。老方,世局崩壞到了如今這般模樣。方家,可就要成為歷史了。」

    「很多年前,這些都與我無關了。」月牙色長袍的老人緩緩地出了一口氣,像是陷入在深深的回憶之中。曾經的金戈鐵馬。領袖群倫,曾經的繁花錦繡、走馬蹄急,都已化作煙雲散去。如今,只剩下一個被歲月剝離了青春的老人而已。淡淡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大江,總歸是要東流逝。」

    「浪花淘盡英雄嗎」對面的老人又是一杯酒下肚,自嘲地笑道:「江山待有人才出,那韓言真是好手段。那般劣勢之下,竟然還真的守住了壽春。當初咱們數十萬人誓師北伐,結果……」

    「是啊!一下子也是幾十年了。」月牙色長袍的老人也緩緩地倒了一杯酒,看著對面相伴了數十年的老友,更彷彿,面對著那段深深鐫刻在心中,終究不能忘懷的時光。輕聲道:「如此大才,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知多少高手刺客,又盯上了這顆大好頭顱。」

    對面的老人沉默不語,只是看著遠山的景色,許久。當年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視天下英雄如在帷幄,可是兵敗如山,一潰千里。輸了一場,便是輸了一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劉邦那樣,在多少次失敗之後,重新站起。淡淡道:「方家遭逢如此大變,你真的絲毫不在意嗎。」

    「亂世之中,軍隊是立足的根本。」月牙色長袍的老人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緩緩說道:「方信兵敗淮西之後,一切就已經有了結果。李濼所圖者大,又有韓言這等大才控制安慶等地。淮泗之戰,北唐敗,方家失去在東吳立足的資格。白憲勝。方家不過是依附你們這些世家而已。如今的局面,方恆未必沒有預料,我想,已經有人投在北唐軍中了吧。」

    「你雖身在山中,倒也是目光如炬。」對面的老者輕輕歎道:「老方,天下要亂了。李濼隱忍多年,絕不會輕易停手的。你又如何去找一片淨土?」

    「天下紛亂何止百年。」老者輕輕地指著自己的胸膛,洒然一笑道:「此心安處,便是淨土。」

    幽靜林間,只有遠山寺外的鐘聲,在耳邊一陣陣地響起。許久,方姓老者長出了一口氣,淡淡問道:「你親到淮泗,可是為了韓言性命。」」

    「自然是為了他的性命。「對面的老者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院牆腳下,看著那顏色淡淡的花,靜靜地在風中搖曳。沉默片刻後,緩緩說道:「當年李氏倉皇南渡,還不是我們這些世家鼎力之下才有東吳數百年基業。祖宗傳下來的的基業,終不能在我們這些不肖子孫手中敗掉。」

    歷代先賢。赫赫威名,數百年光輝榮耀,終究不能一朝風吹雲散去。

    夜色如水,又有多少歎息,隨著微風,飄向深深期待的遠方?

    屋前青石鋪就的台階上,坐著一個素衣如雪,身纖如月的姑娘,靜靜地抬頭望著頭頂上的那一片璀璨星辰,有細細的溫柔,在眼波中流轉。

    「姑姑,你找到勺子了?」那女子腿上還坐著一個不過五六歲大的孩子,小小的臉上掛著比陽光還要純淨無暇的笑容,奶聲奶氣地說「姑姑,你今天還沒有給若若講故事呢。」

    「是北斗七星啦。」女子輕輕地在孩子的頭上拍了一下,淺淺笑道:「早上的時候,不是才給你講過。」

    孩子眼眸輕輕地轉動,像是認真地想著早上到底有沒有聽到女子口中的故事。片刻後:「無賴」地搖著女子的手臂,道:「若若忘了,姑姑你就再給若若講一個吧。」

    女子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孩子,許久,輕輕一歎,像是終於無奈地敗在了孩子天真的無賴面前,伸出手,輕輕地捏著孩子粉琢玉漆的臉頰。淡然一笑道:「二哥那麼方正的一個人,怎麼生出你怎麼個鬼靈精?「

    「哎呀,姑姑不要老是捏人家的臉了,好討厭了「孩子掙扎著逃離了女子的那雙芊芊玉手「爹爹和娘親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是都板著臉的,也會笑呢。」

    女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明媚的眼眸沉醉了此間的夜色。輕聲問道:「若若,你是不是常常這樣出賣你爹爹啊。」

    「哪有?」若若瞪著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認真地看著女子,道:「爺爺聽了之後,都會誇獎我懂事呢。」

    女子苦笑著搖頭,道:「姑姑講白蛇傳給你聽好不好?」

    「不要,不要!」若若一下子站了起來,氣鼓鼓的樣子說不出的可愛「我小時候你就在講白蛇傳了,每個夏天都講,好膩。若若要聽別的。」

    「小時候?」女子故作認真地看著孩子,道:「難道我們的若若,已經是個大人了?」

    「反正不要聽了。」若若又粘著女子,奶聲奶氣地求著:「姑姑,你講些別的嗎。爺爺都說你是書種子了。」

    「那是讀書種子好嗎……「話未說完,女子忽然站起身來,將若若護在了身後。對著前方林中一陣陣搖曳的樹影,淡淡道:「夜色深沉,閣下可是迷了路?

    重重樹影下,一名少年緩步走出,神色從容淡漠,稜角分明直如玉石雕刻一般,一身青衣於月色下無風自動,獵獵飄揚。

    「姑姑,有人迷路了。」若若小心從女子的身後探出著腦袋,弱弱地說道:「大哥哥,你是找不到媽媽了嗎?」

    「若若。」女子報以歉然的一笑「侄女頑皮,還請見諒。」

    少年淡淡一笑,目光落在素衣女子的身上。墨玉一般的秀髮慵懶地披在肩上,素色的衣衫隨著輕風微微泛著漣漪。眼波流轉,笑意明淨,恰如青石板上,一束木棉花開的純白。

    年少時的相遇,是不是,總在這樣的莫不驚心,悄然而至。

    年少時,你又可曾為了那陌路擦肩的伊人,寂靜無聲的,悄然莫語地,在你的柔軟深心裡,輕輕地埋下一座城,悄悄地住進一個人?

    「無妨,本是在下打擾了。」少年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子身後的庭院一眼,輕輕笑道:「此間山水,真是妙不可言。」

    說完竟是轉身就走,更不做片刻停留。

    「姑姑,那個大哥哥好奇怪啊!」若若看著少年漸漸遠離的背影,不解地問道:「這麼晚了,他其實可以求方爺爺讓他住一晚的。」

    女子黑瑪瑙一般的眼眸閃爍著探究的光芒,只是最終,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低聲道:「天黑了,姑姑回屋給你講故事吧。」

    「喔。」若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轉身跑向了屋中。

    此刻屋中的兩名老人正在對弈,小小的方寸棋盤上,落滿了黑白兩色棋子。

    「爺爺!」若若手舞足蹈地跑了進來,熟練地坐上了那名錦衣老者的大腿「剛才屋外來了個怪哥哥,看了姑姑一眼就走了。」

    錦衣老者眉頭一挑,心中有千萬頭緒湧過。此間雖不能說是人跡罕至,但也絕不會隨便出現一些百姓。只是面上,自是不動聲色。看向後面走進屋中的素衣女子。淡然一笑道:「誰家的兒郎?這般不認識路。」

    素衣女子眉頭一緊,緩緩說道:「年紀尚輕,從容灑脫,此刻已經走遠。「

    錦衣老者的眼睛猛然地收縮,她這女兒一向聰慧,話語雖然說的隱晦,卻已經將事情說明。沉默片刻後,溫聲道:「天色已黑,你帶著若若先去休息吧。「

    素衣女子點了點頭,對著那麼月牙色長袍的老人施了一禮,便帶著若若去了客間。

    「你們的計劃落空了。「月牙色長袍的老者緩緩落下一子,淡淡道:「人家看來是把副車丟在了安慶,自己孤身躲開了重重追捕。又來了這裡露面,顯然是叫你們停手,不要做無謂的傷亡。」

    錦衣老者沉默不語,此地雖有數十名府中精銳高手隨行,但是一來夜色之下,這數十人手無疑大海撈針。二來圍剿之人武藝據說是不低,甚至身兼大昭寺的功法,這數十人都未必能夠功成。

    對面的老人像是看透了老友的心事,輕輕笑道:「你身邊的這些人不過護你周全罷了,那人劍術精湛,更兼大昭寺功法。如此局面已是大好,若是他欲效荊軻故事,倒反而讓你為難了。」

    「人生不足百,常思千歲憂。」看著形勢愈發複雜,糾葛不清的棋局,老者苦笑著搖了搖頭,淡淡道:「此人,當真是一生大敵。」

    「我們都老了。」月牙色長袍的老人緩緩收起被吃掉的棋子,臉上的皺紋都彷彿在這一刻舒展開來,輕輕笑道:「便看看此後歲月,到底是成就誰家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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