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陌路 文 / 王三木
北唐景熙十二年的這場淮泗之戰,白憲不惜撕毀協議,集結重兵南下,任襄樊遭受四十萬漢軍圍攻而不顧。結果在壽春城下折兵四萬餘人,徒勞無功,儘管在廬州一線成功收復城池,但是仍不能掩飾其敗績,可謂慘敗。而韓言雖然力保城池不破,可是手中上萬兵力一戰之後僅剩六百,城中青壯更是死傷不計其數。尤其是唐軍入城之後,城中百姓如遭浩劫。也只能算作慘勝。
此役規模在淮泗歷場戰役中規模並不大,但其意義卻極其深遠。
襄陽、安慶、池州等諸多戰場幾乎都是圍繞壽春所展開的角逐。在韓言鎖定壽春勝局後不久,方家的軍隊終於攻入安慶,然而就在其大擺慶功宴的時候。李濼安插在方家內部的棋子聯合了劉執的殘餘力量,從地道裡殺出,在慶功酒宴上一舉殲滅以方恆為首的一眾方家中高層軍官,重新佔據安慶。而隸屬東吳皇室的第二軍、六十軍及四十七軍也在同時突破了池州防線,進駐安慶。這場李濼同東吳世家的博弈最終以李濼的完勝而告終。數百年根深蒂固的方家,就此除名東吳。
而襄樊方面,重傷之後的孟渝不得不把軍務完全托給了裴度。淮泗方面對於壽春的作戰失敗反而加快了唐軍援助襄陽的腳步。趕到襄陽的白憲並沒有被壽春的失利影響判斷,他並沒有急於入城,而是指揮部隊截斷了四十萬漢軍的糧道,與裴度在城外形成對峙,在等候從江南行轅趕來的援軍。
一個月間,裴度與白憲交戰數十次,雙方互有勝負,卻終究不能恢復糧道。無以為繼之下,不得不再次迎恨襄陽。
而一個新生的時代,也隨著這場三方混戰的落寞,而開始。
今天的天氣略有些沉悶,從鎮江通往建業的官道上,正緩緩地走過來一隊兵馬。江南富庶,修建的官道大多都是十分的平整,極方便人們行走。只是這批兵馬卻是顯露出一絲疲憊神態,顯然是一路舟車勞頓,十分的辛苦。不過所有的士兵都是氣度沉凝,一絲不苟。最外圍的一隊士兵甚至全身披著重甲,完全是行軍狀態。
在這支隊伍的中間,有五輛一模一樣的馬車被士兵們緊緊地圍著,直如鐵桶一般,從兩側看過去,除了馬車頂,四面都被身騎戰馬,手舉橫刀的士兵遮擋得嚴嚴實實。這時節路上的行人本就不多,偶爾路過一兩個,看到這隊殺氣騰騰的人馬,也是趕緊遠遠避開。如今的東吳不太平,淮西打成了一鍋粥,方家的殘餘兵馬不少都逃入了山林,作了大口喝酒吃肉的土匪。而皇室的部隊也有不少藉著剿匪的名號禍害百姓。這是個亂世啊!殺個平頭老百姓比殺隻雞複雜不了多少。一定要和這些個丘八保持距離,萬一要是惹到了他們,隨便給你按個私通土匪的名號,你就是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了。
五輛馬車的正前方,一名年輕軍官面如寒霜,正是在之前壽春大戰中表現搶眼的鄭桂庭。壽春一戰,韓言幾乎是在絕境之下拿到了一場真真切切的輝煌勝利,直接保證了皇室對於方家動手的順利進行。如此大的功勞,自然免不得要班師回朝,大肆封賞一番。一來好讓天下人都看看,東吳皇室對於有功之臣是何等的恩寵。二來也是借此機會炫耀武力,好讓那些還在搖擺的潛在方家勢力,看清楚眼前的形勢。
對於一個將軍來說,凱旋班師無疑是極高的榮光。可是如今韓言的人頭在江湖上已經漲到了六十萬兩銀子。北唐劍閣、軍方、鑒聞局、內廷。東吳各大世家以及江湖上那些成名的賞金殺手,全部盯上了韓言的腦袋。光是從鎮江下船到現在,前前後後就已經來了五批探子。而且是分屬不同的陣營。山雨欲來也不過就是這樣了。鄭桂庭可以想到不久之後他所要面對的艱險,當初韓言從洛陽回壽春,數百護衛最後十不存一。如今去建業,情勢一點都不比當初好上多少。
他麾下的這支兵馬雖然剛剛經歷過壽春血戰,幾乎人人都是百戰餘生的勇士。可是要對付層出不窮的暗殺手段,卻還是顯得稚嫩了一點。有清爽的風,徐徐吹來。吹動著官道另一側那大片大片的樹林,樹葉發出簌簌響聲。
藍天、古道、樹木、清風?這本應是文人騷客最羨慕不過的田園生活。可是在鄭桂庭眼中,卻是致命一般的危險。年輕軍官的眉頭一點一點地皺了起來,他的目光投向那一片蒼翠欲滴的樹林,偌大的地方,自己這一路走來,竟是連一聲鳥叫都沒有聽到。如此安靜?他的眼皮一陣子猛跳,轉身看向頭頂,只見天空中不時會有幾道極快的身影掠過,那分明是大勢力之下才會馴養的鷹隼,從鎮江下船開始到現在,這些東西牢牢地盯著自己,顯然是在給後面的殺手不斷地傳遞消息。既然掌握了自己的行蹤,那麼提前做好佈置,也不是什麼難事。
「弓弩手!」騎在馬上的鄭桂庭昂聲道:「目標樹林!密集齊射!」
原本走在隊伍中央的弓弩手們迅速踏前一步,朝著樹葉輕輕搖動的地方一陣齊射,只是在一陣弓弩「咻咻咻」的連綿不絕的聲音之後,那片樹林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在無聲地告訴著鄭桂庭,他的判斷很有問題。
便在此時,官道邊原本平靜的湖水突然泛起巨大的漣漪,浮在水面的一片片荷葉猛地被人掀開,上百名身穿潛水服的刺客從水裡躍身而起,身子還在空中,手卻已經揚起,星星點點的寒芒雨點般打去。其中甚至還有軍方弩機的發射聲音。鄭桂庭面沉如水,自韓言入主淮西以來,方家的人對刺殺最是賣力,而不少能使暗器的名家高手都和韓言的衛隊交過手,眼前這批刺客顯然是方家的殘餘勢力。而聽剛才對方弩機扣動的聲音,分明是建業禁軍才能使用的裝備,皇室不會殺自己人,那麼答案只能是解煩蘇家也攙和了進來。方家和蘇家都已經動了手,那麼陸家和吳家,難道還能在路邊看風景嗎?
似乎是為了驗證鄭桂庭的心中所想,原來寂靜無聲,才剛剛被弩箭掃射過一輪的樹林突然響起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一排排的羽箭自樹林深處向衛隊士兵疾射而來。
根本不需要鄭桂庭的指揮,在被韓言選入衛隊之後,這些士兵多多少少都已經有了些經驗,安排在外圍的重甲步兵紛紛舉起手中的盾牌,在電光火石之間,就排列成了密集的盾牌陣形。羽箭打在一面又一面的盾牌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卻沒有多少刺入盾牌之後的方陣中。
此時先前潛入水中的那批刺客已經殺到了衛隊的身前,這些江湖刺客顯然是極其善於刺殺之道,皆是手持一把把寒光閃閃的短刃,在近身作戰上,這樣短小的兵器無疑可以佔據極大的便利。而且這些短刃都是十分的銳利,甚至能夠輕易地在盾牌上留下明顯的痕跡,其中幾個武功特別高強的人,在連續用力刺出幾下之後,甚至能刺破被重甲層層包裹的士兵身體。對方對於韓言的項上人頭,顯然是想了不止一天。
而樹林那邊大批的黑衣刺客也是悍不畏死,前赴後繼。相比與水中那批刺客的奇兵效果,這支數量幾乎和衛隊相同的刺客,則是充當了正面突破的任務。隊伍中不時可以看見軍方特有的制式刀劍。顯然他們也從軍方調集了一批人手,而且是十分的精銳。
「投槍手!」鄭桂庭大叫了一聲,手中橫刀如匹練一般一刀削斷了一名上前的刺客咽喉,厲聲道:「刺!」
隊伍中央的士兵用力地揮動著手臂,將一支支孩童身高的投槍擲入對面的刺客之中。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卻沒有讓對方的攻勢停止下來。暗殺軍方大將這樣殺頭的腦袋,要是一擊不成,想要再上手,可就是困難重重了。畢竟韓言也知道自己的仇人多的手指頭都數不過來。如非必要,他是絕不會再輕易露面的。
「保護馬車!發信號!」鄭桂庭高聲大喊,早有士兵點燃了手中的信號禮炮。到底是東吳的地界,皇室在這一塊的勢力極強,若是能得正規軍相助,刺客便是再多上一輩。也沒什麼打緊。
殺手的攻勢未減,像是絲毫沒有在意對手剛剛發出的求救信號。鄭桂庭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對方既然是早做安排,又怎麼可能會不吸取北唐在壽春城外的伏擊失利,提早做出對於援軍的應對。如果鄭桂庭猜的沒錯,此去百里,所有地方駐軍的軍官恐怕都已經遭了對方的毒手。
突然之間,鄭桂庭只覺得一陣寒光耀眼,抬頭一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視線盡頭,數名身穿黑衣,氣度沉凝的刺客正端起強弓,瞄準了中間的那五輛馬車!
「保護馬車!」大驚之下,鄭桂庭失聲喊了出來,這位之前在壽春手段雷霆的將軍此刻滿是慌張神色,額頭上急出了豆大的汗珠。若是這些馬車出了什麼差錯,他可真是百死莫贖。
「咻咻!」
一陣弓弦聲音響起,衛隊士兵終究是遲了一步,沒能舉起盾牌組成嚴密的防守陣形,情急之下。那些剛剛在壽春拼完了命的勇士,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呼嘯而來的利箭。「噗噗」數聲,利箭深深刺入他們的身體,帶出一蓬蓬的血花,而後又旋風地刺入馬車之內,只是因為士兵的身體已經帶去了其大部分的衝擊力,所以這些羽箭刺入的並不深,馬車稍微一晃,便全部掉在了地上。
「拿韓言的人頭換銀子!」一名刺客高聲大喊,揮舞著其手中兵刃一舉殺入衛隊的陣列之中,數十名刺客緊緊跟隨,聲吼如雷。
在官道的前方,又傳出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卻是又一批刺客的趕到。
已經殺得渾身是血的鄭桂庭將牙一咬,厲聲道:「全軍死戰!」
隨著年輕軍官的一聲話落,這出不知名的官道,開始真正地流淌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