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殘酷月光 文 / 王三木
此夜,無聲。
月光如水洗過一樣.靜靜地等待著青石板上噠噠的馬蹄聲.誰家婦人?隔著高樓窗台,細細地凝望.
那時月下,誰與誰心心相印,十指緊扣.說要坐著世間最破爛的小船,流浪到傳說中的天涯海角,山窮水盡?讓蹣跚的腳步直至歲月的盡頭,不離不棄?
那時月下,誰的眼淚在誰的心間流淌?看螢火微光一點點地在指間離散,劃落一聲聲蕭索的歎息.在各自的耳邊,呢喃著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情話.
那時月下,又是誰為了誰,一個人面對了整個家族反對,放棄到手權位,只是為了沉醉在那一雙柔柔的眼波之中,轟轟烈烈地愛她一場,不離不棄。
如今,月下?
男人如松柏一樣身軀挺直地站在房門前的地方.早過而立的年紀,清秀的臉龐上卻沒有絲毫歲月的悲傷痕跡,反而有種男人歲月沉澱以後的獨特氣質.長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雙如朝露般清澈的眼眸.靜靜地看著身前的女子,溫柔地笑著.
一如當年,人生初見。
一頭如墨玉般柔順的長髮懶懶地散落在她消瘦的肩上.皮膚光滑細緻,如玉一般溫潤.巴掌大的臉上是深深的痛苦和惋惜.
白玉雕琢一般的纖纖玉手上,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牢牢地指在了男人胸前.
時間的沙漏沉澱著太多無法逃離的過往,曾經的記憶翻湧起那些明媚的悲傷。總有一些畫面觸動著歲月的稜角,總有一段故事在心間纏繞,也總有一指年華,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時間像是過了一生那般漫長.女子終於開了口,低低地說"如果,你能假裝糊塗一點,該有多好."
生命中,你可曾遇到對你幽幽訴說這心傷的女子?又可曾,把她深深擁入懷中?
男人沉默不語.俊秀的眉眼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陰霾裡,許久。淡淡說道:"我是清醒地太遲,糊塗地太早.也難為你這顆棋子了,沒用在當年的血戰連城,倒用在了今天的孤城困守."
"你總是那麼固執."女子歎了口氣,低聲道"我們都是炎黃子孫,身上流淌著同樣的血液.北唐或是東吳,又有什麼區別?「女子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柔媚的雙眸緊緊地盯在男人的身上。認真地說道:」循禮公軍略無雙,此番已是事在必得.一個人的選擇,改變不了結局.你又何必去替韓言陪葬?"
"一樣的血液?區別?"男人的臉上生平第一次對女子流露出微微的嘲諷,語氣卻依舊平靜。淡淡說道:"亙古以來,所有的征服者都不可能給予被征服者以尊嚴.唐吳淮西血戰百多年,雙方仇深似海.當年壽春城破,北唐十數萬悍卒不封刀.姦淫擄掠,殺人放火.做盡所有能做之惡事.若不是你那恰到好處的一場病,估計我也早已死在了當年.所謂相同,只不過是那些沒有骨頭的懦夫替自己的軟弱找的借口罷了。「
女子緊緊地咬著嬌艷欲滴的嘴唇.目光裡的殺意,卻愈發堅定.
夫妻多年,儘管她是帶著滿身的目的和陰謀和他相遇在最美好的年紀,然後深深地掩埋著自己.但是他,那個顧氏家族曾今最被期望的家族繼承者.那個溫潤如玉的男人.卻早已在某個陌生的時間,在她的心間紮下了深深的根.
這個世上,有著那麼多的冷漠和殘酷。一個沒有父母,孤獨長大的女子?一個人走,一個人睡,一個人悲傷,一個人沉醉。一個人痛,一個人笑,一個人心傷,一個人體會。
直到她的生命中,出現了這樣的一個男人。他明白著她的悲傷,分擔著她的苦難。在她所有傷心難過的時候,默默的守候,給予安慰。將她當成青春年歲裡最唯美的那朵花開,直至這個世間,最後一抹陽光的落下。
人,擁有情感.真是一件值得偷偷高興,卻又深切悲傷的事.
"這些年你幕後操控,我原以為是你不甘平靜,要替伯釗他們開創一番基業.卻沒有想到是你未雨綢繆,替北唐盡心做著準備.經年類月,如今整個顧家,你雖然還不能完全掌握,卻足以做成你想做的事了."男人平靜地說"你真的很出色.可惜,我們的信仰不同."
一剎那間,有突然湧現的淚水,如同亙古而來的枯籐.細細地纏繞了心間.大滴大滴地敲碎在地上.流淌出一段無法彌補的悲傷.
那年初見時,略顯稚嫩的柔和線條.已被流逝的時光,如最鋒利的刀,細細雕刻.舉手投足間已是歲月沉澱過後的溫厚和自信.如那挺拔的松,屹立在黃昏月落的寂寞雪夜.
如果?你不曾奢望被最英俊的皇子親吻額間.生活在永不落幕的鮮花和掌聲中.那麼,他?真的是再出色不過的人了.他精通經史,學貫古今.卻從不自命不凡.他致心學問,淡泊名利.卻能夠體貼地照顧到她生活的一切.
在這個世上,我們注定會走過一段又一段的路途,結識一個又一個的路人,看盡一村又一村的風景。遇到一顆又一顆,或純淨爛漫或無良狠毒的心靈。聽到那麼多句的「我永遠愛你。」可是只有一個人嘴裡說出來的那一句,會讓我們掩面而泣,流下幸福的眼淚。不要懷疑,那是真的愛情。
她一直覺得,他是值得她托付一生的良人,不曾懷疑。只是要在今天,取了他的性命。
世上有一種悲傷,不是你沒有遇見你所愛的人.而是遇見了,卻最終錯成一段支離破碎的歎息.世上有一種殘忍,不是你最終沒有牽手你所愛的人.而是她曾那樣甜蜜地依偎在你的胸膛,卻在最後,要取了你的性命.
微微一用力,冰冷的劍鋒刺透了堅實的胸膛,鮮紅的血液順著劍尖緩緩滴落,染紅了昔日的洞房。
這一刻,桃花死於顏色,埋葬流年月光。
世上有一種人.他們迂腐,固執.儘管兢兢業業,能力出眾.卻不懂得世故圓滑,進退得宜.長久以來,他們不曾坦然地面對過一次山呼海嘯的掌聲.不曾得到世人真心實意的稱讚。卻在所有艱難的時候挺身而出,冒死不顧!他們堅韌,勇敢.在明知前景渺茫,必死無疑的情況下依然前赴後繼,生死度外.
有人說這是愚不可及。
有人說這是不自量力
有人說這是飛蛾撲火.
但是,一個民族能在數千年的浮沉變幻中屹立不倒。卻正是靠著千千萬萬這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大丈夫,豁出了性命,一次次地在亡國滅種的懸崖上,拉住了最後的希望!這是一個民族的魂魄!
當一個民族,開始把膽怯當成穩重.把麻木當作深沉.把無恥當成智慧.離完全地消亡!還會遠嗎?
女子伏下身,緩緩地合上了他的眼睛.
她不曾敗給似水流年,不曾敗給如花美眷。
他不曾敗給家族壓力.不曾敗給此間少年。
然而他們的愛情終究不是平靜如水的相伴到老,有了太多的金戈鐵馬、動盪不安。有了太多太多的生離死別、荒草滿坡
於是……
就這樣,敗給了信仰,敗給了家國。
在一個動亂的時代裡,個人的情感,永遠都顯得那樣地微不足道。
屋子外面,早已站滿了或在淮西潛伏多年的鑒聞局密諜.或在這些年被她牢牢綁在了北唐戰車上的心腹手下.
"大人,韓言的直屬衛隊一直在城中巡邏.計劃需不需要推遲?"在這些年的潛伏生涯裡,女子已經逐步成為鑒聞局在壽春一地的首腦人物,今日胡掌櫃被韓言擊殺之後。女子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此間諸人的領袖。
"不需要."女人的臉上還流淌著兩道清晰的淚痕,可是聲音卻沉穩自若,聽不出半分異樣。淡淡道"韓言如果完全獲悉我們的行動.依他的手段,我們豈能活到現在.他不過是憑著自己的直覺推斷到了一些東西罷了。但是城內的世家何止一家,我們蟄伏多年。縱然韓言驚才絕艷,又能怎樣?不過,我們的動作要快。"她轉身看向右手邊的男人.這是隨她在壽春潛伏多年的心腹,替她處理著許多不方便出面的事情."西城門今晚當值的幾個民團軍官有沒有處置妥當."
"民團那幾個人的家小都在控制之中不會出錯.而韓言安排在那裡的教導隊軍官,我們也派了刺客,會隨同民團在軍議中發難.不過韓言的衛隊一直這麼巡邏下去.困難會比較大."
"韓言在城南那個囤積糧草器械的庫房原先是顧家的產業,半個時辰後我們的人會在庫內放火.調開韓言的衛隊不是問題."她略一沉吟,看著身邊一精壯漢子,這是曾佈兵敗淮泗後鑒聞局空降過來的武官,掌握著城中最值得信賴的一支力量."城中執勤的預備總隊人數雖多,但是真正的士兵已經剩下不了多少.一旦城門有變,他們立刻就會增援.而清秋路是他們必然要過的地方.你無論如何,也要將他們擋住.直到循禮公的部隊進城控制城門口."
那武官神色莊重,沉聲道"他們只能從我們的屍體踏過去."
"好,果然豪氣干雲."女子緩緩地環視在場諸人"家國大事,不容有失.望來日,大家富貴相見
而在今夜如此溫柔的月光下,又有多少人懷揣著利器,殺人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