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你最好全神貫注!(下) 文 / 王三木
"胡掌櫃的生意遍佈兩淮,富可敵國.想來便是以鑒聞局主事這等高位,也是不免有些羨慕胡掌櫃的.「韓言眉目輕揚,淡淡地笑道:」不知胡掌櫃每次入洛陽述職的時候,鐵毅這個冷面神,可有找胡掌櫃你打秋風啊"
原本熱鬧的環境突然地安靜下來.城中的豪門大族們在凝結的空氣中一寸寸地忍受窒息的煎熬.在漫天烽火的短短時間裡,他們都已十分瞭解眼前這位少年將軍的狠辣手段.韓言的這幾句話,幾乎就是宣判了胡老闆甚至於他一家老小的死刑.
慌張和一頭霧水的表情在第一時間出現在胡掌櫃的臉上.一向保養地很好的皮膚在這一刻一片死灰,看不出一點生機.前一刻圓潤溫厚的聲音已是帶著微微挫泣的哭腔"將軍明鑒,小人在這幾年雖然同北唐做著一些生意,但那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小人的心裡同壽春的諸位賢達一樣是日夜以待王師啊.將軍可千萬不要聽信北唐奸細散佈的謠言."
在場的這些名門家主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偷偷地看向韓言.能躲過當年那場浩劫,並在北唐完全控制淮西的這幾年迅速崛起,成功擠掉城內原先的一眾名門大族成為壽春新一代權貴的這些人.哪個人不曾「盡心竭力」地替北唐朝廷做過些事情?哪個人手上沒有沾上自己人的血?
如果是非黑即白,那麼在場的這些人都逃不脫午門口外的一刀痛快.誰都希望可以在未來的日子裡活得更有些尊嚴,沒有任何一個征服者會給予被征服者足夠的尊重.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替尊嚴賭上性命.縱然是此刻同城外唐軍殺得不共帶天,可悄悄和北唐聯繫的家族又豈止是一二之數.雞蛋總是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家族的延續永遠是他們最重要的信仰.其他的,都是可以放棄的.
物傷其類,兔死狐悲。大約便是如此。
韓言自然清楚此間眾人的心中顧慮.團結是弱者戰勝強者首先要做到的事.面對著在場眾人的探究目光和字字誅心的棉裡藏針.韓言不曾多說一句,只是隨手接過了身旁親衛遞過來的一把短劍.
微微露出於劍鞘的一抹光亮像是午夜裡的幽光,讓在場的豪族名門一陣陣地背脊發涼.
毫無疑問,這是一把極為上品的短刃。
很少有兩淮的東吳百姓可以對這把短劍視而不見.倒不是因為它的做工精細,銳利無雙.東南富甲天下,巧奪天工的物件不可勝數.這些人權重一方,又有什麼是沒有見過的?他們只是在害怕,害怕那做工精良的劍鞘上凝重雕刻的字跡——忠魂
北唐以武立國.自其太祖趙庭訓時起,便常以隨身武器賞賜作戰得力的將領以為恩寵.其中又以短劍為最.至北唐中宗時期,朝廷正式在短劍劍鞘上刻錄忠魂二字作為對有功朝臣最高規格的獎勵之一.北唐上下,莫不以擁有忠魂短劍為崇高榮譽.
昔年白憲集結了北唐半數以上的精銳攻略關中.烽火漫天,白骨千里.替國戰死,黃沙蓋臉者不知凡幾.但死後追賞忠魂短劍者也不過一十三人.其中便是以白憲嫡親妻弟及宗正令次子這等貴重身份,力戰而死後也未得短劍追封.忠魂短劍獲贈之難得,不言而喻.
百多年來,世上也曾出現過一些巧奪天工的能匠模仿打造忠魂短劍,真假相同,幾不能辨.可是北唐法令嚴苛,一經發現,無論何種身份目的,那些仿冒的名家任你如何名震天下也逃不過一個斬字.因而世間雖常有巧匠,卻已難有忠魂贗品.
在場的這些名門家主更是對這短劍感慨良多.自曾布駐節壽春,經略兩淮以來.南來北往的北唐軍官不可勝數,但是能把這忠魂短劍配在腰間的人物,卻是屈指可數.民間曾有戲言「腰間一把忠魂,吃遍玩遍淮西不用錢。」雖說這短劍通常賞賜武將,執掌中樞的幾位部堂高官裡也有不曾獲贈的.但是胡掌櫃能得到,他在北唐軍中的地位,或者說是使命,已然不言而喻.
很多時候,確鑿的證據總是會比滔滔不絕的廢話更具有說服力.
幾乎是在韓言拿起短劍的那一瞬間,一直唯唯諾諾的胡老闆突然身形一動.略有臃腫的肥胖身體像是獵豹一般敏捷地撲向了韓言.指節微微前凸,凶狠地攻向他的咽喉.
韓言微微向後一傾,雙手同時上揚一錯.只聽見清脆的關節移位聲響,胡掌櫃的手臂已軟軟地掛在了他的身上,而韓言的手指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脖子.你很難想像一個少年竟然可以擁有如此精準的力度,縱然是大昭寺裡經年累修的苦行僧者,也未必能夠勝出他太多.
"何必徒勞?"韓言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大口喘著粗氣的男人。緩緩說道"你撥了這麼多年的算盤,怎麼還能幹得了這拿刀的活?"
密集的汗珠不斷地出現在胡掌櫃的額頭,面色蒼白地駭人.整個人好像剛剛從水裡撈上來一樣.只是他卻好像完全沒有在意自己的傷勢和處境.反而嘿嘿地笑"反正也是死了,不干豈不是可惜。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小的年紀,居然還去過大昭寺和那幫禿驢學武。死在你手上也倒不冤.不過你也不用得意,白公破城必在這幾日,我且去泉台溫一壺黃酒,恭候你的大駕."
他心知必死,此刻哪裡還有圓滑小心的商人樣子.盡顯慷慨激昂的燕趙豪俠風範.
面對如此大言不慚的詛咒,早有那些急於和他撇清關係的人出言責罵.一副人格尊嚴受到極大侮辱的義憤模樣,像是片刻都無法容忍這人對於他們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的言語侮辱。要不是顧及到韓言的在場,怕是早已衝了上去。
牆倒眾人推,自古而來的道理。
"我守在這裡,就是要帶著這整整一座城池的人,碾碎你們最強的軍隊.韓言認真地說道"明天以後,整個天下都會為了這座城池的勇敢而震驚.淮泗,再不允許北唐踏前半步.」
「什麼?」胡掌櫃先是一愣,隨即放肆地大笑起來,像是聽見了這個世上最愚不可及的笑話,冷聲道:"韓言你是個厲害的,這麼少的人就敢守在壽春,我佩服你
!可是……"胡老闆不屑地用餘光瞄了一眼那些惶惶不安,義憤填膺的城中富貴.輕蔑地笑道"可是你要憑這些各顧身家的庸碌之輩來抵擋我北唐兵鋒,簡直是自取滅亡.你何必裝聾做啞,城裡面但凡有點門路的都已經迫不及待地和城外搭好了線.縱然孫吳從古墓裡爬起來,也無法守住這麼一座沒有骨氣的城."
"我在舒城起兵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的信賴.在鎖河山決戰曾布的時候同樣不被別人信賴."韓言淡淡地笑道"可是我們已經用曾布的人頭,讓淮西再一次插回了東吳的旗幟.信賴是自己給予自己.要靠別人給予才有信心的是懦夫."
"循禮公絕不是曾布所可以相提並論的.'胡掌櫃看著眼前慷慨激昂的熱血少年,平靜地說"東吳,注定成為北唐一統天下的祭品."
"那你最好在黃泉路上全神貫注."韓言緩緩地抽出了短劍.目光堅定"因為我,連同這一座城池的人.都會全力以赴."
妖艷的鮮血像是決堤的水洶湧地在韓言的身上肆虐.眼眶裡盛著滿滿的粘稠液體.一寸寸地在青石的城牆上蔓延開來.專注的目光終究停留在了那些豪門家主的身上.韓言輕輕地笑「諸公,可願隨我一戰?"
這是最後的邀請,也是最後的壓注.他可以忽略此刻以前所有的卑鄙和軟弱,卻不可以允許再有一絲絲現在的膽怯.無論這些富貴如何選擇,這都將會成為開啟一個時代的邀請.因為這是一場,注定要載入史冊的戰役.
在這場關乎家族生死的選擇中.富貴們的雙手終是握緊了鼓槌重重地擂響了戰鼓.有來自於胸膛心底的聲音在城頭縈繞"大丈夫,何惜一死."
唐軍陣中的白憲臉色鐵青.城樓上發生的一切雖看不得十分清楚.可那些錚錚言辭在韓言的內功下卻讓城下的所有唐軍聽得明明白白.原本就已是勉強支撐的士氣在這一刻喪失殆盡,他也失去了在今天扣開城門的最大可能.
你最好全神貫注!因為,我會全力以赴。
中軍傳來清脆的鳴嘀聲,城樓下的唐軍勁卒潮水般地向後退去.他們聽得見那座城池裡的歡呼.在以往的那些日子裡,他們也常常聽見城內歡呼雀躍的聲音.只是那時候,更多地是能為多活一天而開心.而今天,卻是完完全全因為勝利而高呼.他們有些不甘,他們有些憤怒.但是最後?他們,只能無可奈何地向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