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你最好全神貫注!(上) 文 / 王三木
北唐的軍官們紛紛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帶著各自的士兵發起了最強的進攻.
而城樓上,年輕的將軍眼中終於也閃過了炙熱燃燒,不再有一絲一毫掩飾的熊熊戰意.幽冷的青芒在一瞬間劃過那些厚重的盔甲,視線盡處,是支離破碎的鐵塊和血肉模糊的軀體.鋒利的長劍帶著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量衝入了那個像是刺蝟一樣被傷害和尖銳深深包裹的戰團.手中的鋒芒舞出狠辣逼人的劍痕
為首的那名甲士顯然感受到了身前不遠處的威脅.立即拔出了腰間的第七把橫刀,和其他幾個唐兵,乘著韓言被三四個披甲士阻擋的關口衝了上去.
但是韓言的動作顯然更快,一劍隔開那幾名甲士後,並無一絲一毫的停頓,身子微微一晃便已略至那人身前.長劍劃裂堅硬的盔甲,在星星點點的火花聲裡,割斷勇士們的咽喉.
巍巍重甲!一劍破之!
失去為首甲士指揮的唐軍戰團,雖然依舊作戰勇敢,但是各人的銜接配合明顯有所下降.隨即被潮水般湧來的吳軍切割成了無數的碎片.幾乎每一個城上的唐軍此時都面對著數倍乃至十數倍於自己的對手,想要奪去他們性命的兵刃.從四面八方的各個方向一刻不停地攻擊著他們身上的每一處要害.像是狂風暴雨一樣席捲著所有的抵抗.
當城上的最後一名唐兵死於刀劍.火燙的血液在冰冷雪白的劍尖上緩緩滴落.年輕的將軍看著城下綿綿不盡的北唐大軍,看著一百年來在這塊土地上留下了無盡傷害和屈辱的軍隊,更彷彿穿透了層層阻隔,看著那個從容淡定,碾碎著所有妄想和反抗的男人.
「東吳的土地,再不允許你們這些北唐的雜碎,踏前半步!」激昂的聲音迴盪在年輕的戰場,飄向了比天空還遠的地方.
突然地有一剎那間的寂靜,凝結著細碎的時間.
然後
壽春的城樓上爆發出了不可思議的喝彩聲,而這種聲音像是插上了快速揮動的翅膀,迅速地傳播了壽春的街道,民巷.在花草樹木,在一磚一瓦整整地一座城池都在喝彩,都在歡呼,都在驕傲!
十數萬衣甲鮮明,淹沒著天空和陸地的北唐勇士們有一瞬間的失神.那些絢爛了一個又一個時代的記憶曾經那樣深深地烙刻在腦海裡,度過了一場場花開花落.
清楚地記得,是多少年前?緊張而期待的目光第一次踏上這片注定流傳著不朽傳說的土地,銳利的兵鋒摧毀腐朽的城門.
是多少年前?虞姬墓裡紛落相思經年的雪,凝固了那場宿州雪夜裡,如溪水一般細細流淌的腥紅血液.飄揚起北唐千創百孔的戰旗.
是多少年前?梔子花剛剛開出了一幕純白的季節裡.幼主臨位,朝局動盪,漫山遍野的吳軍帶著勃勃野心和收復故土的渴望敲響戰鼓.卸甲歸田的將軍重新拿起刀劍,帶著微弱到渺茫的兵力守在破裂的孤城用自己的性命換來決定戰局勝敗的關鍵兩天一夜.
是多少年前?衣甲鮮明的如林刀劍在黃昏的暮色裡潰敗蒼山.遺棄了漫山遍野的屍骸和旌旗.為了卑微可笑的性命,懦弱地拋棄了給予了他們最深沉期望的百姓.像是一群被狼群驅趕的野狗,狼狽地在自家的田地裡逃躥.
是多少年前?勝雪白衣磨礪最後的鋒銳,響亮的步伐終於踏碎阻擋了一代代北唐夢想的絞肉場,也打碎了東吳在這片土地上最後的希望稻草.
又是,多少年前?在這片土地上,縱然面對刀山火海一般的艱難困苦,他們也從未在這片土地上失去過雄心和壯志.
然而這一刻,他們那樣真實地聽見,那整整一座城池的吶喊!像是束縛了千年的奴隸終於砍斷沉重的鎖鏈,勇敢而執著的年輕站立在城樓上說出震耳欲聾的誓言。
他們聽見他說「泱泱東吳,豈曰無人!"
他們聽見他說"決心赴難,死且不悔!"
他們聽見他說"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吳人十萬軍!"
這是,整整一座城池的勇氣!
北唐的戰鼓聲像是九天落下的玄雷在平地上炸開,幾乎要將戰鼓敲破.投石機陣地上咕嚕咕嚕地忙碌運轉著,巨大的石塊劃碎凝結的空氣,在城樓上濺起一陣陣的飛沙碎石.成片成片的箭雨像是要淹沒了這整整的一座城池.最炙熱最鮮艷的血液一次次地灑在路上,沒有結局.
白色的衣衫迎在風中獵獵飄揚,白憲無聲地看著一批又一批的將士前赴後繼地倒在金城湯池一般壽春城下.眼眸裡隱約的痛苦和歎息被決絕的堅持殘忍地淹沒.北唐可以接受一場失敗,卻絕不可以對必勝的信念產生動搖.他知道,原本志在必得的士氣在韓言的一劍寒光下支離破碎.幾乎跌入谷底.但他更知道這一刻如果退去淮河以南,終不復家國所有
城樓上,在貼身近衛重重保護下的韓言同樣目光炯炯.在如今這塊淮西的土地上,留給北唐的時間已不會太多.他知道今天會很危險,經過多日的激戰,白憲已是可以觸摸到那個圖窮匕現的機會.而北唐在久攻不利,士氣低落的情況下依舊沒有退兵.除了那些必需要堅持的理由以外.留在對面那中年男子手中的又何止是區區的一二手段.
但是,北唐稱雄淮泗的歲月終將逝去!
韓言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前方那些為了尊嚴和夢想付出著一切的人們.看著這座古老的城市在漫長的等待過後終於再一次挺直了脊樑,孕育著充滿希冀和執著的目光.看著這一輩子都不會允許改變的信仰慢慢地握在了手中.
轉過身,城中頗有聲望的幾戶名門家主在士兵們的邀請下都已經恭敬地站在了城樓上.縱然是他們這些慣經了風浪的家族族長,直面如此血肉模糊的戰場,仍是有一些觸目驚心的感覺在心頭蔓延.
北唐的士兵們迅速地在雲梯上攀爬著,連日來連續的攻擊,使得城下堆積了密集的屍體,許多地方都已形成了厚實的小坡.而那些小坡上則佈滿了大大小小被雲梯插過的凹口.
韓言的目光靜靜地在身前的人群當中停留下來.儘管此刻的他們看起來卑微而恭順.卻沒有人會懷疑,他們的導向是可以成為決定戰局勝敗的重要力量.
其中的一名男人身材胖大,甚至於略嫌臃腫.滄桑的歲月彷彿才剛剛在他的額頭上細細描繪著痕跡.他那雙幾乎將天空快要看成藍藍的一條線的眼睛.隨時流露著和氣的笑意.像是下一刻就能和你搭著肩膀,大口喝酒吃肉,成為相見恨晚的朋友.他的身上有一種商人固有的圓滑善意.他穿著十分名貴奢華的衣服,那種一眼看去就覺得與眾不同,價格不菲的衣服.尋常百姓節儉一輩子都未必能買的起他的一隻袖子.他是個商人,一眼就可以看的出來極為富有卻「樹矮房新畫不古」的那種富貴豪商.
"胡掌櫃不愧是壽春商界的執牛耳者,出手闊綽.壽春城能有今日這般堅固,抗擊北狗,胡掌櫃可謂勞苦公高."
「將軍過獎了,替朝廷出力本是我輩份屬應當的事情.些許小事如何值得將軍誇讚."胡掌控的臉上露出著真心實意的敬佩笑容,由衷地說道"北唐肆虐兩淮近百年,每見壯士卸甲,儒冠降地.多少名士清流,統兵大將屈膝相事,只為性命之苟全.北唐兵鋒所指,諸城諸鎮無不望風奔潰.今幸有將軍振臂獨呼,轉戰四方.固守壽春,令唐軍不能寸進.適才將軍一番豪言壯語,吾輩無不熱血沸騰使知江南終有人.此刻縱使趙德昭親至,也再不能生半分輕視之心."
說完竟是撩開袍子,一輯到地。可謂是禮儀周全,挑不出半分差錯。奸猾圓潤,本是一個商人天生的本事。
圍在一起的人群中有嫉恨的目光,有惋惜的目光,還有追隨的目光.但是這些目光的主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說出著對於韓言的讚美與敬佩言詞.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在這座城市實際主宰者的心裡留下一些些的不好影響.華美的誇獎在任何時候都會比殘酷的抨擊更具佔有力
韓言的嘴角有一些微寒的笑意.他並不是對這些虛偽的嘴臉感到厭惡.在那些被放逐在悠遠天空的歲月裡.他見過了太多這樣的畫面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是這樣的.世上可以忽視這種規則的人畢竟不多.大部分的人只能選擇接受.就好像一輛裝滿牛糞的馬車從你身邊開過的時候,你可以因為它的惡臭而選擇不去乘坐那輛馬車,但絕不可以擋在它的前面它會從你的身上狠狠地踩踏過去.韓言的寒意,從始至終都只是因為那個幾乎快睜不開眼了的胡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