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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不眠之夜(二) 文 / 王三木

    隨州之戰,蕭元力戰身死,自然是被這些同為荊襄戰區的將軍們所敬重。而白牧楚卻輕騎逃回。雖然讓西漢奇襲的計劃落空,可是在一眾北唐軍官的眼中,這只是給一個人的貪生怕死找了一個應當應分的借口罷了。

    無論是什麼樣的時代,在你還沒有替自己確立地位和價值之前,是不可能獲得別人真心實意的尊重。古今如此,概不能改。

    要說這幾日,這幾日白牧楚用兵倒也得力,只是棄城而走的形象終究是先入為主。這些軍官對於白牧楚自然也是沒有什麼好感。而這一次如其所說的「聲東擊西」是簡單到連剛剛入門的書生都能輕易看破的伎倆.可白牧楚卻說這是西漢名將孟渝的構想.無論從那個方面來看,都是一個並不可笑的玩笑.更何況在隨州陷落之後,襄陽城內的盤查更為仔細,這幾日的搜查更是由白牧楚親自負責。如果對方輕易就能混入城中,那白牧楚這幾天都是在澡堂子裡泡澡?

    當然,李繼業並不這樣認為.

    數十年的刀山劍林,沙場戎馬,讓他清楚了一個最原始的道理.無論是那些精心設計的奇思妙想,還是那些氣勢滂礡的軍陣廝殺.最後都只以勝負而定成敗.人們總是津津樂道於諸葛武侯的運籌帷握,決勝千里.不經意間去忽視那些平凡普通的勝利.

    只是,軍陣再出色,計策再奇妙的將軍一旦從高高安穩的馬背上跌落,被踐踏在最骯髒的泥土下,同樣是可恥而失敗的.再不起眼再平凡的普通人如果能夠贏得關鍵勝利,同樣可以站在最高的地方橫刀自立,仰頭狂笑.

    孟渝是個很有能力的軍人,數之不盡的白骨與鮮血早早地替他做了證明.

    隨州一戰雖然勢如摧枯拉朽,但也讓內應這張王牌過早地曬在了太過明亮的陽光下.這一次拖拖拉拉,掩飾成分太過明顯的行動幾乎不會讓人產生絲毫的畏懼.可是,平凡到極致的簡單就是最可怕的高明.

    「將軍.以末將來看,漢軍連日作戰早已疲憊,孟渝再張狂.也不敢在今夜襲擊,企圖裡應外合.這不過是孟渝的疲兵之計,想讓我們無法得到休息而已.若是在這個時候集合部隊,恐怕很難保證他們明天的戰鬥力."一旁職位不低,身邊也有親兵保護的將軍給出了他的理解.

    很顯然,大部分人都是這個意思.襄陽畢竟不是隨州.

    李繼業疲憊地抹了一把臉,作為荊襄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他不知已經面對過多少次這樣的選擇。沉默片刻後.堅定地說道「集結部隊,出城作戰!"

    "什麼!"吃驚詫異的聲音從各個方向傳來,只剩下少數的幾個站在李繼業的身邊靜靜地思考。

    「你帶十五軍出城."李繼業看著臉上汗水流淌,目光堅定的白牧楚,微微笑了笑,道「避開孟渝,去襲擊他的大營。"

    這次漢軍的投石機實力巨大,是不得不面對的威脅。現在孟渝主動出擊,李繼業乾脆不按章法地反手一擊,徹底打亂他的佈置.十五軍是北唐在荊襄地區的王牌功勳部隊.驍勇善戰.其直屬長官一直由歷任襄樊都督親自擔任,自古就有「鎮十五軍者鎮襄陽」的說法。是江漢地區少有的幾支騎兵軍.機動作戰能力極強,在趙德昭不支持李繼業組建大規模重甲步兵的情況下,十五軍一向是李繼業手中看家的老本.

    白牧楚低頭不語,他自然十分清楚出城襲擊的任務,卻更清楚出城所要面臨的風險.十五軍是城中不多的尖刀力量……這樣的時刻,容不下一瞬間的疏忽大意.

    「將軍……」

    「不要擔心城中」李繼業微微搖了搖頭,鄭重說道:「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在最殘酷的戰場.孟渝敢在今夜便動手,除了西漢年復一年不曾停歇的準備以外,更多地是看準了我們的求穩,看準了我們的害怕.我們憂患於襄陽的得失,變得猶豫,變得懦弱.大家把希望寄托在遙遠的白公身上,只盼著能守到大軍回援.而卻不去想我們已然擁有足夠的軍隊和糧草,城中百姓願傾盡全力支持.這本身已是一種失敗,顧忌太多的人總是最早地倒在地上.若是不能放下襄陽這個包袱,再不可想像的事情都會以一種最糟糕的方式發生."環顧身旁將領,沉聲道「我們之前怎麼打,現在也是怎麼打!"

    清涼如水的寂靜夜色下,只剩下襄陽主將切冰斷玉一般的擲地語聲.

    他是李繼業,或許他比不上白憲的謀略全局,比不上時雋的銳利兇猛,也比不上傅文召的金城湯池。但他敢戰,但他敢死,敢於直面所有的艱難和困苦。他是悍勇果敢,決死陣前的將軍。他值得起所有的尊重。

    清冷的月色下,今夜躲藏在暗處的黑暗顯得是那樣固執的漫長,固執地煎熬.似一片清冷的月色拂過臉龐的蕭索。

    大批大批在馬蹄上包裹著棉布,馬背上攜帶著大量硫磺火石等一干引火物品的騎兵在蒼茫夜色中隱藏著自己的身影.

    年輕的統領眼中倒映著遠處清晰可見的漢軍大營。指節因為過度的用力而漸漸發白。西漢的佈防極其嚴密,巡邏查崗的哨兵隨處可見。整座大營的佈局很好地借助了地勢。一覽無餘的坦途上很難造成奇襲的效果。

    不過……

    白牧楚慢慢地擦去了掌心處細微的汗水,像是一點一點地擦去心中的不安和焦慮。嘴角露著不易察覺的微笑.

    西漢既是如此陣仗,孟渝主力必不在此.恐怕縱以孟渝這般老辣人物,也斷不會想到李繼業在如此重擔在身之下,依舊不懼風險,敢出兵反擊.

    如此,自己這邊的動作極有可能便是此戰的關鍵.隨州城破當天,蕭元決絕的身影再一次浮現腦海.那一夜的火連同今天的戰意一起炙熱燃燒.北唐是看著軍功的地方,既然已經選擇了自己的道路,自然要向著更深的地方去走。

    這一局,不到最後,又怎麼知道是誰落在了誰的甕中,由誰來笑道最後?

    一聲令下,最前面的騎兵紛紛催動戰馬開始衝殺.後面射術精湛的士兵從容地點燃了早已預備的利箭,下一刻,成百上千支熊熊燃燒的火箭穿越了茫茫蒼野,準確無誤地在漢軍大營內閃起了灼熱光芒.

    「敵襲!"

    "出擊!」

    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在同一片天地下吶喊,一種是略帶些慌張,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卻努力保持的鎮定.而另一種,是充滿了自信和希望.要旗卷天下的氣魄.

    漢軍的軍官在大聲地呵斥,剛剛從營帳中爬起的士兵來不及穿上盔甲,穿著單衣就匆忙地跟隨著自己的直屬長官站上崗位.

    十五軍的騎兵已經在衝擊西漢大營的外圍屏障.白牧楚不敢在這個時候有任何的拖沓和猶豫.此間的一分一秒像金子般珍貴。孟渝籌劃經年,帶出來的軍隊必然不會是凡品,一旦給了他們反應的機會?

    這裡,便是白家連同北唐襄樊百多年榮光埋葬的地獄。軍人的勝負榮辱,只在片刻之間。

    一隊又一隊的騎兵像洶湧的海潮一樣連續不斷地拍擊著屹立在夜色中的漢營外圍屏障.

    手握長矛的步兵在堅硬的木柵保護下很輕易地戳穿了騎兵的身體.很多騎兵幾乎在同一時間被幾支乃至幾十支長矛扎中了身體.殷紅的血液像噴湧的泉水一樣流淌不止.痛苦的慘叫聲在上空盤旋.跌落的屍體瞬間被黃沙淹沒,被馬蹄踐踏。

    可後面的人不會有絲毫畏懼,騎兵高速的衝鋒,厚實的盔甲和悍不畏死的血肉之軀在生生地撕開對方的防線.反應過來的漢軍開始用弓箭手進行阻擊,但是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昏黃火光照耀的夜晚,弓箭幾乎碰不到高速移動的騎兵.

    「殺」軍人們震耳欲聾的吶喊聲響徹雲霄.在用鮮血塗染柵欄後,騎兵終於取得了突破.在外圍出現缺口後,唐軍像水銀瀉地般攻了進去,在短短的轉瞬之間,爆閃的寒芒像是一陣呼嘯的狂風一下子捲走了數百人的性命

    綿長的柵欄線上,泥土裡殘留著鮮血,清涼的寒風夾雜著潮濕而粘稠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斷了腿的士兵,無主的戰馬,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慘叫**填滿了人們可以看見的所有畫面.

    白牧楚的臉色有些發白,手上指揮著部隊迅速推進,但心頭卻心思千轉.剛才騎兵短短不到一刻鐘的衝鋒給了他極大的震撼.在明知是死的情況下,十五軍的士兵沒有猶豫,沒有退縮.前赴後繼,冒死不顧.若是換做其他軍隊,勝負已在剛才決出.

    他當年從不曾想過要從軍征戰,但也並不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準備.像他這樣的身份,未來本就是最不可預料的事情.可這些日子親眼見識了戰場以後.讓他的想法得到了很大的改變.張良,陳平謀斷天下,可劉邦終究是有了漢中的困局,彭城腳下,泗水河邊五十六萬大軍灰飛煙滅下的拋女棄子.雖九敗卻苦無一勝的尷尬.

    注定載入史冊的駭下一戰開創了劉氏一族四百年的基業,讓大漢的旗幟獵獵飄揚於四海.卻是成就了另一個人的神話與奇跡.

    軍隊,才是立足一切的關鍵,而且是必須直接地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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