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不眠之夜(一) 文 / 王三木
第一天的戰鬥已經結束,無論孟渝是多麼信心滿滿,多麼想要登頂城樓,一嘗心願。都不會瘋狂的認為,僅憑著一天戰鬥。就能拿下數百年求之不得的堅城大邑。襄陽不同於隨州。雖然在韓言崛起淮泗以後,兵力一再被抽減,但此刻李繼業手中依然掌控了三個整編軍,六個混協軍,八萬多人馬。同樣是孤城困守,襄陽卻遠不是壽春可以比較的。
過去的百多年間,東吳在淮泗戰場上一敗再敗,而北唐卻是憑藉著襄陽堅城,穩如泰山。
連續不斷的晝夜作戰,長途奔襲。儘管有著輪休的機會,漢軍的大部分軍隊仍舊感到了疲憊,他們需要休息。
在隨身護衛的陪同下,孟渝仔細巡視著軍營的警戒防務。特別是在一些傷亡慘重的兵團,孟渝總是要多留一些時間去看傷員。西漢在荊襄已經超過十年沒有進行如此大規模的會戰,很多新兵都是第一次面對這麼危險的戰鬥。彷徨和不安必定會在他們的心裡產生,在這樣的關頭,孟渝需要讓他的士兵知道他的存在。讓他的士兵感到安心。
當孟渝面對那些還保留著稚嫩和天真的眼睛,當他面對那些斷臂慘叫的痛苦**。冷漠如他,也免不了下意識的感慨,這世道,究竟何時才是盡頭?
「淮泗那邊有什麼消息?」孟渝走在營門外的空地上,隨意地問著身旁的裴度。
「安慶的情況很差。「裴度神色凝重,手中握著的是從淮泗那邊剛剛得來的情報。緩緩說道:」宋希甫沒能壓制住方家的攻勢,城中百姓大多已經暗中倒向了世家。宋希甫軍中不少軍官遭到暗殺,軍隊裡面也開始出現動搖的跡象.照這樣下去,四天內安慶就要再一次改名換姓了。」
「東吳皇室的無難軍現在到了什麼地方,李濼有什麼動作?"
「李濼的禁軍被死死地托在了池州.吳家這一次下了血本,是要不計代價相助方家了.建業城內不少大人物都遭到了暗殺,李濼和蘇家一觸即發,看來是不會再發兵增援淮泗了."
孟渝看著漸漸變得灰暗的天空.也不禁有些看不透韓言的佈局.安慶襟帶吳楚,北界清淮、南臨江表.分疆則鎖陰南北、坐鎮則呼吸東西.向為四塞之國而兼五達之衢.上控洞庭、方州,下控京口、石城。是長江中下游的重要軍事要塞,建業的西方門戶.一個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地方.
東吳皇室曾經因為安慶的喪失而放棄了許多唾手可得的難得機會,更被迫作出了許多痛徹心骨的妥協.如今好不容易握在了手中,就算代價再怎麼沉痛,都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的盡人事而聽天命.
「殿下,我們也該有個決斷了.「裴度認真地說道:「安慶一旦有了結果,淮西的戰鬥也差不多到了結束.到時無論韓言如何動作,準備了何種曠世奇謀.也無法再挽回敗局.為了分散李濼的精力,世家也會樂於壽春被北唐拿到.留給我們的時間不會太多"
「你認為韓言敗局已定?"孟渝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最為倚重的世家子弟,淡淡說道:」事情怕是不會這麼簡單,韓言應該是要有大動作了."
「不管如何,安慶一旦有了結果,便是雙方圖窮匕現的時候.韓言若敗,白憲將以狂潮之勢席捲淮泗.不出十天,就可以回援襄樊.韓言若勝,也無餘力襲擾河南.一旦白憲收縮兵力,堅壁清野.我們怕是沒有機會奪取襄樊了."
心中近乎於病態的渴望,讓裴度擁有了異常敏銳的眼睛和耳朵.所有的事情在他的腦海裡進行著高速而清晰的分析.把握著每一個細微的關鍵.如他所言,一旦淮泗的戰事有了結果,襄樊戰場上的局勢會立時發生改變。
孟渝在心底輕輕一歎,終究是要提前作出一個決斷了.
「將軍」侍衛輕輕地叫醒了睡覺一向很輕的李繼業.「白小公爺說今晚的漢軍動作怪異,請將軍過去看一看."
「嗯,你前面帶路.」李繼業從床上一躍而起,儘管白天率軍出擊耗費了他大半精力,後來又一直巡視到深夜,才剛剛不脫衣甲地睡下不到兩個時辰.可是多年戰場磨礪下來的反應和敏銳,使他出現在眾人的視線前時,沒有半分的疲憊,依舊是那個精神奕奕的襄樊都督。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經多少年,沒有再睡過一個踏踏實實的安穩覺。
在外面待命的除了李繼業的親信以外,還有剛剛戰死在隨州的蕭元獨女。
李繼業身出寒門,性格孤僻。向來以殺伐決斷聞名北唐軍中。部屬下官中多有畏懼,昔年趙德昭下令白憲攻略淮泗,白憲本有意調李繼業入淮西,只是當時趙德昭正在著力培養曾布,這件事只能是不了了之。加上襄陽本身就是至關重要的軍鎮,李繼業也就在襄陽繼續待了下去。
可是十多年的時間裡,堂堂的一方鎮侯,與之相交的也不過是蕭元等一二之人。性格之孤僻,不言自明。這一次隨州慘敗,雖出乎意料,可結局並無不同。李繼業坐在這個位置上也無絲毫辦法。
當年蕭元棄筆從戎,實際上已和蕭氏一族徹底決裂。這些年蕭家不過是看重蕭元手中權柄,相互尊重,維繫著那一份面子上的尊重而已。
如今蕭元身死兵敗,大宅門裡的那些明槍暗箭不想可知。當蕭嫣然哭著求自己讓她上陣殺敵,替父報仇的時候。李繼業並沒有阻止,只是把她編入了自己的親衛之中,眼下自己督軍襄樊還能照拂她的日子,但是刀口上求生死的軍人,又能料到多少的日後?北唐看重軍功,蕭嫣然若是在這一戰裡立下功勞,再由他上書,趙德昭憫其情,必定會替其尋一戶好人家,保一生平安榮華。
畢竟一個將軍替國戰死,其女若是孤苦無依,淒慘度日,會讓軍方的大小將軍們心中生寒的。當然,李繼業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這些了。
「白牧楚那邊什麼情況?"李繼業認真檢查著自己的城防布屬,腳下卻一步不慢.
「那傢伙沒說."蕭嫣然恨聲道:「只說讓您過去,囂張地很。「
隨州城破當夜,蕭元在漢軍重重包圍之下力戰而死.被打亂了編製的守軍或突圍向襄樊,或從蕭元赴義.或棄甲投降.但最終都沒能有一個活著離開,只有白牧楚歷盡險阻之下帶著不到十人的隊伍先裴度的騎兵一步進入了襄陽.告知了李繼業隨州陷落的消息,使得西漢奇襲計劃落空.李繼業清楚白牧楚在襄陽的作用,所以也不時讓他負責城防要務.今天激戰中看破孟渝佈置,鳴嘀示警便是白牧楚的手筆.
「不要亂說."李繼業低低地呵斥了一聲,卻沒有過多的嚴肅和凌厲.雖然穿著軍裝但畢竟不過是一個剛剛失去了唯一親人,無依無靠的女孩.終究是不可能這麼快地坦然面對.
一路上一隊隊執勤巡邏的士兵一絲不苟地執行著任務,對白牧楚圈中的城內幾大危險地段進行著拉網式的搜查.這讓李繼業感到極大的安心,憑心而論,就是他親自安排任務也不過是這樣,或許能在一些細節上憑著經驗做到更加的完美,卻不可能對最後的結果產生太大的影響.
世家能在如此動盪不安的局勢下保持百多年的風光無限,聖寵不倦.自然是有他的獨到之處.他李繼業雖然性格孤傲,可是對於白憲這個北唐第一名將,卻從來都是服氣的。
漆黑的路途上,只有昏黃的火光照耀著前方的未知.
當李繼業踏上城頭的那一刻,瑩瑩寒芒出現在他的眼前,憑著多年的沙場經驗,這一刻最起碼有超過五把強弓將箭頭對準著自己的腦袋.「山河動盪」黑暗中傳出了男子低沉的聲音.
「堅守」李繼業從容回答,自從隨州城破以後,襄陽城內的盤查詢問比以前更加地嚴厲.若是有人回答不出,便只剩下一條……格殺勿論!
在值班軍官的帶領下,李繼業見到了一臉嚴肅沒有半點笑容的白牧楚.
「將軍."白牧楚手指著遠方的一片蒼茫.火紅的光亮像是一條舞動的長龍,從漢軍大營的方向漸漸向襄陽逼近.彷彿連空氣中都已瀰漫了濃重的肅殺味道
「多久了」將軍的臉上也佈滿了寒霜,當一件事情劃出了奇怪軌跡的時候,你不是離成功不遠,便是已離滅亡很近.而襄陽的情況怎麼看都是更接近第二種的樣子.
「從發現到現在差不多一柱香的樣子."
李繼業看了一眼遠處的火把,如刀子一般銳利的眼睛裡倒映著熊熊的烈火。他直接了當地說道「你怎麼看?"
白牧楚稍稍皺了下眉,似乎並不曾料到這突然的提問.畢竟李繼業在北唐軍中是出了名的冷眼寡語。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問自己。思慮片刻後,認真回答道:「恐怕是西漢的聲東擊西,再一次地裡應外合."
周圍都有了些許竭力控制下的輕輕笑聲.北唐是看重軍功的地方,如果沒有拿得出手的戰績,哪怕是白家嫡子這樣的身份,都不能讓一幫子的驕兵悍將稍稍尊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