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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兵敗如山 文 / 王三木

    今天的夜如墨一般的漆黑,沒有一點的璀璨星芒.也沒有細碎的月光在地上輕舞跳躍.只有那清涼如水的夜色一陣陣地瀰漫開來,一寸寸地摩挲著這座故舊的城池.

    「將軍叫牧楚過來不知道有什麼事情."

    「白天要不是小公爺,隨州恐怕已經陷落。」看著遠處井然有序的燈火通明,不再年輕的將軍並沒有掩飾他心中的擔憂,聲音安靜地像是黑夜裡緩緩流過的河流,慢聲說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孟渝集結大軍數十萬,壯志圖謀。小公爺實在是不應該繼續留在隨州這個朝不保夕的地方。今天漢軍久戰疲憊,除了一些防止我們偷襲的守夜軍隊外,不會再有太多監察的兵力。小公爺收拾一下,末將待會派兵護送您回襄陽。戰場之上,總歸是沒有重來的機會的。"

    「將軍這是在趕牧楚走啊」白牧楚大大咧咧地笑著,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裡精光閃耀。像是對於蕭元的話語沒有感到絲毫的意外。上前一步,看著蕭元歷經滄桑的面容和滿身征塵的盔甲,年輕的白牧楚認真地問道:「為什麼白天隨州幾乎城破的情況下,將軍都沒有想過把城中的青壯力量投入戰場?憑將軍在隨州的聲望,振臂之下,隨時都可以招募到上萬人的隊伍。牧楚以為將軍是不會不想到這一點的."

    「是的」蕭元沒有任何的否認,年老的將軍看著身前少年的目光灼灼,緩緩說道「軍隊的責任是無條件地去保護國家的尊嚴和百姓的存亡。沒有什麼道理是可以讓百姓放棄所有來保護軍隊。世界上所有的戰爭都不是小孩子玩耍時的騎馬打仗.那是最殘酷,最血腥的東西。生命只有一次,誰都無法重來.儘管孟渝不像韓言在淮西那樣地大開殺戒寸草不留,可是也不是什麼溫潤如玉的善良君子.他絕不會對阻撓過他奪城的百姓有什麼仁慈."蒼老的將軍坦然得面對了身前的探究目光「末將想不出有任何的理由可以將一群對我們充滿信任的百姓推向萬丈懸崖.這裡不是淮泗,沒有那麼多的沖天戰意。」

    或許,這才是北唐之所以能夠在百多年間,一直牢牢地把握著優勢的最重要原因。許許多多和蕭元同樣想法的將士,遵守著亙古以來最樸素,最莊重的諾言,他們用生命中最後一滴鮮血去替他們的百姓和國家戰鬥,他們勇敢地面對著所有的困難和艱險。使得百姓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護,而不是像東吳一樣地一次次遺棄。

    一支能被人深深的信賴的軍隊,永遠擁有著不可估量的戰鬥力。

    「如果城破,失敗的人又能有什麼未來."白牧楚尷尬地吸了一口冷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像是他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能在這樣的時刻說出如此自私而無恥的話語。

    「就算是傾盡全城民力,又能夠改變什麼?"蕭元寬厚地原諒了身前這個年輕人的「功利」,平靜地述說著自己的觀點,緩緩說道:「襄樊,永遠不會成為淮泗。因為我們沒有那麼多的仇恨,西漢也沒有那麼多的屈辱。殺戮只是一種手段,當有比殺戮更適合的手段可供選擇時,孟渝不會選擇那麼簡單而粗暴的方式。

    「在今天,西漢的決心已是顯而易見,孟渝出動了二十餘萬精銳攻打隨州,另有十餘萬人馬集結在競陵。西漢在荊襄地區的兵力幾乎被全部抽空。獅子搏兔,勢不可擋。而循禮公在淮西用兵脫不了身,梁國公的西軍又不可能從漢中戰場抽點出來。外無救援之兵,則內無可守之城。隨州只能替襄樊爭取準備的時間,卻不可能是決定關鍵的地方。」將軍的眼中閃過悲涼的光,輕輕歎道:「今天城南的陷落儘管有多方面的原因,可是如果沒有內應,就算漢軍再怎麼驍勇善戰都沒有機會在第一天就品嚐成功.西漢或者說是東吳,對於隨州的圖謀必不是從今日始,而他們既然可以在隨州按插眼線,襄陽自不用說.李督或許也少不了大意,這裡既然已是不可改變的局面,那就應該更快地通知襄樊方面做出反應."

    「但是將軍好像並沒有要撤退的意思."白牧楚生生截斷了蕭元最後一句勸告的出口,目光深深,一字一句道:「這裡依舊是誓死保衛的佈置."

    「蕭某是隨州的主將,捍衛疆土責無旁代.這一次循禮公下令十五日必守。可是以目前的情況,末將還真是不敢保證能在看到幾次隨州的日出。軍人不可以逃避自己的責任,蕭某理應戰死到底."

    「將軍——"

    蕭元伸手擋去了那些「酸朽」的話語和狂熱的誓言,身子如標槍般直直地站立在朝不保夕的隨州城樓上,身影孤寂而悲壯。將軍頗有些蕭索地歎道:「蕭某一死以謝家國實不足惜,只是終究不忍家中的**淹沒在這亂世煙塵之內.希望小公爺能夠帶其一起出城,蕭某在襄陽還有一處宅子,希望能讓她有個落腳的地方。過了今夜,恐怕再無出城的機會.小公爺應該明白白公留您在襄樊的用意,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意氣用事."

    「殺」突兀的戰鼓聲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刻突然響起.焉紅的火光在隨州的幾大城門口蜿蜒綿長,彷彿死神在輕笑張揚.原本清涼如水的夜色在這一刻,寒徹心骨.

    一眼望去,竟然已是城破兵敗,無力回天的局面.

    蕭元睜大著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城門處的守衛他已經做過安排,因為城裡的不安定因素,他全部換上了跟隨其多年的親信心腹.然而就是在這樣的「萬無一失」之下.白天那麼多性命的犧牲終究還是白費.

    「將軍不好了,敵軍殺進來了

    !

    一臉血汗模糊不清的士兵,就這樣無情地告訴了他們主將,一個殘酷的現實。白天費盡心力才守下來的隨州城,竟然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丟了?

    蕭元一陣目眩,他用手按住自己劇烈起伏的胸膛,強自鎮定。沉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何將軍在哪裡."

    「何將軍被殺了」士兵忍不住哭出聲來,彷徨地像是風雪夜裡迷失了路途的羔羊,臉上掛滿了悲傷的痕跡。不由地踏上一步「城西……"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一直待在一旁不發一語的白牧楚突然出手,動作迅猛如電,直接一刀砍向那士兵下腹要害.誰知那士兵竟是完全沒有在意近在咫尺的致命危險,露出猙獰面目,狂笑向前,拼著一死的代價,刺向身前之人.

    蕭元雖然料到危險極力閃躲.但在寸陰尺壁之間終是被鋒利的匕首刺入了身體.在爆裂寒芒之下,那麼士兵已是一刀兩段,殘不忍睹.然而至死之際,口中仍是「天祐大漢,一統天下」心志之堅,實在讓人驚歎.

    「將軍,您怎麼樣!」

    鮮血殷紅了胸前的大片衣甲,蕭元的臉色幾如白紙一樣慘敗,生命的跡象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他的身上消失。

    「西漢既然能向我下手,老何恐怕是真的不在了."

    「讓牧楚幫您處理一下傷勢

    「不必了」蕭元慘然一笑「不要浪費時間了,趕緊出城.孟渝極有可能用我們的軍服去詐開襄樊城防,後果不堪想像,遲一刻都是危險."

    白牧楚深深地看了一眼在一眾衛兵保護下,簡單處理傷勢的蕭元。斑白的兩鬢在如水夜色下顯得那樣淒涼。許久,他一字一頓道」請將軍借牧楚一名護衛."

    「謝謝」

    將軍只留下了這輕輕重重的兩個字,在勉強能夠站立後,蕭元開始在城樓慢慢聚攏潰敗的部隊,抗擊漢軍,吸引其注意替白牧楚爭取逃出去的可能。

    白牧楚朝著蕭元站立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猛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下城去。不過是短短的片刻時間,隨州城裡已亂成一團.身穿北唐軍服的男人屍體七零八落地被遺棄在地上,局面成一邊倒的形勢在發展.無辜的百姓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那些狂暴的聲音都不允許他們在這樣的夜裡安然入睡.

    火光耀如白晝,進了城的西漢軍隊開始迅速地佔據城中的各個主要街道,在軍隊迅速潰敗的情況下,像白天那樣一呼百應的事情,已經再沒有發生的可能。

    北唐?這個曾經佔據隨州將近五十年的國家,終於在今天,結束了對於這座城池的掌控。

    亂世,從來都是一把利劍折斷的訴說。

    在那名護衛的帶領下,白牧楚一行艱難地一面躲避著漢軍的大股部隊,一面斬殺著小股的散兵游勇.路途之上,到處都是讓人無法忘記的痛苦慘叫。

    原本氣勢輝宏的將軍府,現在已是火光沖天。蕭元留在家中的幾十個家將在一名勁裝女子的帶領下艱難地抗擊著百十個漢軍散兵。

    白牧楚手臂輕輕一揮,兩名白府侍衛飛騎上前,左手拿弓,右手熟練從箭囊裡抽出由粹練精鋼打造的箭矢,不斷地連環出箭.當年關中大戰,白憲麾下的「疾羽」揚威天下,不到三百人的編制,都是百步穿楊的神箭手.在千里疆土上往來馳射,難有其匹.世人曾言「若是馬上負箭囊百革,當射盡天下敵酋.」

    只不過這些年白憲留京任職,進入內閣以後,這支當年聲震四方的王牌部隊漸漸消聲密跡,其中大部分在白憲的舉薦下前往各大軍鎮任職,剩下為數不多的一些就留在了洛陽白府.這一次白牧楚出鎮襄樊,白憲親選了六名疾羽相隨,其中更有當年一手數箭的天下第一箭相隨,尋常軍兵,自然是不在話下。

    利箭劃過天際如璀璨流星,箭箭刺透敵人心肺.

    後面的白牧楚乘對方慌亂的一剎那間帶著白府護衛蜂擁而上,馬蹄很輕易地就將那些士兵踏碎在腳下,眼見形勢不利的漢軍不得不暫時倉皇逃竄,去召集更多的軍隊前來應付。

    「你們是什麼人?"女子緊緊地握著刀,眉梢眼角更是冷冽如刀,語氣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友善冷得像是結成的冰塊,能把人活活砸死。

    「小姐!」隨同的那麼親兵站上跟前,聲音裡帶著微微的挫泣「將軍讓您隨小公爺一起去襄陽."

    「那父親他怎麼辦

    !"

    「將軍,將軍他……"

    「蕭小姐"白牧楚語氣平靜卻沒有絲毫溫度.緩緩說道:「漢軍的大部隊不久將至,將軍不會希望看到你留在這裡。"

    「是你怕留在這裡吧」女子眉角眼梢流露著沒有保留的嘲諷憤怒,清秀的面容此刻佈滿了殺機厲聲道:「自己像條狗一樣夾著尾巴逃掉,卻要我父親留下來死戰到底.名震天下的白府將門原來只是這副樣子嗎?"

    「放肆!你什麼身份!竟然敢跟我們少爺這麼說話!"

    讓她說」白牧楚面容依舊平靜,尖酸刻薄的話語並沒有讓他有絲毫不滿,他一場平靜地看著眼前猙獰狂笑的女子,淡淡道:「活著離開這裡才能替你父親報仇。你也可以留下,做個愚孝的女兒。但是……"

    白牧楚緩緩地逼近女子的身邊,星空一般璀璨的眼眸在涼薄的光暈裡,籠罩著一層霧一樣難言的迷濛。目光有些低垂,看起來彷彿在佛祖山前虔誠叩拜的信徒。只是言語,卻是如刀一般殘酷鋒利。冷冷道:「人走茶涼,你若死在這裡,真不知要等到誰家的兒郎,來替你爹報仇。」

    那樣平靜,地告訴你,連死?都是一種奢求

    是誰?迎在那風中,顫抖著雙肩。強忍著,卻可惜,眼角的那一抹殘紅,分明。淚水終究大滴大滴地流淌下來,裡面是深切的憤怒與痛恨。傷心著於父親的別離。

    當有一天,你為了你的父親而淚流滿面?從此以後,不再有堅實的依靠,終於徹底地,被裹挾著,無可奈何地,在一夜之間,成長為,別人的依靠。

    每一個孩子的成長,都在父親的離開之後。

    「姓白的——"

    「事情總是由活人來做的」清冷的聲音從遠處幽幽傳來,馬背上的白牧楚淡淡道:「我在襄樊,等著你來索命。」

    幾乎在這一刻,大地完全地顫慄起來。那是西漢的騎兵,踏入了隨州的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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