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我生國死 我死國存(中) 文 / 王三木
阿木倒在地上,吃力地呼吸著最後的空氣。目光所及,站在第一線的新兵超過一大半都已中箭身亡。剩下的一些也基本和他一樣離死不遠。
唐軍在迅速地逼近,但是警鐘卻還不曾敲響。原本溫暖的陽光變得火燙。看著頭頂從來都只是一個模樣的藍天,阿木忽然想到了當年板著臉的父親總是慈祥地摸著自己的頭,母親為了自己所放棄的尊嚴,還有那個被活活打死,老是吃不飽飯和自己一起去廚房偷剩菜剩飯的小唐……
一生?原來,這麼短,這麼短……
他還來不及攢錢去給父母修一個上好的墳頭,來不及給小唐的弟弟買一件沒有破的新衣服,來不及和隔壁李大爺家的阿花說我喜歡你。
是啊!他還來不及……永遠地來不及了。
阿木深深地看了一眼城內為著戰鬥做著準備的男男女女,努力鼓起了最後的力氣,奔向後面的警鐘。
也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連續不斷的利箭劃破長空,洞穿了他已經流血不止的身軀。
然而,對於自由和尊嚴最虔誠的鮮血,終究還是沾染在了那個注定要千古流傳的警鐘之上。渾厚刺耳的鐘聲在這個安靜的城市久久迴盪。
阿木無奈的閉上了雙眼,可是臉上卻綻放著如春花一般燦爛的笑容。留給人間最後的話語,輕地已聽不清楚。只是微微顫動的嘴角,分明勾勒出一個足以撼動山河的誓言「死且不悔!」
隨軍出征的曾華臉上有著不可置信的神情。作為第一波攻擊部隊的隨行人員,他很清楚地見到了城頭上所發生的事情。說實話,城樓上那些新兵雖然不差,但要走上戰場還顯得太過稚嫩。
他吃驚的是韓言的勇氣.很少有人敢把一群什麼都不知道的新兵放在這樣緊要的位置,尤其是在這種關係生死的重大戰役當中
要知道,韓言將要面對的並非是一名不聞,隨波逐流的一般保安部隊。更不是東拼西湊草草成軍的地方武裝。而是有著部分從京畿一帶抽調而出並配合河南地方駐軍的精銳勇士。其中不乏歷史悠久,聲威顯赫的王牌功勳部隊。部隊裡的將軍們,肩膀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榮譽。這支軍隊的統帥東征西討,歷盡各大戰役,一戰不敗。是當今這個世上最富盛名的將軍。
可是韓言像是完全沒有在意這一點,那些士兵仍舊出現在戰線的最前沿。
當然,那些被寄予了希望的男兒大多用一腔熱血回報了這一份信任。曾華還很清楚地記得,當初他第一次踏上戰場時的緊張與害怕。更加不會忘記。當年偶爾幾次進入壽春時,東吳百姓對於北唐那種發自骨子裡的畏懼和服從。
他無法想像韓言是動用了怎樣的手段,讓一群綿羊一夜之間成了剛剛學會奔跑的野狼。手中的諜報文書因為手掌太長時間的觸碰微微變了些樣子,那些長滿了刺的言辭在他的眼前張揚跳躍。「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吳人十萬軍."凝重的聲音在曾華的唇間輕輕呢喃。這幾個月來,那句原本不過一句夢幻般的玩笑?已成了真真切切的誓言吶喊。那個橫空出世的少年,已然做成東吳百多年間多少君王重臣一輩子期望的大事
「是在感慨對面那個男人的成功嗎?"不知何時,白憲已出現在曾華的身後。精神弈弈的一身戎裝充分表明了他對這一場戰役的看重「不管你有多麼地全神貫注都一定要留心你身邊的一切,因為刺客,總是趁著你疏忽大意的時候把錢賺進他的口袋。」
看著遠處戰火瀰漫的壽春城頭,白憲的眼中流露出真切的讚賞和擔憂。韓言在城樓上的佈置十分特別,那些指導新兵的老兵不同於傳統意義上久經沙場的戰士。更像是一些有能力單獨指揮小團體戰鬥的預備役軍官。這樣的編制在任何一場戰役中都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源源不斷的軍官,是一支軍隊在經歷過大戰後快速凝聚戰力的捷徑,在這樣戰役中更是可以起到關鍵作用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吳人十萬軍。他到底是時刻不忘這刻骨仇恨。」白憲淡淡一笑「沒想到鑒聞局苦心籌謀,劍閣傾盡全力之下仍舊不得成功。曾華你在淮西待了那麼久.覺得這一戰,我們有幾分勝算?"
「我們和東吳爭奪淮西百年雙方積怨已久。當年曾督雖然努力平復,但是效果卻並不明顯。往日城中將士隨意欺辱百姓,殺人而不犯法。多年仇恨埋在心中一旦爆發,實在難以想像。"
極力壓抑下的勉強平靜,和那些不願說得太多的罪惡。很清楚地被白憲看著眼裡卻假裝視而不見「你覺得次戰我們最大的優勢在哪裡?"
「是大人戰無不勝的名聲和麾下這支如狼似虎的軍隊."
「是勝利」罕有的嚴肅與認真出現在將軍的臉上,沉聲道:「我們最大的優勢不是壽春的兵力薄弱、不是我們擁有多麼強大的軍隊、更不是我的那些世間虛名。而是北唐歷代先賢銜膽棲冰,刀槍劍林裡打下的那一場場勝利。兩淮的東吳百姓,從他們爺爺的爺爺的那個時候開始。便不斷看到吳軍一敗再敗,盡失膽勇銳氣。每一次大戰結束,從來都是壯士卸甲、儒冠屈膝,更無一男兒慷慨死節。對於吳軍他們早已從心裡面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和痛恨,對於我們已是不得不感到畏懼。韓言刮起的這一場風暴或許能給他們一些希望,卻絕不可能改變原有的畏懼。就好像乾枯了千年的土壤,不會因為一場傾盆大雨,而重新擁有孕育生命的能力。當一個集體連他內部都無法真正得到一致,你還能指望他做成什麼大事?"
曾華大著膽子問道:「韓言既然敢孤軍死守壽春,手裡一定會有些憑借。如果民心不可用,他還能借助什麼?又為什麼要守這一場?"
「民心不是不可用,只是不可能成為韓言最大的依靠。淮西戰役結束後,方家和東吳皇室必有一番較量。我不清楚李濼為什麼選擇了最粗暴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但是結果是方家幾乎被逼到了絕境。作為李濼的絕對心腹,韓言必須設法穩住方家。避免其投向我們,令淮西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所以他之前傳出假死消息調出我們在江南大營的機動部隊.只要他堅守住壽春,李濼便可以從容應對方氏家族最後的反撲.更何況還有荊襄的暗流洶湧.我們在準備遠遠少於吳軍的情況下面對堅城儘管兵力上佔據優勢,勝負也不過是四六局面."
「大人已經明白了韓言的佈局為什麼依然不準備退兵?"
"從軍征戰,最重要的是根據不同的局面因勢利導.任何一場戰鬥都不可能完全按照我們的想法走完所有的路.我們需要能力去克服中間出現的問題.要清楚我們這一退就是要眼睜睜看著韓言完全整合淮西各處力量,立下根基.韓言此人雄心壯志又驚才絕艷,一旦給了他圖謀發展的機會,後果不堪想像.我們對他一定要趕盡殺絕不留一絲機會.除掉韓言便可以消除北唐統一天下的阻礙.荊襄方面雖然有一些艱難,但只要能夠守住襄陽便是勝利,此役的關鍵在於壽春.如果韓言頭腦發熱地相信百姓的力量,恐怕今天便可以進城吃上晚飯."
遠處的壽春城垛上,一個手臂上綁著青色布條的吳軍士兵,正在和八個剛剛踏上戰場的新兵耐心地教導著什麼。面對壽春這樣大型的城市,上萬人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守住那麼寬廣的攻擊面,更何況還有傷亡消耗和日夜倒班的存在。所以徵召青年民壯的作戰勢在必行。
早在鎖河山戰役進行之前,韓言便已經在軍中開始組建教導隊性質的編制,替日後淮西戰場上的諸多場戰役做準備。這些教導隊裡的士兵都是相對經驗較多,作戰思路較為清晰的一批人,也是韓言著力培養的一批人。
「我們都明白,既然反抗,就不會再有退路!「年輕的教導隊士兵薛虎,看著同樣年輕的民兵們,認真地說道:」今天之後,我們可能都會死去。可是今天之後,我們的子孫,一定會挺起胸膛做人!再不會因為他們的身份,從一出生就低人一等。「
他身前的八名民兵都是下意思地吞嚥了一下口水。緊緊地握住了手裡剛剛領到的兵器。
「咚……咚咚……咚咚咚!「如若驚雷一般的戰鼓聲,瞬間擊破了壽春城樓上數以萬計的民兵,剛剛聚集起來的安定。鼓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響,猶如狂風驟雨一樣滾滾迴盪在天際,縱然是連北唐一線戰力都還算不上的地方、京畿混編而成的部隊。都擁有如此赫赫軍威。
薛虎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凌厲寒芒,和無數韓言軍中的士兵一樣,這些所謂北唐精銳的赫赫威名,有多少次,是拿著他們親人的人頭去請的功勞?淮西的曾布大軍是覆滅在了鎖河山,可是整個北唐,手上沾了他們親人鮮血的,又何止是一個淮西軍?東吳、北唐相爭百多年,該為之付出代價,當是整個北唐!